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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麼,我曾經以為,我們會與別的皇族不同。」從嘉喃喃說道︰「我真的想不到。」

鳳兒默默的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勸慰,只好更緊的環抱住他的腰。此時東宮的大門還未完全關閉,看向里面的時候,她忽然覺得那里面幽深黑暗,仿佛是一張猛獸的利口,正等著撕咬吞噬任何一個想要對他不利的人。

看著,她忽然遍體生寒。

想到這些,他再次覺得寒冷,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難過悲涼,這時,鳳兒握住了他的手掌,她的手心溫暖而柔軟,似乎有著讓人心緒瞬間平和的力量。

「我明白你對弘冀殿下的作為不滿,只是這般避而不見,只會讓過節越來越深。」鳳兒說話時語氣平和,又隱隱帶點無奈︰「其實不論官場,還是深宮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為了免得麻煩,不得不去做一些違背心意的事情。」

從嘉默默不語,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明白,只是事到臨頭,總是難免心生抵觸。

鳳兒再道︰「弘冀殿下今日大宴賓客,你在這種時候送上賀禮,當面臣服他一下,讓他有了面子,有些事多半就揭過不提。」

從嘉側過了頭去,明澈眸光向她面上一轉,說道︰「看來你知道很多事情?」

鳳兒笑笑︰「陪伴在皇後身邊,宮里的事多少都會知道一些。」

她不等從嘉思量話中的意思,便開始著手替他打點禮品,其中除了送給弘冀的一份厚禮外,還有分送給當朝權臣的東西。從嘉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有句話一直想問而沒有問出來︰「你一直居于深宮,是如何知道每個人喜好的?」

也不過是頓飯工夫,鳳兒已經備辦停當,接下來就是為從嘉挑選款式合宜的袍服,既不能太華貴,以免搶了弘冀的風頭,也不能太簡單,而顯得不鄭重。

從嘉向來不注重這些,衣衫大多隨便,好不容易選得了一件天青色得長衣,只是式樣未免普通,鳳兒端詳了一下,再加上了玉佩絲絛這些飾物,看來倒也不錯。

她得所作所為,對從嘉來說,卻是一種眩惑,他任由鳳兒的安排行事,看著她有條不紊的忙碌著,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升上心頭︰周薔似乎從未對他這般精心過。

他從不曾懷疑過周薔的感情,甚至在看到她依偎在弘冀懷中的時候,只是無名的酸澀,卻不曾動搖過對周薔的信任,然而他同樣清楚,周薔是熱情而單純的女子,她只能是他的玩伴,一旦涉及到大事,周薔就會手足無措,沒了主意,偏偏從嘉亦是個心思純善之人,是以,夫婦兩人經常會為了些瑣事弄得心緒全無。

「或許,我真的需要一個像鳳兒這樣的人在身邊?」從嘉默默思量著,看向鳳兒的目光,便有些不同,這時,鳳兒也正在凝視著他,視線踫觸的剎那間,他看到鳳兒的眼楮里也有希冀的光影閃過。

卻在此時,從嘉心頭忽地一震,極快的轉開了頭。

鳳兒輕輕咳嗽了一聲,伸手再為從嘉拉拉衣角,整整冠帶,從嘉用眼角余光掃過,看到那層光影在瞬間黯淡。

「走吧,我們到東宮去。」鳳兒朗朗的說著,仿佛刻意要淡化自己的失落,從嘉點了點頭,沉默的走在她的前面。一路上他們甚少交談,閑聊幾句,也不過泛泛。

到了東宮大門口,從嘉上前說明來意,並送上賀禮,便有宮人通報進去。里面穿出歌舞談笑的喧鬧聲,卻一直不見弘冀出來。

又等了許久,從嘉開始有些煩躁的踱步,幸而東宮門口是結實的青石磚地,若是有草,只怕也給他踏出一條路來。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從嘉回頭,見鳳兒已到跟前,她指了指他面上道︰「這里有一塊污跡。」

從嘉向面上胡亂一抹,卻不得其法,鳳兒近前來,拿帕子在他頰邊擦拭一下,展給他看,上面有艷麗口脂印跡,雖只一痕,落在從嘉白皙的膚色上,想必也十分明顯的。

鳳兒掩口輕笑,說道︰「用這般顏色的,只有周薔吧?你同她要好,何必又留些痕跡,讓人看了笑話?」從嘉也只好傻傻笑了笑,便在這時,有冷冷的一聲悶哼,直沖了過來,從嘉驀然回頭,便望見了一大群朝臣站在東宮門口,為首的,是面色陰沉的弘冀。

或許他不知道,在他等待在外的時候,弘冀見了他送的禮物,冷淡的一笑,便命人拿了下去。

只是淡淡一掃,弘冀心中便明白,這份禮物絕不會出自從嘉或是周薔之手,他們都不會有這種投人所好的本領,這時,他無端想到了鳳兒。

也許,在從嘉所交往過的人中間,只有鳳兒有這樣的能為。

然而他依然不希望是這樣,那將意味著周薔的地位再一次受到動搖,鳳兒這個女子他不能小覷。

通傳的宮人站在角落處,還在等待著他的指示,他卻如忘了有這個人存在似的,繼續與朝臣們推杯換盞,直到宴席過了大半,他才緩緩的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朝臣們立刻起身跟隨,弘冀的這個舉動,無疑是要親自迎接六皇子從嘉,早就听說這兄弟兩人不大和睦,難道此刻有什麼轉圜?

到了門口,便看到了這樣一幕,鳳兒輕輕扶著從嘉的頭頸,在他面上擦拭著什麼,片刻後,兩人言笑不絕,甚感歡恰。

從嘉這小子到底明不明白,鳳兒是他最該遠離的人物,除非他真的要納了她。弘冀恨恨的想,眼前不覺幻起周薔在暗夜里哭泣的容顏。

那樣哀戚的神情,與鳳兒的含笑嬌靨不斷在他眼前搖晃,弘冀只覺得一股怒氣混合了七八分酒意,向頭頂沖了上來,他不知道費了多大力氣,才遏止了自己想要沖下去,將從嘉按翻在地上飽以老拳的沖動,但一聲冷哼,還是沖溢出唇。

他看到從嘉回過頭來,便仰起頭,淡然道︰「你來做什麼?」

他的冷淡,讓從嘉尷尬,久久不能說話,鳳兒見了,忙上前施禮道︰「六皇子前來是……」她的話還未說完,已被弘冀一聲冷笑打斷︰「你是什麼身份,此時輪不到你說話。」

鳳兒訕訕住口,弘冀在此時留意到從嘉眼底升騰而起的不滿情緒。「他竟然還要回護她?」這個念頭讓弘冀愈怒,他站定在玉階上,居高臨下的,再次問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是為了顧全兄弟之義,可如今看來,你並不需要。」從嘉也冷冷的開口,在場所有的人都愣怔的望著他,沒人能想到,一向溫潤如玉的六皇子,居然敢直面頂撞當朝新貴。

只有鳳兒,在片刻的驚詫之後,立刻站起身來說道︰「太子殿下不要誤會,六皇子是特地前來朝賀……」她的話還是沒有說完,弘冀再一次打斷了她︰「是麼,那你告訴他,朝賀典禮已過,你們回去吧。」

他不再停留,返身向東宮內走去,將要關上大門的時候,他不自覺的掃向階下的兩人,從嘉直挺挺的站著,鳳兒上前拖他的手臂,弘冀在心底冷笑了一下,盡力恢復言笑,但他面上的鄙夷已經讓在場的許多朝臣感受到了。

受封為太子後,弘冀的地位逐漸高升,不久便得到李的允可,入朝參政。

他處事的剛絕果斷,與優柔寡斷的李大不相同,也使得群下縱馳的朝綱頗見起色。歷經了後周攻伐的李,此時已對政務感到厭倦,看到弘冀能夠支撐場面,便將許多大政都交由他處理,自己樂得清閑去了。

得到這樣的機會,弘冀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一方面按自己的主張,全力推展政務,另一方面,也在悄悄汰換官吏。一番升遷罷免,不過是要提拔親信擔任要職。

這番舉措自然招來不滿,初時還有人在皇帝面前哭訴一番,慢慢的,這些人也都從京城消失,余者大多緘口,他們知道,無論弘冀做了什麼,在李問起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經過一段時日的安排,太子弘冀漸漸權傾朝野。

盡管如此,深宮中的某一處角落,仍舊讓他掛心,曾想過前去探望,卻最終付之一嘆,似乎刻意保持著壁壘分明。

而從嘉,也不再上朝,整日閉門謝客,或讀經卷,或臨摹法帖,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得悠然之樂。與此同時,周薔也似乎安靜起來,夫婦兩人,經常是坐在庭院中讀書,偶爾抬起頭來,相對微微一笑,便再度沉浸于書卷之中。

有時候,從嘉甚至有一種錯覺,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時光並不曾流逝,又或者漫長得無盡無期。

直到這一日。

門外響起了一陣喧嘩,還夾雜著幾聲低低的抗辯。在沉寂的宮中,這樣的事雖然不多,也不足為奇,宮人們為了爭寵,互相傾軋,甚至大打出手的都有,從嘉對這些事甚感厭惡,但管不過來,也只好由他們去鬧,自己關起門來讀書就是,而這日,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仿佛心有感應般的去開了門,便看見一名東宮親衛,拉著個愁眉苦臉的小吏,緩緩前行。

從嘉認出,那被拉著的,是景遂離京時帶走的一個屬官,名叫吳按。同時,小吏也看到了從嘉,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掙開束縛,沖到從嘉面前,撲通跪下,還未說話,已經淚如雨下。

從嘉不明所以,溫言問道︰「吳先生,你有什麼事情,站起來說話。」

在他伸手攙扶的時候,小吏吳按驀地抓住他的手腕,剛想開口,似又哽咽。從嘉隱隱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又道︰「三叔呢,是他讓你回來的麼?」

此時那名親衛已經走上前來,抓住吳按的手臂,扯了起來,說道︰「太子殿下還有話要問你,只管在這里耽擱,有什麼用?」

吳按不情不願地被拉起來,他跟隨親衛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決絕似的,大聲說道︰「晉王殿下死了!他死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的向從嘉伸出手,叫道︰「殿下,救我!」

從嘉不由自主的跟上去,想要握住吳按的手,就在指尖快要踫到一起之時,親衛死命一拉,吳按踉蹌了一下,從嘉抓了個空,足下一滑,撲地跌到。與此同時,他在吳按眼神中看到了漸起漸濃的絕望。

他們很快就消失在宮苑的花木高牆之間,從嘉坐在地上,久久不能思考,他抬起頭,看到陽光溫暖,樹影婆娑,一切仿佛都未曾發生過,他有些迷糊,方才是否听錯了吳按的話。

「晉王死了。」他是這麼說的吧,然而這怎麼可能?

從嘉知道他口中的晉王,自然是曾為皇太弟,後封為晉王的景遂,數月前他們還在東宮門口把酒道別,況且皇叔不過三十九歲年紀,並非嬴弱老邁,怎麼到了洪州,便死去了?這幾個月里,在洪州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想到吳按恐懼的神色,他一定知道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

思考這種事,從嘉很不在行,他覺得頭腦中一陣混亂,那仿佛觸手可及的線,就是抓也抓不住,當他緩緩站直了身子,輕輕揉著扭痛的足踝,決定要親自到東宮去問個明白。

他與弘冀久不往還,此番冒冒失失的前去,勢必要被他譏刺,然而此時,他什麼也顧不得了。

于是乘了肩輿,直向東宮而來。在大門上扣拍良久,才見一個老邁宮人出來,只將門拉開一線,說了句「太子殿下不見外客」就重將門戶鎖閉。

只這一句,便讓從嘉又羞又惱,他賭氣似的,上前繼續拍門,許久許久,除了里面空洞的回響,再無其他聲音,仿佛里面並無人跡一般。

從嘉也覺得疲累,頹然放棄,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當兒,從內里,不知什麼角落處,傳出一聲沉悶而壓抑的慘呼。或許,只有被捂住了口鼻,又在極其痛苦的景況下,才能發出這種聲音吧,若不是近在門側,也許根本听不到。

從嘉不知道那個聲音是不是吳按,他期望不是,但誰又能知道?

一陣越來越深的寒意,漸漸從他心底漫起,讓他不由自主的倒退幾步,飛也似的跳上肩輿,連聲叫道︰「快,去長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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