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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豆蔻佳人青如柳,萬般柔情付東流。

近日雍王十分忙碌,每日回到府里,不是在書房跟謀士們議事,就是在校場跟親衛一同舞劍。連續幾日未曾回到後院去瞧王妃、側妃等人。

雍王妃想了想,提筆,親自寫信相邀衛雁。

衛夫人產後尚未出月子,老夫人理事。接到帖子,老夫人眉開眼笑,命人喚衛雁來,好生囑咐了一番,「……到得宴會當日,要儀容出眾、舉止有禮、態度謙恭,……」等等。

在一旁幫祖母剪花枝的衛姜暗暗留心,到了宴會當日,她早早來到衛雁的院子里。

「二小姐來了?」听見門外小丫頭的聲音,如月連忙上前打了簾子︰「二小姐……?」

她一望見衛姜,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平日里低調樸素的衛姜,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對襟秋香色滾邊褙子,內里月白色蘭花紋立領中衣,金銀雙色線團花點綴在袖口和下擺。下裳是一條繡滿金邊玫粉色纏枝紋的墨綠厚鍛四幅裙,頭上戴著瓖粉晶石、貓眼石、纏金絲的華勝,鬢後四只細細彎彎的半弧形鎏金碧玉圓頭發釵。再看她臉上︰柳葉眉細細描畫過,白粉紅脂掃在臉上,襯得臉色白里透紅、十分嬌艷。

知道衛姜容貌不俗,卻想不到打扮起來,是這般妖嬈惑人!

「衛雁。」她揚起臉,道,「听說你要去王府參宴?我從未去過那等府第,你帶我一同去吧!」

衛雁尚未梳妝,倚在枕上,懶懶的,似是沒听見衛姜的話。

衛姜見她不答,不高興地道︰「算了!你總說,讓我來找你,一起說話、玩耍……原來並非真心!」說罷,轉身欲走。

「等等……」衛雁咬住唇,聲音低低地,「衛姜,非是我……不帶你去,你瞧瞧我的樣子……」

衛姜疑惑地上前一看,吃了一驚,高聲叫道︰「衛雁,你怎麼啦?你的臉……」

衛雁虛弱地笑道︰「昨日我已寫回帖,告知王妃娘娘此事,宴會我是去不得了……」

「你……唉,算了!」衛姜大失所望,心中有氣,道,「不擾你休息。」說罷,轉身便走。

枉她籌謀多日,借用蔡姨娘多年積攢下的一點銀兩,買了許多妝扮飾物……白費了!全白費了!

如月唏噓道︰「小姐,枉你對二小姐那麼好,她也太……」

被衛雁以眼神制止,不敢再說。

衛雁病了。

消息傳到外書房,衛東康怒砸面前的幾案︰「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好好地,哪里都沒事,偏偏一張臉上,起了許多紅色疹子,根本見不得人。更別提,叫她去媚侍雍王……

一再對她耳提面命,就是為此!她向來任性,什麼人都瞧不上,那可是雍王!內定的儲君,未來的帝王!

衛東康暴怒之下,向外喝道︰「誰在外面伺候?滾進來!去,告訴大小姐,她喜歡生病,那就再也不要出來見人,免得把病氣過給了旁人!」

天氣漸冷,冬天將至。院子里的花盡數落敗,滿目蕭條,景色淒涼。

侍女丁香手里捧著一個包袱,一路走一路抱怨︰

「小姐,如今那些下人越發大膽了,老爺只說不許給小姐做新衣裳、首飾,不許用裘皮衣裳,卻沒有說不給小姐做新的冬被啊!奴婢去問,他們還指天發誓,說老爺不許驕縱了小姐,只能用去年的舊被褥……」

珠簾被撩開,衛雁身穿舊袍,頭發上還滴著水,披散在耳後,緩緩走出來。她苦笑道︰「也許那些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就像我現在這樣。父親想我低頭,以為我一定吃不得半點苦……他哪會懂得,最苦不是外物短缺,而是那內心煎熬之痛?」

如月在旁,取過一條長巾,給衛雁擦拭頭發。她眼圈一紅,囁喏半晌,終是勸道︰「小姐,您就別跟老爺置氣了吧?老爺向來是最疼您的,您肯認個錯服個軟,老爺不會不原諒您的。」

「是我錯了麼?」衛雁淡淡道,「愛惜閨譽,難道竟有錯?」

嘴角扯起一個極諷刺地笑,她說道︰「父親讓我做的,豈是一個身為父親之人,該做的事?他即便原諒了我,我也不會原諒他!舊被褥,就舊被褥吧,一樣暖暖和和地過完冬天……」

「小姐,」如月別過臉去,忍不住流下淚來,「奴婢真是不懂,雍王到底哪里不好?您為何……那般不情願?」

雍王?好陌生的名字啊……

已經有月余,沒有人在她耳邊提起這個人了。

「不是他不好。是我太貪心。」如果他光明正大地奏請聖上,娶自己為正妻,就算他當不了儲君,當不了未來天子,她也不介意!可他與她相逢太晚,他早有妻室,他再好,也與她毫無關系!

為著那遲遲未下的立儲旨意,他不敢冒半點觸怒龍顏的風險,一面撩撥不斷、希望她能傾付真心,一面允下那不知何時方能實現的諾言,終究是太過虛偽、鬼祟了!

雍王妃上次相邀,字里行間透漏著,希望她去「安慰」雍王的意思……父親那晚對她百般勸說、逼迫,言猶在耳,無非也是希望她能乖乖地去向雍王獻媚!

她不甘心做一傀儡,受人擺布,她的命運,為何要被別人安排?

雍王近日頻繁出入各府宴會,拉攏朝臣,安撫心月復,終于從那似乎無止境的忙碌之中稍稍擠出這麼片刻歡愉時刻。

忽听座下一人小聲道︰「衛大人,小妹芳菲許多日未見令千金,十分想念,寫了信去,不見回音。托我向您打听,衛小姐可曾病愈?近日安好否?」……

宇文睿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稍顯模糊的人影,婀娜多姿,十分動人。

細想之下,面上露出笑容︰自己還曾擁她入懷,柔柔一吻……

只怪近日太過忙碌,竟有月余未曾見她!王妃昔日邀她入府參宴,不知何故,宴會未開便止。當時王妃並未說明緣由,現听呂芳菲的哥哥如此說起,原來她竟病了……

說著,他抬眼,捕捉到衛東康臉上復雜的表情,後者發現他看過來,還眼神閃爍、不敢與他對視……

他索性繞過衛東康,吩咐身邊人去衛府直接探看。

宴會尚在進行,雍王坐在上首,接受眾人敬酒。他派出的人歸來,在他耳邊低語……宇文睿頷首,起身,笑道︰「本王不勝酒力,先行告辭!諸位請便!」經過衛東康身邊,低聲道︰「衛大人,你跟著本王。」

院落里燈火昏暗,院子里一個人影也無,能清晰听到里面傳來的呼喚聲︰「如月!如月!」

如月氣喘吁吁地奔進來︰「小姐,小姐,是要熱水麼?水還在燒著,丁香在挑水、奴婢照看著燒水的爐子……沒顧上小姐這邊……」

衛雁已經沐浴過,自行披衣起身。她立在櫃前,轉過頭來,柔聲道︰「苦了你們!要做這些粗活兒。父親調走了小廚房的人,又調走了院子里的小丫頭,什麼事都只有靠你和丁香!」

如月笑道︰「小姐,奴婢不怕苦,只要小姐認為值得,奴婢絕不會有怨言。」

衛雁攤手笑道︰「我身邊沒了誰都不打緊,只不能沒了你,你瞧,我連自己的衣服都找不到……」

如月笑道︰「小姐,想穿哪一件?奴婢來找。」說著,驀然發覺,衛雁竟赤足站在地上,不由驚呼道︰「小姐,您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現在是什麼天氣?您身子不好,光著腳站在冰涼的地上,這怎麼行?快,奴婢先扶您去床上躺著!」

衛雁被如月扶到床上,用被子緊緊包裹,她望著如月,笑道︰「如月,父親還是待我太好,竟把最貼心的你留在我身邊。只要有你在,我一定能熬過去。」

近來日子不大好過,整個院子里只有她們三人,冷冷清清。所有的事都落在如月和丁香身上,挑水劈柴,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磨得手上全是繭,如月尚未喊過一聲苦。此時听見衛雁如此說,卻是幾乎鼻子酸澀得流下淚來︰「小姐,如月會陪在您身邊,一直陪著您到老。奴婢不為自己抱屈,奴婢只為小姐您心疼!老爺也太狠心了,小姐稍不順從,就減衣減食,如此刁難。小姐您是他的親生女兒啊!奴婢怎麼也想不明白,老爺從前那般疼愛小姐,當成掌上明珠一樣,細心呵護。如今為何說變臉就變臉?小姐過著這樣的生活,被別人知道,老爺難道面上好看得很嗎?」。

衛雁只是一笑︰「你以為父親從前待我,是好的嗎?不過是無心管束,請先生教習琴瑟,也是為了……唉!罷了,不願再想那些。如今我的日子也不算差,雖與從前不能比,卻比衛姜的境況好多了。衛姜和蔡姨娘,一直以來,衣食短缺,冬日連好一點的無煙炭也用不上……不怪衛姜對我存有敵意,我昔日過得是什麼日子,衛姜過得又是什麼生活?同在衛府生活,天差地別,她心中有怨,又不願接受旁人憐憫,她對我再怎樣不好,我也不會怪她……」

如月嘆了一聲︰「小姐,您穿那件湖綠軟緞的寢衣可好?小姐膚色白,穿鮮亮的顏色最好看!」

「如月,我想出門走走,你幫我把那件藕荷色舊綾襖翻出來吧!」

「這麼晚,您頭發都還沒干透,出去做什麼?別著了風受了涼!」再說,老爺也下令,禁足在院子里,不許出去啊……

衛雁笑道︰「不礙事,你把你連夜改的那件大氅給我披著,不會著涼的。我稍稍在院子里站一會兒……」

如月無法,只得服侍衛雁穿衣梳頭。

走出房門,冷風呼呼地吹過,滿目蕭瑟,並沒有什麼可以欣賞的美景。

院落前方的林中小徑,通往花園,遙遙看得到廊亭一角,有翼然之勢。

數日不曾出門,偶然出來透透氣,心中的煩悶全消。院門無人把守,順著小徑,緩步向亭中走。

兩個人影自她前方的寬道經過,並未留意到她。

有熟悉的聲音傳來︰「瑩兒,你說,他不會已經走了吧?」

「不會、不會,奴婢的哥哥在外院服侍,一見他來,即刻就通知了咱們……」

衛雁頓住步伐,疑惑不已。「他」是誰?外院來者,必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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