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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流風回雪夜無聲,一曲塤樂別有情。

那人頭戴金冠,身披純黑貂皮大氅,正是她剛剛在書房見過的雍王。

他為何跟了來?

衛姜還來不及歡喜,陡然一個念頭掠過心頭,幾乎擊垮了她。

雍王來見衛雁……?

雍王遠遠瞧見亭中吹塤之人,頓住腳步,微笑聆听那曲聲。

衛東康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向衛姜招手,示意她與自己一同退下。

衛姜臉色發白,手腳輕顫,搖搖欲墜,每下一步台階,都無比艱難。

衛東康一把扯住衛姜,向來路返回。他回首看向雍王,只見那威儀身影,立在原地,默默凝視著亭中之人。

他無聲一嘆,暗自怪自己這些日子為難了長女。此時她穿的衣裳,太過單薄、樸素了,也不知雍王殿下是否會見怪。

雍王執意探看衛雁,自己根本來不及叫人。先行去安排打點。早該知道,雍王許久不見她,今日過府,絕非單純只為談論政事。倒是他小看了長女在雍王心目中所佔的分量。

衛姜一步三回頭,眼里透著不甘,憑什麼,憑什麼所有人,都只看得到衛雁?

她就是再殷勤柔順,也是無用!

雍王步上台階,解下貂皮大氅,動作輕柔地披在衛雁肩上。

帶著溫意的衣裳披上肩頭,衛雁放下唇邊圓塤,道︰「如月……」轉過頭來,對上雍王墨色金紋衣襟,愕然抬眼,看見雍王展顏一笑︰「雁娘,好久不見……」

他的笑語夏然而止,手指撫上衛雁淚水尚未干涸的臉頰,——腮邊淺淺淡淡的紅痕,猶如在臉上開出三兩朵桃花……

「這是?」

衛雁捂住臉,後退兩步,垂頭道︰「臣女面容損傷,有礙觀瞻,王爺,您請回吧。」

「你是為此,才躲著不肯見本王一面嗎?」。

衛雁搖頭,「臣女不曾躲避任何人,雖不便出門,惹觀者不快,那些記得臣女、想來看望臣

女的人,皆來過了……」比如霍琳琳,比如呂芳菲,……雍王殿下今日方想起來探望,又何必搶先說是自己不肯見他呢?

只是後面這些話,在心里說說就算了,誰又會傻到當面指責雍王殿下虛偽無情呢?

宇文睿低笑︰「所以,本王來了。本王心中牽掛著你,若非近來事務繁忙,早就來了!雁娘,本王有時候,真羨慕那些閑逸之士,鎮日飲酒賦詩,賞花作樂,身邊伴著紅顏,不知愁為何物!但願……」

他凝視著她精巧的眉眼,溫柔地說道︰「……但願有一日,本王能與你,也過著那樣閑逸灑月兌的生活。」

他嘆一嘆,走到亭欄邊,眺望著前方的雲霧。不知何時,月亮被烏雲蓋住,夜色沉沉,不見天光。一盞小小風燈,掛在亭前一座燈柱上,搖搖曳曳,發出微弱地聲響。

營營役役多年,他也會有,覺得累、覺得厭倦的時刻。如果有她伴在身旁,對坐畫眉,不需理會那些俗事,不必去爭那些名利,也許真的會輕松很多。

但這個念頭,也只是在心頭悄悄佇立片刻,便如這漫天雲霧般,被風迅速吹散。他生來就注定,此生不會有那些閑情逸致、做個毫無建樹之人。女人再美再溫柔,也只能是他偶爾暫泊的港灣。他有他的野心,有他的壯志,他必須強大,必須無情!

衛雁不開口,只是靜靜立在他身後。知道他對她訴說的心事,並不需要她勸說安慰,他可是無所不能的雍王啊……

雍王回身,抬手,輕輕撫過她的傷痕︰「雁娘,你就算帶著傷,也是極美的,不要太過在意……」

她的眼楮,越過面前的他,驟然綻放出攝人的光彩,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來,下雪了!

她眉眼中滿溢著欣喜。她喜歡雪,喜歡一切干淨而美好的東西,她像個孩子一樣,奔出亭子,站在平地上伸出雙手,欲接住那飛舞的雪花……

宇文睿立在亭中,想不到會見到她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他微笑著,低聲念道︰「雁娘,雁娘,本王似乎,真的對你,動了情……」

這種眷戀憐惜之情,已經許久不曾感受過。彷佛回到昔年宮中,偶然遇見那個受了委屈、躲在牆角偷偷哭泣的俏麗宮娥,剎那間被那純淨的淚眼打動,……

只可惜歡悅的日子不多,兩人偷偷在永巷中會過幾次面,年少懵懂的歲月,連牽一牽手,亦是臉紅心跳,各自無言。

後來她被未央公主處死,而他,彷佛一夜長大成熟,許多年來,再未曾對任何人心動過。

十三歲之前的他,已隨著那段幼稚可笑的回憶,埋葬在偌大的宮牆之中。

他長成了一個堅韌無比的強者,沒有女人可以配得上他,他也不會為任何女子,停下他前進的腳步。

……

衛雁,你會成為我的女人,而且,你將會以此為傲!

他默念。一時豪情勃發,躊躇滿懷。

雪花,僅僅飄灑了片刻,很快停了。衛雁回眸,亭中空空,雍王不知何時已離去了。她松了一口氣,慢慢走回自己院中。

如月一見她,立即驚呼道︰「小姐,這是哪里來的?」要知道,就連貴為尚書大人的衛東康,按制也是不能穿這純黑色貂裘的,小姐肩上這件,究竟是何人所贈?如月稍一思索,答案已了然于心。

「啊?……」衛雁這才發覺,自己竟然一直披著雍王的裘衣。因為太過溫暖,貪戀那溫度,竟忘了還給人家。衛雁暗自著惱,自己這樣子,難道是動搖了嗎?

忽然,她想到了衛姜。衛姜說要去外院書房看什麼人,雍王過府,外院不會允許旁人進出……莫非衛姜想要「偶遇」之人,正是雍王?

衛雁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跳。衛姜難道對雍王有意?

一時之間,心頭有如一團亂麻,理不清,看不透。

外面傳來一個中年女聲︰「大小姐,是我,計婆子,老爺命我等回來當差。」

院中漸漸嘈雜,丁香掀了簾子出去,立在廊下,連連冷笑︰「怎麼,老爺讓你們回來?你們就真的舍得回來了?不多在前院賣幾天好?讓老爺重重賞你們?」

眾僕從以那計婆子為首,連連致歉,只說之前老爺有命,不敢不從,請小姐諒解,等等。轉過頭來,卻頗為不忿,罵道︰「丁香這個小蹄子,倒敢在老娘面前耀武揚威,且忍下這回,再有下次,叫她知道老娘的厲害。」

其他的婆子們便笑︰「計姐姐自然不是她惹得起的,如今老爺命咱們照料小姐,才從外院回來,小姐說不定心里有氣,咱們便伏低做小,等小姐消了氣吧!」

那計婆子仍不住抱怨,丁香在里頭听見,就要再出來跟她理論,被衛雁一把攔住,衛雁推開窗扉,冷然道︰「悄聲的吧,吵得人頭疼。」

計婆子等人這才悄聲去了。

如月笑道︰「這下好了。果然還得是雍王出面!」

衛雁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渾說什麼?」暗自里卻是深深的煩厭。父親見雍王待她如故,便覺她依然有可用之處,自然不會再懲罰她。

接連幾日,衛府收到許多東西。有人參、雪蓮,有珠寶、美玉,有狐裘、雀羽,有古籍、名琴……俱是雍王送給衛雁的。

衛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拍著衛雁的手連連笑道︰「好孫女,熬出頭了,未來的雍王側妃,天家貴婦,你很好,有福氣!」

衛雁側過頭,將衛姜的頹敗之色看在眼里。

衛姜,那不是你的良人啊!

「祖母,這些東西,孫女不能收。無功不受祿啊!祖母喜歡,您自己留著吧!」說完,衛雁轉身就走。

衛老夫人氣得不輕,鐵青著臉罵道︰「雍王對你有點好臉色,你就不知自己姓什麼了?眼高于頂,連雍王都看不上,你還想嫁給天王老子去?」

衛雁充耳不聞,坐在自己小窗前,從袖中取出塤來,嗚嗚吹奏。

禁足之時,父親收走了她所有的琴瑟琵琶,身邊只余這小小一枚塤,是母親的遺物。

從前她覺得塤聲哀怨,如今听來,卻恰合心境。——曲聲純淨而悠遠,含著些許悲切之情,訴說不平之意。

琴瑟琵琶,指尖如舞,時高時低,頗需技法,終是太過賣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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