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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3章 他們的年年

牆外街邊停了一輛平板車,那上頭擱了一口黑乎乎的大鐵鍋,看起來是個糖炒栗子攤。陳池盯在那個方向,心里恍惚想到,今年的糖炒栗子原來已經上市開賣了。

許霜降越吃越叼嘴,不像剛畢業回國那陣好打發,糖炒栗子要細細尋覓好品種,不然她好一頓嘀咕,她說她有松鼠的愛好,他卻沒有松鼠的鑒別力。

「到底是不是因為第三者?」父親的聲音在旁邊追問。

第三者?陸晴?林虞?

陳池的腦中,閃過陸晴叫他陳哥的樣子,閃過林虞想和他握手的樣子,閃過許霜降隔著床和他吵架的樣子,像萬花筒似地轉,最後定格成她安安靜靜伏在離婚櫃台簽字的模樣。

「……沒有。」他喉嚨抽緊道。

「那又是為什麼?」陳松平鎖著眉心瞅了瞅兒子,見他沉默地望著前方,緩聲道,「和自己爸爸,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是我的錯。」陳池的目光越過那糖炒栗子攤,停在半虛空,半晌才發出聲音,「家里的事幾乎都是霜霜在照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沒有給她好好講道理,我也沒有……給她過上好生活。」

陳池終究不習慣向父親提起自己的情感事,頓了片刻後吸口氣,提振起情緒︰「爸,我打算買房了。」

「好啊,」陳松平一听,心里也歡喜,不由關切道,「首付缺錢嗎?我和你媽存了一筆錢,就想著你需要的時候拿給你。」

「你們從退休金里擠出來的,節省下來這麼一點,給我也是亂用就沒了,還是你們自己花吧。」陳池見父親高興,牽起唇建議,「你們不要想著我,等媽身體恢復了,你們也學學別人退休老夫妻,你帶媽媽到各地旅游去。」

陳松平難得地笑出聲,竟然給兒子坦誠道︰「你媽這個人,走哪不出三分鐘,就能和陌生人擺龍門陣,和她出去看不著什麼好景致,她就喜歡往人堆里去。」

陳池訝然,瞟了瞟父親,忍俊不住︰「媽是這樣的。」他看著父親溫溫淡淡地說著母親,沒來由地居然羨起了自己的爸媽。

幾十年風雨同舟,他的父母做到了。他也想,但做不到了。

「爸,等我買了房,你們跟我去住吧。」

陳松平的嘴角紋里都漾起了笑容︰「再說吧,我們老了,看看可以,換個地方長住可能不行。」

陳池沉吟著,猶豫道︰「也許我就在這里買房,離你們近點?你說呢?」

「你要辭職不做了?」陳松平極意外。

「不是,」陳池黯然搖頭,他離婚了,買房子不用考慮許霜降的因素,地點就無所謂了,「買了先放著,以後你們年紀再大點,我總要經常回來。」

「我和你媽媽不用你老掛在心上,我們兩個挺好的,你工作在外面,房子要買來能現住,租著別人的房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你也別想這麼多以後,我們老了你如果回來看我們,自然住家里,我們的房子本來就要傳給你的,你在這里另外買套不住的房干什麼?」

陳家的房以後是給陳池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陳松平從來沒有如此明確地在陳池面前說過,他一向叫陳池去拼去闖。社區里以前有戶老同事家鬧架,兒子想讓父母早點把房本的名字改成他的,父母半傷心半遷就,鄰居們議論紛紛,背地里勸父母不能改,改了房子就成兒子的,到時候兒子有名目把他們趕出去租房子。陳松平曾不咸不淡地在陳池面前親口點評道,惦念父輩那一點薄資的男兒,不是有志氣的好男兒。

可是,這時陳松平突然像別人家溺愛孩子的父親,溫情無限地提前許諾。陳池愕然地盯著父親平淡中慈和的眉目,老半天才適應過來,他默默地將那股莫名涌上喉嚨的軟澀咽下去,展顏道︰「那你們跟我去住。」

「再說再說。」陳松平仍是那句話。他瞧著陳池殷切渴盼的表情,笑一笑說道︰「以後我和你媽只剩一個的時候,總是要跟你的。」

「爸,」陳池一愣,當即不滿道,「你說這些干什麼?」

「生死之事,人人避不過,有什麼好忌諱的?」陳松平豁達道。

欄桿外,一陣風來,卷起了父子倆的衣角。

「爸爸這輩子,也沒有和你爺爺女乃女乃在一起很多日子。你女乃女乃過世早,你爺爺和你大伯住,爸爸十六歲就離開家了,後來正巧有個機會,單位送我去上海進修,進修完了就派駐在那邊。」

陳池驚訝地望向父親,他從來沒有听過父親講過這段往事。

「那時候我和你媽媽才認識沒多久。」陳松平望著天邊,眼角細紋都似乎柔和地舒展了,聲音悠緩︰「後來我想,你媽媽怎麼辦呢?你媽媽隨我調動是很困難的,我就打了申請,換到了她的單位。」

「山里的廠,一開始是媽的單位?」

陳池從沒有想到,父親和母親,竟然有年輕的愛情。他從小,能記得的就是父親板著臉指著牆角叫他站過去,媽媽在爸爸背後抽隙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先服帖下來。這種印象深刻得貫穿了他整個童年記憶,讓他一時調適不了,他默不作聲地瞅瞅父親,想從父親清 的面容里找出那遙遠的蕩氣回腸。

「爸爸這輩子,算下來,和你媽媽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這在當時是沒有想到的。」陳松平的敘述始終從容,似乎多少年都這樣波瀾不驚地經過了,「這其實也正常。一個人,除了從出生到成年的這段時間和父母在一起,組建家庭後,就和另一半在一起。」

「人,相伴最久的,不是父母,不是孩子,是自己找的另一半。」陳松平側轉頭,溫和地注視著陳池。

陳池回望著父親,怔忡想問,另一半走了會怎麼樣,卻問不出來。

「霜霜這個媳婦,我很中意,」陳松平輕嘆了一口氣,「我第一眼見到她,就想這個姑娘性格肯定不差,後來果然覺得她為人細膩,心地單純,配你很好。你媽也喜歡霜霜,我們到你那里住過半年,你媽回來說,這樣的媳婦,就是一直住在一起,也能和睦的。」

陳池垂著眸,掩去眼中那抹澀楚。

「本來我想和你媽去她家瞧瞧她,勸勸你們,但我看你不想我們父母摻和,你媽現在又動手術了。」陳松平又是一嘆,「過日子始終是你在過,夫妻相處更是只有自己才知其味。」

「陳池,你第一次成家時,爸爸媽媽總想給你掌眼,以後……你自己想想清楚,爸爸媽媽就不發表意見了,但我們希望你好,不誤人也不誤己。」

「……嗯。」

秋風融在一街的金黃陽光里,裹上欄桿,卻裹不過來那街邊的糖炒栗子香。陳池挑眸望去,他曾哀嘆年年秋天里要記得一件事,必須給她買一回糖炒栗子,她曾哀嘆年年秋天里吃了他的糖炒栗子,就要記得給家里的床鋪與他的衣服換季。

卻原來他們的年年,只得這幾年。

黃昏,晚飯送到病房。

「這個魚大,我吃不了這許多,你和池兒分了吧。」

「你吃,醫院的飯菜陳池吃不慣,點把東西也吃不飽,待會兒我和他到外面吃,你把湯喝了,魚也吃,能吃多少是多少,小心刺。」他的父親絮絮叮囑不停,想了想,拿了一雙筷子把魚夾出來,「你一只手吃飯,還是我給你挑刺。」

陳池看著母親坐在床上,父親坐在床沿,圍著床邊櫃上的幾小碗飯菜,地用飯。父親認真地挑魚刺,他的動作不是很靈巧,肯定也已比不上他在許家燻陶過的技巧,但卻非常細致,慢慢捋下一筷子魚肉,反復再瞧一遍才放進母親的米飯上面。

陳池幫不上忙,坐在床尾看著看著,神思有些飄散。許霜降總體上生病少,有就是感冒,在家里吃藥養養就能好。他故意謔過她是個壯犢子,小時候底子打得好。今年春天她病了一場,遷延許久,起初他正好出差,她一個人拖著病體往返醫院輸液,身邊無人照顧。他回來,她避去了娘家,後來他去接回來,她也只是每天靜靜地睡,吃著他下班帶回來的外賣,好吃不好吃都不發表意見,就這樣漸漸好了。她從來沒有向他描繪過病情,也沒有向他講述過高燒那幾天怎麼吃怎麼過的。

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對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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