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雁道︰「徐公子好。」
徐玉欽臉上帶笑︰「咱們兩府不遠,走這條路原是最近。不若就讓徐某上前,勸勸那擋路之人。」
蓋領衛道︰「徐公子還是不去的好。那馬車特地掩蓋了紋飾標志,看不出來自哪府。車上那女子野蠻無比,還懂武藝,您瞧屬下這位兄弟,被她當頭一鞭給傷了。她是個女子,屬下等又不便動手……唉!」
徐玉欽皺眉道︰「竟有此等無理之人?」
說著,縱馬上前。
前方馬車里面一陣搖晃,不一會,一個少年公子從車簾中鑽出來。蓋領衛一瞧,認出是適才那持鞭少女,竟女扮男裝,跳下馬車,與徐玉欽說著什麼。
又過一會兒,那邊車里滾出一人,正是那被少女稱為「三哥」的,那「三哥」不知是否忘記了少女的威脅之語,一見徐玉欽,便大聲呼道︰「玉欽,是我!快,快救我!」
男裝少女高聲道︰「鄭澤明,你言而無信!」
徐玉欽登時被驚得呆住。
「三哥」鄭澤明笑道︰「好妹子,快,把三哥放了,讓玉欽瞧見我這樣子,多難為情,快快,玉欽,你別見怪,我這妹子,最是頑皮……哎呦!」一聲慘叫,卻是被少女在腰上掐了一把。
少女撇撇嘴,見扮不下去,只得一把扯去頭上的蘇子帽,露出梳著環髻的秀發。又將鄭澤明身上的繩子松開。
徐玉欽頗意外︰「澤明,你這是?原來,這位是鄭小姐?」
那少女正是與呂芳菲並稱為京城雙姝的鄭紫歆。她懊惱地道︰「數年不見,原想試試看徐家哥哥能否認得出我,誰想到,都叫三哥給攪了!沒趣沒趣!」說著,翻身爬進車中。不一會,「咚」一聲悶響,車中一重物被從里面踢出來,掉在地上。
徐玉欽奇怪地瞧了一眼,發現竟是一個被綁住的女人,穿著小衣,雪白的手臂露在外面。
他慌忙扭頭回避,捂住眼,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鄭澤明臉上一紅,立即將身上外袍月兌下,蓋在地上那人身上,為她解去繩索,低聲哄了幾句,令她自行離去。然後尷尬地向徐玉欽笑道︰「玉欽,抱歉、抱歉,紫歆太過胡鬧,叫你看笑話了……」
徐玉欽笑道︰「澤明,你呀,就是太過風流!」
過了一會兒,徐玉欽走到衛雁車前,道︰「衛小姐,前方是徐某一個朋友,知道徐某從書院回來會走這條路,想跟徐某開個玩笑,卻耽擱了衛小姐回府。貴從人被我那朋友的妹子所傷,徐某萬分過意不去,實在抱歉。」說著,朝衛雁,和那受傷侍衛,行了兩個躬身禮。侍衛連連擺手,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不敢生受。
「明日徐某親自送上傷藥補品,實在抱歉得緊。」
「徐公子客氣了,您那貴友,不知何時能讓我等通行?「衛雁心中有氣,只是不便對無辜的徐玉欽發作,但聲音里的冷意,他卻是听得分明。
那邊鄭紫歆嚷嚷道︰「我憑什麼要讓?不讓,就不讓!「被鄭澤明捂住嘴,不能發聲。
徐玉欽上前勸了幾句,鄭紫歆才罷休了。
鄭家的車移動幾步,避在一旁,衛雁的馬車這才勉強通過,朝前走去。
鄭紫歆打量著那擦身而過的馬車,沒看清衛雁容貌,不由問道︰「車里是衛家那個不敢見人的悶葫蘆大小姐?听說,雍王為了會她,丟下正事,被皇上好一通責罵!她好看麼?」
鄭澤明嘿嘿笑道︰「她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只可惜當天我沒能跟著蜀王殿下去公主府。但依著雍王殿下的作風,就算是無鹽丑女,只要是用得上的,能夠為他拉攏朝臣的,他也一樣當寶貝供著。你瞧雍王妃、你瞧莫側妃,均是尋常相貌……」
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什麼︰「哎?玉欽剛才還與她說話呢,那天,你是不是見過她?」
想到那日種種,徐玉欽眉頭蹙起,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有種激憤的情緒在心頭涌動。
雍王與她有私也好,定了鴛盟也好,與他何干?難道自己也是那膚淺貪色之人,見一女子容顏娟好,就生了愛慕之心?
「澤明,你也知道,我那天是被余八哥硬拉進去的,」徐玉欽道,「蜀王殿下向來胡……嗯,果敢……,公主府中皆是女客,我豈可那般無禮,去打量人家?」
鄭紫歆微微失望︰「這麼說,徐哥哥也不知她長什麼樣了?也罷了,這城中,又有誰能比得過呂芳菲?雖然她實在是太假惺惺了點,但不能不承認,她的樣貌倒是挺招人喜歡……」
說罷,看向徐玉欽︰「徐哥哥,你說是不是?我三哥連妾也納了數名,你卻到現在還未婚配,不會是在等呂芳菲吧?」
「鄭小姐慎言!」徐玉欽長眉一挑,「你逗弄徐某也罷了。卻怎可損傷呂小姐名譽?徐某一心讀書,離家數年在外求學,哪里有時間去考慮婚姻之事?鄭小姐,請不要再如此,妄加猜測。」
鄭紫歆被數落一通,頗為不快,冷哼一聲道︰「一心向學?那好,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成親!等你七老八十了,看哪個姑娘還肯嫁你!」說罷,翻身鑽入車廂,氣呼呼地不再說話。
「這傻丫頭……」鄭澤明目光殷切地看向徐玉欽︰「玉欽,她……」
「澤明!」徐玉欽截住他的話頭,「時候不早了,改日約你作詩飲酒,先告辭了!」
鄭澤明只得拱手回禮︰「好,好,我等著。你要是願意,我下回帶你去倚紅樓耍耍……」
徐玉欽笑道︰「不必了,最難消受美人恩,澤明你自己享受就好。」又朝著車廂里提聲道︰「鄭小姐,再會!」
鄭紫歆呼啦一下掀起簾子,卻見徐玉欽已經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走了。不由怒道︰「枉我在此等他兩個鐘頭,他倒好,把我責備一通,然後就快馬溜走!他一個文弱書生,倒學會騎馬了,也不怕摔著……哼!」
鄭澤明跳上車,笑道︰「在外游歷三年,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他了!而你,人稱‘京城雙姝’的世家千金,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刁蠻任性……哎喲,放開!」
卻是被鄭紫歆揪住耳朵,罵道︰「你還有臉說我?那髒東西哪里去了?柳絲絲才嫁給你幾年?光是小妾就給你抬了六個,屋子里丫鬟也都是不清不楚,還嫌不夠,非要去惹倚紅樓那個髒東西!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是不是我不把你的丑事都抖出來,你就不知道我鄭紫歆不好惹?」
「知道,知道,我的姑女乃女乃,耳朵要掉了!快放開!……」
鄭澤明一路哀嚎,在深夜靜謐的巷道中,顯得格外響亮……
而剛剛在自家門前由侍女扶下車的衛雁,听見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回轉頭來,望見馬上那人勒住韁繩,緩下步伐,明亮的眸光朝她看來……
徐玉欽,你的肩傷可好了麼?
她想問,卻知道不能問。
而他,心頭那因想到有關她與雍王的傳言,而無法平息的怒意,讓他板緊了面孔。
你到底與他,是什麼關系?難道,你真的甘心,做個寵妾、被他利用?嫁入天家,盡享富貴,就是你想要的嗎?
……
他們默然相對,氣氛冷凝。突然,衛府大門從內打開,幾個慌慌張張的人影奔了出來,其中一個管事打扮的人見到衛雁,連忙喚道︰「大小姐,大小姐,您回來了!夫人……夫人她……」
衛雁陡然一驚,問道︰「是夫人要生產了?」
「對,對,老爺不是跟您一起去呂府賀壽了嗎?他……他怎麼……」那管事因為跑得太急,話都難以說的順暢。
「父親並未與我一同回來。」衛雁也有些慌,她強自鎮定,「派人去呂府,把父親接回來!夫人現在怎麼樣?穩婆和嬤嬤們都到齊了嗎?」。
「到齊了,到齊了。」
那管事稍稍順了氣,道︰「老夫人在里面坐鎮。只是王媽說,夫人不大好,胎兒頭很大,也許會有點棘手,小人已經請了大夫候在夫人門外了,這便去請老爺回來。」
衛雁點點頭,再顧不上其他,快步向院子里走。
衛府大門吱呀呀地緩緩閉合。徐玉欽立馬門前,遲遲未走。他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衛雁走進主院,遠遠听見崔氏的慘叫聲,和丫鬟們低低地哭泣聲。
衛姜扶著老夫人,坐在門外的石椅上,低聲地安慰著︰「祖母別擔心,母親這樣年輕,身體好著呢,會平安無事的……」
衛雁走過去,喚︰「祖母!」
老夫人抬頭望見她,臉色稍霽,向她伸出手︰「雁娘,你來了!你母親,你母親……從你們出門,就已經痛到現在,卻是一點進展也沒有,穩婆說……說……」
「祖母!別急,別急,」衛雁扶著她的手臂,「妹妹說的對,母親一定會平安無事地生下弟弟……」
老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水光︰「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衛姜神色尷尬地立在一旁。衛雁一來,老夫人就甩開她的手……作為庶女,這種待遇,還遭受得少麼?
過了一會,屋子里得哭聲歇了,只听到崔氏低低地嗚咽聲。
老夫人擔憂地問道︰「怎麼回事?」
老夫人身邊的嬤嬤連忙去屋內瞧,過了一會,出來稟告︰「老夫人且安心吧,夫人服了大夫煎的藥,現在……」
話未說完,室內傳來一陣響亮地啼哭聲,紫苑歡天喜地地跑出來︰「生了,生了!老夫人,夫人生了!」
老夫人激動地上前幾步,問道︰「是男是女?」
紫苑只顧著報喜,卻未曾想到瞧瞧孩子的性別。
此時穩婆也走了出來,行禮道︰「恭喜老夫人,衛夫人母女平安!」
「母女……」老夫人陡然倒退一步,若非衛雁相扶,就要跌倒在地,「怎麼會,怎麼會……」
失望來不及掩飾,已布滿老夫人整張臉。她的兒子為何這般沒福氣,娶了兩個,生下的,都是女兒!
將來這偌大家業,誰能承繼?衛家全族榮辱,誰來擔當?
屋子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哭嚎……
崔氏如何能夠接受,夫君那般盼望著的老來子,竟是個女兒……?
衛老夫人頹然坐回石椅,衛雁低聲問道︰「祖母,咱們去瞧瞧三妹和夫人吧?」
「三妹」……
這陌生的字眼,令老夫人險些落下淚來。
衛雁心里不好受,道︰「祖母,是個女孩,會像夫人一樣漂亮、賢惠……祖母,進去瞧瞧吧。父親不在家中,夫人此時,定是盼著您能進去瞧瞧……」
「祖母累了……」老夫人撫著額,嘆道,「不去了,不進去了……」
「紫苑,照顧好夫人!王媽,你仔細守著,免得夫人待會有什麼需要的,身邊連個能主事的人都沒有……」許久,老夫人才抬起頭,囑咐周圍諸人,「姜娘,你看顧著你母親,和你……三妹……,有什麼事,立刻來報我!」
眾人皆應了。老夫人牽著衛雁的手,道︰「雁娘,你跟祖母來……」
衛姜望著祖母和姐姐的背影,心底酸澀不已,她也是衛家之女,為何,所有人眼里,就只有一個衛雁?父親如此,祖母如此,下人們更是如此……
她恍惚听見,祖母說︰「……雁娘,雍王對你有心,你該滿心歡喜,竭力回報……別只顧著耍性子,壞你父親的大事……你應該懂事,要懂得你父親和祖母的苦心,無論我們做什麼,也都是為你好……」
雍王?雍王有心于衛雁?
衛姜一臉迷茫之色,立在院中。崔氏的一聲嘶嚎傳來,嚇她一跳,這才快步走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