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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覬覦人們生命的三個惡魔

說話的人的聲音太過微弱,很難注意到。或許她早就這樣說了,但是卻無人理睬她——不過這也是空氣人的常態。不少人的眼神之中冒出了責備的意味。

——既然懂拉丁文就早點大聲說嘛,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被醫生訓了。

人們沒有將醫生所施加的壓力視為醫生的過錯,他們也沒有認為「無人承認」這一局面是醫生無能導致的後果。他們將怨恨投向了別處。我一直坐在班級的角落之中,所以我才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看清這一切。我再次回到了一個班集體里,並且再次成為了這個班級里的空氣人。

不過這些人沒有將責難說出口。

醫生轉過頭,詫異地看著身邊的眼鏡女孩。她靠在牆邊,遍體鱗傷。似乎是為了方便說話,她將臉上纏著的繃帶取下來了一部分。眼鏡女孩的嘴里流出了些許唾液和血的混合物,這些東西—無—錯—小說順著她的下巴流了下來。她本來端正的臉蛋變得慘不忍睹,一只眼楮高高地腫了起來,眼皮緊緊地包裹著眼球才沒能讓眼球爆出來。她的另一只眼楮也只能睜開一半,她就用這一半的眼楮看向了我們。

「我,我懂拉丁文。雖然不會說,但是能看懂。」

我相信大家的臉上幾乎都掛著差不多的尷尬表情。在我們這些參加試煉的人進入這個大廳之後,這里就已經成為了一個封閉的世界。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這個世界之中的人都會相互比較。就像是黑衣男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自己的凶暴,眼鏡女孩也一開始就被定義為「弱者」。不僅僅是她體力弱,更主要的是她腦子似乎也不好使。在她鮮血淋灕地倒在地上抽搐的那一刻,她似乎就已經失去了什麼。周圍人當然會對她產生同情,但是另一方面也會不由自主地有些慶幸——因為被打的不是自己。所以,當她說明自己會拉丁文的時候,大家才會是這種尷尬的神情。

「所謂槍打出頭鳥麼?」

理子在我身邊喃喃地說道。

「誒?」

「老師在解決學生欺凌問題的時候,總是認為被打的人也有責任。」理子的側臉看上去異常冰冷,「‘為什麼他就欺負你不欺負別人呢?’、‘別人為什麼沒有這個問題?’。處理惡性犯罪的時候也有人持有相似的觀點。女性被暴徒襲擊是因為她們衣著暴露,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女性的穿著應該更加保守……」

「那樣的事……」

我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欠妥,但是似乎我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做了類似的事情。我認為眼鏡女孩被黑衣男打是因為她自己察覺不到這里的氣氛,察覺不到黑衣男自己不正常。換句話來說,是她很愚蠢,不會審時度勢。然而現在她成為了可以解決試煉規則的關鍵人物,這樣的落差是大家尷尬的原因。

我轉向了理子,但是她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醫生很快也從那種尷尬之中走了出來,他拖著受傷的腿走到了眼鏡女孩的身邊。

「能告訴我那上面寫的是什麼麼?」

這一瞬間,似乎遠遠地坐在角落里的黑衣男都看了過來。眼鏡女孩遲疑了一陣,然後微微搖了搖頭。她的一只眼楮完全腫了,另外一只眼楮也不斷地流著眼淚。

「我會拉丁文,但是現在我看不清楚。你們能給我念出來麼?」

「念出來?」

醫生看了看遠處的LED屏幕。上面的字母大家雖然認識,但是具體單詞的含義卻完全搞不明白。如此一來就不能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讀給眼鏡女孩听,只能不斷地報出字母。不過屏幕上的文字輪回滾動,速度很快,恐怕一個個字母念說不完。如果有紙和筆的話,或許還好。但是這里的試煉者身上只有一身衣服罷了。

之前向醫生匯報的包球帽女孩似乎也理解了問題,她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我們多找幾個人,每個人看屏幕的不同部分,然後念出來如何?」

女孩的建議讓人眼前一亮,但是之前和她一起回答過醫生問話的男高中生卻提出了反論。他們兩個一直是和醫生互動的積極分子,這個時候也不例外。不過男高中生之前沒有被分配到看LED屏幕的任務,現在似乎更想凸顯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有誰念錯了單詞,要怎麼辦呢?要是念錯了之後,造成意思上的誤解,那不是很嚴重的事情麼?」男高中生說道。

「如果意思上不對,那邊的大姐姐應該能察覺到吧。」

「要是察覺不到呢?如果真的在這里出錯了,有人在試煉里死掉了……這個責任誰擔當?」

「那……」

「死」這個字眼已被提出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男高中生見自己佔了上風,依舊不依不饒。

「再說了,這樣重要的工作要交給誰來做呢?」

「大家一起完成……」

「那很多人一起報字母不會變的混亂麼?」

「好了。」醫生打斷了他們之間近似爭吵的對話,兩個人立刻安靜了下來,醫生轉向了男高中生,「你考慮的很細致。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夠想得這麼全面,真的很了不起。」

棒球帽女孩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男高中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是他听到了醫生接下來的話,很快止住了笑容。

「不過再否定別人觀點的時候最好能提出自己的觀點,要不然問題是不會得到解決的。」

大家沉默了一陣之後,一個穿著西服套裝打著領帶的上班族開口了。他的口氣顯得有些猶豫,這次發言似乎也是鼓起了相當的勇氣。

「醫,醫生……生,醫生大人?」上班族努力斟酌著對于醫生的稱呼,「那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應該報出字母麼?」

「關于這件事情,其實還有一個問題。」醫生微微搖了搖頭,「就算我們完整無誤地報出了字母,這個女孩真的記得住麼?她能夠成功地翻譯麼?」

意識到大家的目光再次對準自己,眼鏡女孩搖了搖頭。

「抱歉,我的拉丁語水平沒有那麼高。如果你們報字母的話,30個字母一組我還能應付的過來,再多了就很困難了。」

「那我們……」

上班族的眼楮里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眼鏡女孩的臉色也不太好看。醫生思考了一陣子,然後重新轉向了眼鏡女孩。他對著女孩揮了揮手。

「你現在能看得見我的手麼?」

「……可以。」

「那我再把手稍微挪得遠一點,這樣你還看得見麼?」

「……這樣還可以,再遠的話就很模糊。」

醫生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把你帶到LED低下,這樣你或許就看得見了。」

醫生的話激起了大家低聲的議論。之前活躍的棒球帽女孩和高中男生都沒有出聲,他們似乎還在為剛才的事情而失落。上班族隱隱注意到有幾股視線凝聚在了自己身上,看來他不知不覺中已經成為和醫生交流的新的「傳話人」。

「醫生大人,她能看到的距離是不是太近了。」上班族小心地說道,「這個距離就算站在LED屏幕正下面也不夠。大概還差兩層樓的高度……」

「你說的沒錯。」醫生點了點頭,「所以我打算讓她做到那個上面去。」

醫生指向了之前引起眼鏡女孩和黑衣男爭端的金屬圓筒。不知道是因為巧合還是神明的安排,LED燈下面不遠處正好有一個圓筒。圓筒大概有兩人多高,要是眼鏡女哈坐在那上面或許能看清楚LED屏幕。不過眼鏡女孩听到醫生的方案之後,抿起了自己嘴唇。之前黑衣男對金屬圓筒又踢又打,似乎證明這些東西是無害的。不過對于眼鏡女孩來說,金屬圓筒或許象征著痛苦和屈辱。

「既然是機關給我們的道具,這些圓筒或許有他們自己的作用。」醫生這樣說著,然後很溫柔地撫模著女孩的肩膀,「怎麼樣?你做得到麼?大家……可是很期待你喲。」

仿佛是順應著這句話一般,所有人都看向了眼鏡女孩。我知道這是醫生在巧妙地對她施加壓力,但是我還是忍不住看了過去。我很想知道這個試煉的規則,我不想重復上次試煉的那種混亂,我想知道讓前輩死掉的試煉到底有什麼目的。眼鏡女孩正面承受著大家的目光,最後微微頷首。

「我試試……」

上班族最後領到了一個很光榮的任務,那就是站在金屬圓筒下面听著眼鏡女孩小聲的翻譯,然後將內容大聲告訴大家。眼鏡女孩的嘴受傷了,無法大聲說話,所以需要這樣一個傳聲器。這個任務的責任僅次于眼鏡女孩,不過大家似乎都對這個安排沒有什麼異議。醫生默認自己不會從事任何勞動,或者參加任何任務。作為領導者,或者說是統治階級,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身份受損。之前作為「傳話人」的包球帽女孩和高中男生表現的太過積極主動,包球帽少女甚至對醫生提出建議,似乎有躋身于領導階級的打算。如此一來,大家認為他們強烈不值得相信。相反,有些懦弱的上班族成了最好的人選。

不知不覺之中,一個小小的社會正在成形。

我和理子一邊冷眼旁觀,一邊也湊近了LED和下面的金屬圓筒。雖然趴在地上也看不太清楚,但是金屬圓筒下面似乎有小輪子,可以被拖動。有兩個男人扶著金屬圓筒保持穩定,上班族就站在金屬圓筒旁邊。因為金屬圓筒的頂部並不是很大,所以眼鏡女孩就已經人坐在上面。下面還有幾個人隨時待命,他們會處理一些應急情況,例如眼鏡女孩不小心跌下來。包球帽女孩在此之中,她似乎想要東山再起。不過高中男生則和其他「平民」一起在不遠處圍觀。他的周圍沒有什麼人,大家在很明顯地回避他。高中男生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眼鏡女孩看了LED屏幕幾秒,似乎很幸運地找到了開頭。很快,她的翻譯就透過上班族的復述在大廳之中回蕩。

——離群索居的人,害怕被光所刺穿,所以和自己的影子交換了位置。這種顛倒錯亂的行為,必將接受審判。黑與白的天平永遠搖擺,賜予,智慧與力量同等的重量。

屏幕上閃動的文字似乎是某種古怪的詩歌。不過用拉丁文似乎也無法表示「顯示屏」、「西裝」這樣後世才出現的物品,寫成隱晦的詩歌也情有可原。我努力解讀著它,若是沒有搞錯的話,離群索居的人代表的就是「空氣人」。空氣人害怕陽光,所以被說成是「和自己的影子交換了位置」。不過後面黑與白的天平又代表著什麼呢?

「我覺得是在說這個試煉的傾向。」理子這樣說道,「就像是考試一樣,會分成不同的科目,數學好的人參加語文考試或許成績也會稀疏平常。這里說‘賜予,智慧與力量同等的重量’,應該代表著這次試煉力量和智慧都很重要。」

我不禁點頭。雖然試煉還沒開始,但是我已經隱隱約約覺到了。智慧的代表就像是醫生,他現在幾乎是所有人的領導者。力量的代表,諸如黑衣男。他就算是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情,醫生卻還想邀請他加入自己身邊。眼鏡女孩的知識或許也算是一種力量,她現在被眾多人包圍和保護著。反觀我自己,恐怕是一無所有。

不過還沒有等我失落,後續的翻譯又來了。

——所有事物都應該站在它們各自正確的位置,被審判者也必須完成一次遷移。只有當他們認清自己,大門才會打開,遷移才能開始。

——但是需要小心,遷移的路上有著艱難險阻。只有謹慎小心的人才能走到最後。也不要忘了,在恐怖里徘徊的,覬覦人們生命的三個惡魔。

——公平和公正被絕對地守護著。當離群索居者踏上遷移的道路時,旁人決不能干涉他們的道路。每個人必須依靠自己的意志前進。遷移是絕對的,賣出去的步子也絕不可以收回。

——神明仁慈,但是決不是所有人都能得救。若是在太陽下山前,沒有人完成遷移,那麼所有人都將墮入虛無。

「太陽下山?」

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沒有找到任何窗戶或者是時鐘。這麼說來這個試煉和上次不一樣,它是有時間限制的。眼鏡女孩痛苦地捂著頭,似乎分辨LED屏幕上的字對她來說是一件苦差事。我可以理解,因為不管是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她都受到了相當的折磨。眼鏡女孩囁嚅著,她似乎在仔細解讀拉丁文的意思。正在這時,後面突然傳來的爭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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