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定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鳳目中的溫潤變成了寒凜，隨即看向了葉雍。
葉雍的身後，有好幾排舉著弓箭的士兵，士兵的身後更有士兵，林林總總加起來有上百人。
而裴定，身邊只有一人。
縱然人數多寡如此懸殊，但裴定對上葉雍，氣勢卻絲毫不弱，仿佛他身邊不止一個人，而是有千軍萬馬。
因為他比葉雍身量要高一些，在看向葉雍的時候鳳目微微垂下，頗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呃，這還是他從阿衡身上學來的，不管勝算幾何，反正氣勢姿態都要做足。
眼下情況如此，他也不能插翅飛了，與葉雍這些人對峙，自然不能落了下風。
況且，對面的葉雍，曾經意氣相投的師弟，他此刻還真看不不上。
他唇角帶著一絲冷笑，毫不掩飾眼中的譏諷︰「如此，你早就在松江府衙中布下天羅地網，就是為了要殺死我？為什麼呢？」
他上下打量著葉雍，沒等其回答，就繼續道︰「因為你知道我會來松江府查探，因為你怕我，你怕我查到松江府中有什麼，對嗎？」
「小錢兒之所以失蹤，是同樣的原因吧？你到底怕小錢兒泄露什麼？」
一連串的問話，語氣沒有絲毫停頓，可見就算嘴皮子不如顧奉等鴻臚寺官員，但也比葉雍好多了。
葉雍才听清他的話語，都來不及思考，裴定又說話了。
他用著一種師兄考究師弟的口吻說道︰「尚和，你還記得老師說過的一句話嗎？」
葉雍抿唇不語，老師說了那麼多話語，何止一句？一句又是指哪一句？
況且，老師已經仙逝，千秋就算為了拖延時間特意說出老師的一句話，又有何用？
裴定見狀，點了點頭，了然道︰「啊，想必你這些年那麼忙，自然是不記得了，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說話間，他鳳目間的寒凜更甚了︰「善欲人見，不是真善；惡恐人知，便是大惡。這句話，你不記得了吧？」
「松江府中，人人感念你和葉家守護之恩，個個知道葉家子弟英勇不屈，你葉家所行的善，已經傳遍國朝了；而在私下里，你追殺小錢兒，你怕我來松江府，設局射殺我，你葉家……到底作了什麼惡？」
說罷，他嗤笑一聲，眼神鄙夷至極︰「若是老師還活著，你猜……你還會不會是老師的弟子？」
老師怕是想掐死尚和了！
老師所教的那些東西，尚和懂了，太懂了，所以才能以江南道為熔爐，用江南道百姓的鮮血，為葉家澆出一條生路來。
但凡尚和學得粗一點、懂得少一點，今天江南道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裴定這一聲嗤笑，落在葉雍的耳中，實在刺耳至極，讓他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溫文爾雅，臉色變了幾變。
有些事情，雖然他做了，卻總歸不是心安理得。
他找了許多理由來說服自己，為了葉家為了國朝，乃至為了更多的百姓，所以他才不得不這麼做，漸漸地，連他自己都相信了。
今上失德，下詔罪己，國朝多災，百姓遭殃，他乃順天而為，雖則犧牲了一部分百姓，但天下大業、百姓福祉，不流血怎麼得成？
漸漸地，他說服了自己，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為國為民，然而……裴定毫不客氣將他臉上的遮丑布揭開！
在裴定寒凜的目光下，他仿佛覺得自己赤身**，所有的想法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葉雍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胸口劇烈起伏著，臉上清白交錯，惡狠狠地盯著裴定。
「你說得高尚，你敢說……你們裴家沒有不臣之心？你們裴家三代不仕，實乃莊公之心，志在克段！你們裴家又高尚到哪里去？」
裴定笑了一下，一點兒也沒有心理負擔︰「隨你怎麼說，我們裴家可沒有恐人知之大惡。如果你這麼想會好過點兒，那就這樣想吧。」
「不過，我覺得這塊黑布適合你，用來遮丑……」
裴定說罷，將手中的黑布猛地朝葉雍扔了過去，還火上加油地「呵呵」了兩聲。
葉雍一把揮去黑布，臉色鐵青︰「裴定，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到有什麼飛一般朝他沖了過來，他駭然瞪大的眼楮中倒映出一個黑衣人的身影，那一聲「放箭」根本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被人掐住了喉嚨。
這一切在電光火石間發生，葉雍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等他站定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裴定身邊。
隨即，他感到脖子一涼，一把鋒利的劍已經橫上了他的脖子。
葉雍眼楮瞪得大大的，眼神難以形容的驚愕駭然，怎麼可能？不過瞬息之間，裴定身邊那個黑衣人就把他控制住了？
他難以相信，更加難以接受，但這就是真的！
他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利劍，他受制于裴定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注意到裴定身邊這個黑衣人，這個剛才他完全沒有在意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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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裴定出現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裴定身上，是因為裴定完完全全吸引了他及所有人的注意。
他以為裴定是在拖延，是在等著援兵來，所以才說了那麼多話，其實……裴定是在掩護，是在掩護其身邊這個黑衣人！
也正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定身上，那個黑衣人就越發不明顯，才能在那麼一瞬間抓住他。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黑衣人的武功高得可怕，動作快得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那些弓箭手的弦已經拉開了，可是再也不敢松手了，不然，射殺的是誰還不清楚。
「呼……」裴定長長舒出一口氣，「可累死我了！我還沒有試過一次說那麼多話！」
說罷，他感嘆了一句︰「鴻臚寺那些官員，真是了不起。」
顧奉能連續說上兩三個時辰不帶喘氣的，他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裴定的輕松無疑大大刺激了葉雍，激得他胸口劇烈起伏著，那眼神似乎要將裴定撕碎一樣。
然而下一刻，葉雍竟然平靜了下來，依然是那個翩翩貴公子，他甚至微笑道︰「千秋，落在你手中，是我大意了。但松江府、這些弓箭手……你怎麼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