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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御前索臣(下)

元靈均還沒有出去,指著庾康的方向,道︰「我走的那天,君父把他賜給我吧。」

她在紫台外的絳桃樹附近見過病青年。甄傳庭在信中書雲,如有可能,索求庾康為隨臣,危急時刻能為她拿主意。她可不是說有人給自己拿主意,她感興趣的是有什麼意外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光是元祐帝,庾康也覺詫異。坊間流傳一句話,常山王向皇帝索人,一為美色,二是頑心大起,存心作弄。庾康不及美貌二字,相貌也算清俊,難以不讓人聯想到美色。

「庾卿你看,朕沒被她氣死已是大幸了。」望著元靈均方才站立的地方,元祐帝輕咳了兩聲,被氣得不輕,茂生轉到他身後輕捋著背。

「陛下該寬心才是,依臣看來,主君比想象中好很多。」

「怎麼說?」元祐帝難得有興致听下去。

「主君說的是說馭下之術,只是不自知。縱觀古今,沒有幾人能二者兼顧,但凡做到這兩點的,賢明之人匡扶天下,昏聵之人為禍社稷。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可喜的是主君隨心所欲,性情天真爛漫,但身側並無邪佞誘導走上彎路,有林相、甄王師、呼延將軍、岑老將軍等一眾賢臣輔佐,不至于成為百姓口中昏庸無能之輩,陛下只要想到這一點,又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在背後定是有人顛倒乾坤,當然只是庾康的猜想,無憑無據不好開口泛論。

元祐帝當初為了防止讒佞諂媚的小人糊弄少君,故意將諫官甄傳庭謫至巴陵,相當于把常山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管教約束,沒想到千防萬防竟未防住樊姜。

庾康的話點醒了元祐帝,他想起一樁舊事。

南朝仲冬,天降暴雪,災害波及多國,他膝下唯一的皇子恆在狩獵返途中墜馬身亡,南**山後繼無人,徐家對東宮位勢在必得,朝臣極力推舉徐後之女,幾位公主都有母家依靠,唯獨半途歸宗的靈均身份尷尬,無母族依靠,無親友依恃,元祐帝為保全六女元靈均,將她寄養在無一兒半女的貴嬪樊姜名下,樊姜可憑一己之力護佑元靈均,保證撫育其成年。

樊姜很有遠見,在沙場上決勝千里,在政治上手段狠辣,絕非任人囚困的金絲雀,她是元祐帝能夠放心托付又心存忌憚的人選。後來元 位主東宮,徐家權勢達到鼎盛,樊家被世家爭鋒相對,處處遭受排擠,樊姜請賜領國,攜元靈均遠赴封地,以退為進保住樊家。樊姜曾說︰「沒有第二人能像我一樣盡心撫育公主,陛下要給她活路,就必須讓妾和樊家有路可走,妾能作為臨安在東海眼楮。」

元祐帝深思熟慮,把樊姜放在臨安看不見的地方無異于縱虎歸山留後患,然而一切正如樊姜所言,要盡全力保住元靈均,非樊姜不可。他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必須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五年光陰逝去,朝堂的形勢錯綜復雜,無形中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勢力在引導趨勢朝向。莫名的,乞婆布滿皺紋的臉再次浮現眼前,跣足披衣,瘋癲狂笑,她那雙半瞎半明的眼似乎能洞穿世事,看到每個人的命運生死。

無奈一帝位,何生兩君王?

她淒淒長嘆,逆江而上,似有欲說不得的苦衷。

元祐帝靜靜凝視著手邊的棋局,若這是一盤關乎晉國存亡的棋,會是何人來對峙。

「高祖皇帝在巴陵栽種了千余株胭脂紅杏樹,杪春時節千樹萬樹紅花,不乏是南朝游覽踏春的好去處,朕身為邦國天子,無故不敢擅離京畿,庾卿代朕去看看如何?」如果無法痛快地挖掉眼楮,他可以再安排另一只眼楮。

庾康顯然明白了元祐帝話語中隱含的深意,鄭重地稽首伏地,「陛下綸音,臣定不辱使命。」

話音剛落下,茂生面帶難色趨步而入。章久節沒能來,茂生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一個時辰前,徐超瘐死。

雨停歇了,遲來的金色陽光撒入大殿,雖溫暖沁人心脾,也抵不住陣陣森寒。這年的冬天變得異常詭異,狼煙四起,烽火相連,天下離太平越來越遠,陰謀離庭廟越來越近,徐超的死僅僅只是開端。

從晉宮回府,庾康思忖著陛下的話,一壁琢磨一壁往書房走,推門進入室內,在晚霞沐浴處一人背光而立。

府里來了人,竟沒有僕人通報,他的府邸少有婢女媵人,也從無女眷上門,她是如何進來的。

少女在听見聲響後轉過臉,寬衣博帶,眉簇額山,蓬松的長發披覆肩後,沒有滿頭的釵環金飾,卻散發著天真可愛的氣息。一如初見。

「總算回來啦,大忙人。」

對上來人笑吟吟的臉,庾康整了整衣袖,趨前行禮。

「不必拘禮。」元靈均睜著圓溜溜的眼楮,攏著袖子走近,「府君很吃驚哩!沒想到我會來府上吧。」

「是臣越矩了。」他確實驚訝。

從進來就沒見到多少僕從,空蕩蕩,一片冷清,蔡孟俊說此人兩袖清風,並非夸大其詞。「府君要是在天官縣任職,百姓會把你當做真正的父母官供養起來的。」

元靈均一邊說一邊朝庭院走去,天井沒有栽種樹木,抬頭就能看到四四方方的淺金黃天幕。庾康跟在元靈均身後,寸步不離。他們踏著清冷的霞光,安靜地走了一段路程。

「我在御前所請不是心血來潮,君父會答應我的要求。」元靈均熟悉地穿過長廊,來到庖廚,在外面高聲詢問,「伯伯嬸嬸,膳食好了嗎?我要進來用飯了。」她抬足往廚房里走,儼然自己家那般隨意。

廚房的隔壁是食室,膳夫把燒好的菜擺上滿是油垢的厚木條幾,元靈均在幄茵上盤腿坐下,拿起竹箸夾菜,掃了眼呆立不動的庾康,「坐下,我一人也吃不了這麼多的。唔,府上燒的北方菜還不錯,是北方來的嗎?」。

這個庾康不了解,無從回答。

「在宮里餓壞了,回來的路上正好看到是你的府邸,就過來看看有沒有吃的。」元靈均垮著臉,淒慘兮兮地說道。

奴僕怎麼可能讓她餓肚子,怕是孩童玩心太重,把僕人故意甩掉了。庾康隱隱發笑,搖頭不作答。

「庾卿,君父對你超乎尋常的信任。」元靈均輕吟。

庾康還沒有反應過來。卿是對男女的愛稱,常山王學著陛下的口吻稱呼他為「庾卿」也無甚不對,但男女間用這種稱呼實在曖昧不清。

元靈均瞟他一眼,庾康終于坐下來動了箸子。一番風殘雲卷後,元靈均抹淨嘴巴,滿足地模模肚子,望著門外淒涼的景色,用箸子敲打起碗盤,詠起《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食室外的院子里,幾顆銀杏樹掉光了葉子,不知不覺,晉國的深冬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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