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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此身不由己

在兩名守衛的監視下,如月端著盤子走進房中。

衛雁坐在書案旁,正來回踱步,面色並無異樣,只嘴角一顆小小燎泡,出賣了她幾日來的心焦。

如月眉目隱含憂色,勉強打起精神強顏歡笑︰「小姐,今天的醬鹿蹄看起來不錯,您快嘗嘗。」

衛雁從她手中接過銀箸,蹙著眉強迫自己將碗中的米飯全吃了。

如月卻是緊張得僵直了身子,小姐向她手中塞過來的是什麼?門外兩個煞神般的侍衛正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出門後即使避過了搜查,她也去不了別處。不只小姐,院子里的眾人包括她全都被禁足,不許走出院子一步。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低聲道︰「小姐,您衣裳髒了,奴婢服侍您換一件好不好?」

衛雁一听,便知其意,將湯匙中油脂滴在衣裳,起身提聲道︰「可不是麼。」——

兩個守衛探首看過來,看她衣裳果然髒污了一塊,不疑有他,向如月吼道︰「服侍小姐換好了,立刻出來,要是慢了,大管事必會重罰!」

衛雁牽著如月走到里邊,如月跪地小聲哭道︰「小姐,奴婢無能,被老爺禁足在院子里,沒法向徐公子報信啊!」

「連你也……父親是下了狠心吶……」衛雁搖著頭,不敢置信,她已經向父親表明,願意服從父親與太子的安排,父親仍是防她至此!

如今她成為一只沒了翅膀的籠中鳥,父親難道真要關她兩年,太子一日不接她入宮,她就一日不能得見天日?

如月伏在她腳邊嗚嗚低泣,十分傷心。衛雁不免奇怪︰「如月,你跟我說實話,只是禁足麼,是不是發生了別的什麼事?你跟丁香她們都安全嗎?丁香挨了打,傷勢如何?」

「小姐……小姐……」如月捂著嘴,不敢哭出聲來。

衛雁低身將她攬住︰「說,究竟怎麼了!我已雙腿受困,不能再做一個聾子、瞎子!」

「丁香她……恐怕不行了……」如月說出這話,幾乎用了全身力氣,她不敢抬頭去瞧衛雁表情,一味垂著頭,任眼淚無聲流下。

「他們,他們對丁香做了什麼?」衛雁不敢置信,那個潑辣伶俐的丁香!那個年幼可人的丁香!怎麼會?

「小姐,丁香被計管事笞了一百鞭,全身……沒一塊好肉……老爺不許請大夫,丁香連續發了四天高熱,開始還能說些胡話,現在……現在……卻……連張嘴都不能了……奴婢喂的湯水,她一口都喝不進去……」如月已經哭成淚人,丁香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小丫頭,親如姐妹,叫她怎能不傷心?

衛雁吃了一驚,跌坐在地上,不住念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突然,她一躍而起,奔至廳門處,嚷道︰「叫我父親來,叫我父親來!」

守衛笑道︰「大小姐請安心休養,老爺這些日子不在家。」

此時,霍然瞧見衛姜正站在院門外向她這邊看來,她大聲呼道︰「衛姜,衛姜!你幫我,幫我去找他!幫幫我!」她說的「他」,自是徐玉欽無疑。

衛姜冷聲道︰「抱歉,姐姐,我幫不了你,父親不許任何人幫你遞消息,你還是好好休養吧!」

說完,衛姜斂裙而去,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將手按在胸口上,向衛雁打了個眼色。

衛雁立即明白,衛姜是說「放心」。她不由熱淚盈眶,太好了,太好了,衛姜肯幫她!實在太好了!

時已入夜,屋子里沒有點燈,衛雁縮在窗下榻上,渾身冰冷。她想到自己含冤而去的母親,想到奄奄一息的丁香,想到徐玉欽,想到刀痕滿面的袁先生,想到她自己……

她已經忘記了被關在這里多少天,送走夕陽,迎來銀月,除了如月每天定時送來熱水、飯食那短暫時分,沒有人跟她說話,沒有人陪伴在身旁。刻骨的孤寂和銘心的傷痛讓她無比脆弱,能夠聊以慰藉的,只有母親留下的那只圓塤……

而此時外院書房內,衛東康剛與門客們聊完當前時政,走到窗前伸了個懶腰,叫四喜喚來計管事,問起衛雁現狀。

計管事如實說了,又道︰「二小姐帶著丫鬟瑩兒,從角門偷偷溜了出去,已有小半個時辰……」

衛東康冷笑道︰「她能翻出什麼浪來?叫人跟著,不許她接進徐府的人!」

計管事低聲道︰「是!只是徐府派的眼線已經在咱們宅子外盯了幾天,那個徐二公子想要打听大小姐的情況,若是他們跟二小姐說上話,咱們……」

「放心好了!」衛東康笑道,「那丫頭安著什麼心,我清楚得很!雁娘這回,只怕所托非人。」

衛姜和蓮兒刻意避著府外徐玉欽派來探消息的人,一路走向雍王府,因宇文睿入主東宮,這里變作了別院,守衛不及從前一般齊整有序,聚在門前低聲笑語。

衛姜上前道︰「各位大人,能否幫小女向宮中遞個消息?小女有要事稟告太子殿下。」

那守衛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怪笑道︰「向太子投懷送抱的女人每天都有數百,要是全給通報上去,還不累死了我們兄弟?」

衛姜尷尬笑道︰「真是有事稟告,還請諸位行個方便。」說著,取出一錠銀子,塞在那守衛手中。

守衛便笑道︰「跟你說實話吧,太子已經入宮,我們幾個不受寵的被留在這里守門,哪有什麼門路去宮里報信?姑娘不如去京兆尹府問問。」

衛姜無奈,只得道謝而去。

來到京兆尹府,守衛森嚴,各個凶神惡煞,不等衛姜把話說清楚,就將她一推,喝道︰「走走走!想見太子的多了去了!你當你是誰?」

衛姜被推搡在地,擦破了手掌,猶苦苦哀求︰「我找太子真的有事,各位大人行個方便啊……」

衛姜無法,只得另尋別處。她向皇宮的方向走去,時已入夜,街市安靜黑暗,只听得到她們主僕二人的腳步聲。瑩兒有些害怕,抓著衛姜衣角,道︰「小姐,咱們兩個姑娘家,走夜路恐怕不安全啊……」

「你怕了嗎?」。衛姜笑道,「我不怕!我為姐姐如此奔波,不顧自己的安危,叫他知道,不知要如何贊嘆……」

她們來到宮門外,說要求見太子,被宮門守衛執刀抵住,盤問一番。衛姜驚得小臉發白,淚珠滾落,只一味哀求,說要見太子。瑩兒更是嚇得連話也不敢說。

這時,宮門內駛出一輛馬車,車內之人掀起簾子,向他們看來。

衛姜連忙跪地哀求︰「這位大人,小女要見太子。有要事稟告,若得大人相助,不勝感激!」

那人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見太子?」

衛姜泣道︰「我不能說。我受人所托,有要事稟告太子。」

車中人冷笑︰「你不能說?那我也無可奈何。姑娘請便。」

瑩兒見他要走,急忙嚷道︰「我們是尚書府的人,大小姐有事要找太子!」

衛姜罵道︰「住口!休得胡說!我們跟尚書府毫無關系!」

車中人眸光一轉,看向瑩兒,「你們大小姐,是那衛雁?」

瑩兒被衛姜斥責,不敢再說,雙眼含著眼淚,可憐兮兮地望著車中之人。

宮門守衛向車中人行禮道︰「世子爺,您看這事?」

車中人正是鎮國公府世子鄭靜明,他剛與太子、蜀王等人議事出來,見宮門處喧鬧,鎮國公府負責皇城安防,不能不過問。听說是衛雁派人來尋太子,不免心中暗暗生疑。常听三弟澤明提起,衛雁與玉欽來往親密,只待成婚,卻不知這衛雁,仍與太子藕斷絲連,更不顧廉恥地叫人大張旗鼓地來尋太子!

鄭靜明見衛姜穿戴不俗,是官家小姐模樣,便抬手向那守衛吩咐,叫通報東宮。

衛姜大喜,跪地拜道︰「多謝大人!」

鄭靜明不語,放下簾子,叫車駕避在一旁等那前去通傳之人回音。

只一會兒,數十名黑甲侍衛擁著一駕小車從宮內出來,金蓋之下,坐著威儀不凡的當今儲君、宇文睿。

衛姜只覺心髒劇跳,又是緊張又是歡悅,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宇文睿看到衛姜,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轉頭向鄭靜明道︰「世子走得匆忙,想是家中還有事,不耽擱世子了。」

鄭靜明已下車立在一旁,向他抱拳施禮,也不多說,只淡淡道︰「微臣告退!」

待鄭靜明走得遠了,衛姜方上前,含淚道︰「太子肯賜見,實在太好了!姐姐等著太子呢!」

她頭發蓬亂,衣角有污漬,手掌還受了傷,滿臉是淚,看起來十分嬌弱可憐。

宇文睿恍然︰「是衛二小姐?雁娘如何?你上車來說。」

與太子同乘?衛姜睜大了眼楮,忸怩道︰「這……不妥。臣女身份低微,又……又狼狽如斯,怎能……」

「不打緊,你上車來。」宇文睿笑得溫和,向她招手。

瑩兒道︰「小姐,您被雍王府跟京兆尹的侍衛推傷,根本不可能走回去,不如听太子殿下的話吧?」

衛姜為難地看了看宇文睿,猶豫許久,方道︰「這……好吧,也免得我腳步太慢,耽擱了姐姐的事……」

她提著裙擺,向車上爬去,因手掌受了傷,忍不住抽氣低吟了一聲。

宇文睿見她行動似不便,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掌上傳來的溫度和力量,讓她一時竟忘了疼痛。抬起眼,含羞帶怨地瞧著面前的尊貴男子。

芳心亂撞,幾欲蹦出胸口。如此近距離地相對,還是初次。此情此景,在她夢中,卻早已反復上演過千百回……

宇文睿聲線低沉︰「你怎麼受的傷?你那丫鬟說的是真的?是京兆尹府的人將你推傷?」

衛姜將手藏在身後,仰頭望著他,溫柔地笑道︰「不打緊的,沒有的事,太子別听蓮兒亂說。只要替姐姐尋到了太子殿下,臣女就是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宇文睿微笑道︰「看不出,你還是個俠女!」他笑著,從腰間模出一塊瑩白無暇的九龍佩,遞給衛姜,「拿著,以後,你來找孤,給守門人看一看這個,他會立即來通報于孤。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想不到他竟對自己如此溫柔關切,衛姜忍不住哽咽,「多謝太子殿下。」她指尖發顫,從他寬闊的手掌中取過九龍佩,緊緊握在掌心,萬語千言無處訴說,只能用一雙柔情淚眼,向他深深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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