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前。
平王不曾坐輦,他想走走。
正是清晨,旭日東升,刺得濃霧散去,天空一片碧藍。
遠遠慈寧宮歇山頂,成片的金黃玻璃瓦刺眼的閃亮,重檐處綴青綠調的彩畫,下是大紅立柱與雙交四菱花扇門窗,深灰的鋪磚路面筆直延深至他的足底。
兩側紅色宮牆如舊的厚重,砌起黑濃的暗影,他立在路中央,任陽光明晃晃的照在身上。
簇新的衣袍還有王妃指尖滑過溫暖的殘留,也有小兒在他肩頭偶滴的口水,他似被圈禁了許久,又似不久,至少,他的臉色,沒有幽宮殘院染帶的苔綠。
眼前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幼時,十五年紀的太子乘輦而過,連那嘎吱嘎吱聲都趾高氣揚。
六弟卻躲在牆影里悄走,他因冷宮里的母後牽扯,倍受奚落與輕視。
而他自已,行走在暗明交替處,偏一點即光明,偏一點即黑淒。
他韜光養晦,靜靜的等候時機,這一等,已是光陰數載。
劉成卓抹把眼楮,甩一下手中拂塵,低催道︰「爺我們快些吧,只怕太後娘娘等急了。」
「好!」他沉穩的應
太後一身素衣臥于榻上,看著平王漸近跟前,她剛服下湯藥,雖含過雪花糖,可唇舌間還是覺得苦。
這個皇孫被宏武帝圈禁後,她就再沒見過,往昔記憶里是個愛玩愛鬧擅風月的浪蕩子,做個逍遙王爺可以,卻坐不得金鑾殿,治不了天下。
可今你瞧,他神情肅穆,氣勢威露,哪見得曾經半毫玩世不恭的影子。
是他世事經後轉了性,還是從一始終都將他霧里看花。
太後嘆口氣,她這些日心力交瘁,諸多事已不願去深究,握住皇孫伸過來的手,至少這雙手還帶著熱氣。
「如今宏武帝駕崩,哀家左思右慮能繼以大業的,唯有你可行。」
平王扯扯嘴唇,不卑不亢道︰「謝太後抬舉,兒臣必將兢兢業業,不敢有分毫怠慢。」
太後繼續道︰「昨李臣相來稟,匈奴趁吾朝大喪期間,攻下多座邊防城池,直指中原而來,一路殺燒劫掠,尸橫遍野。他派使臣前去求和,麾前大將莫賀祝僅一要求,只需將山東巡撫周振威及其夫人交于他手中,立即撤出吾大和國方圓十里之外,十年內不再靠近。」
「李臣相是何諫言?太後又是如何想?」平王鼻息處輕哼一聲,面龐看不出情緒波瀾。
「匈奴將士身強力壯,悍不畏死,如今又得精良兵器,浩氣勢如破竹。大將軍鄭功衍多次與其兩軍對擂,皆死傷慘重,實無力挽回頹勢。李臣相諫言舍周振威二人,能保大和國十年安穩,總是犧牲小我,以國民為重。」太後默了默,低聲道︰「他的話不無道理。」
「鄭功衍不懂戰事謀略,只知一味強攻,攻不下即舍城棄逃,實是貪生怕死之輩。李臣主和至今,那匈奴可曾真正歇戰過?蠻夷奸狡無信,幸對周振威還有所忌憚,只怕將他交出,吾大和國必亡去不遠矣。」
平王右手攥握成拳,神情凝重看向太後,硬聲道︰「兒臣欲委任周振威為大將軍,統領百萬大軍,誓將匈奴趕出吾朝國土十里之外。至于李臣相!」他話里不掩厭惡︰「奸佞之臣,不得重用。」
太後蠕蠕唇,眉目浮起悲痛之意︰「實不瞞你,容美人弒帝,哀家並不是全然不知。你看整日里角門投尸數具,那 轆聲碾得人日夜難寢,再望這宮頂歇山重檐處,老鴉密布,叫聲淒厲,似都在沖哀家喊冤討命,哀家只得順應民意!」
「多行不益必自斃。太後不必自責,實不是你的過錯,」平王溫聲安慰。
她搖搖頭,又道︰「昨李臣相來尋我,說他夫人所誕下的麟兒,實是先皇的血脈。」
「那廝詭譎多端,他的話豈可輕信。」平王不認。
「哀家原同你所想一致。他卻奉上先皇親認文書並太醫滴血驗親之證,卻是屬實。」太後低道︰「先皇迷戀煉丹之術,不理朝政。他大局獨攬已成氣候,如若你硬與他相撞,實不得好處,更況他手中有先皇血脈,一旦挾天子以令諸侯,你可有幾多勝算?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需三思而後行才是。」
平王沉吟半晌,語帶不甘卻也從容︰「太後教誨的是,兒臣曉得如何做了。」
「那到底是皇家血脈,無論日後如何,你定要答應哀家,保那血脈無礙。」
見平王頜首,太後蒼白的面龐總算有了絲笑意,半覷著眼眸重新將他打量︰「你退下吧!大和國江山社稷來之不易,要做個百姓愛戴的好皇帝。」
平王暗松口氣,撩袍至榻沿邊,恭敬跪拜行禮,方才站起身,頭也不回地繾風離去
丑時二刻,玉翹睡得正迷 ,卻听有人在耳邊輕喚︰「小翹兒,醒醒!」
聲熟悉,大半夜的不睡,他又想鬧人?嘟著唇閉著眼兒去攬他的頸,卻觸一手堅硬與冰冷。
一下子清醒過來,捧著肚坐起身,睜大眸子卻見周郎不知何時換上銀灰鎧甲,甲呈魚鱗紋片,胸前繪雲圖,腰束革帶,腳踏棕色麂皮高靴。不似往日著巡撫官袍,卻是一身戎裝打扮。頭盔擺榻前小幾上,神情辯不出喜怒。
乍一看,還以為在夢中,在前一世,面前立著威嚴藏的周侯爺。
玉翹揉揉眼再看,不是夢,是自個的周郎,莫名就顫了聲︰「你這是要作甚!」
周振威抿抿唇,坐榻沿邊,習慣的伸手想摟她,卻被她使勁推開︰「鎧甲太硬,硌得人疼。」
知娘子在使性子,便去攥她的小手,粗嘎著聲道︰「方才跪接聖旨,匈奴大破邊防,分三隊朝東西南面而來,現已深入中原月復地,數座城池被侵,更是殺戮成性。宏治帝任我為鎮遠大將軍,勢必將蠻夷趕出大和國領土。形勢迫在眉睫,須立即動身往碎花城,那里數萬將士已聚集,直等我前去領軍作戰。」
玉翹低著頭不吭聲,其實已沒了初醒時的驚慌惶然,早就預料會有這麼一日,只是不曾想過,真到別離時,那份不舍卻是如此要人命。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