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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代司馬突虎率了一隊精兵,候在館驛外上光駕前。

上光出館,佇足車下,抱著臂譏諷道︰「啊,衛司馬,你是去和解呢,還是去問罪呢?」

突虎倨傲之色溢于言表︰「我是司馬,掌管軍職,身懷虎符,自然需人保護。」

「哼,狂妄之徒!」上光輕蔑地說,「我為一國世子,尚且尊重你主君,將儀仗撇在城外;你區區衛伯犬馬,居然在我面前做排場?莫

非是懼我晉人欺負你?那倒不必,你還不值……」

突虎遭他痛罵,氣血上升,一張臉漲成豬肝紫,拳頭捏得格格響︰「別小瞧了人!我一個人去!還怕你不成?!」

部下大駭,七手八腳地勸諫,毫無效果。突虎大叫著︰「走!走!」自己奪了御人的馬鞭趕了車先朝晉營而行。

上光發了車駕隨後。

兩人走了一刻工夫,太卜鄭匆匆趕到,見突虎的精兵兀自站著發呆,一問情由,頓足 道︰「中計!虎弟送肉進狼群哪!」

他無法去追,枉自嗟嘆,狠狠心奔去宮中尋夏報告。

過了一天,朝歌城攪起軒然大波︰代司馬突虎欲刺晉世子!!

這還得了?!

頓時,街巷市集,但有人處,男女老幼全在評頭論足這個新聞。

一方面是光彩熠熠,平易溫文的晉世子,一方面是驕橫跋扈、魚肉國人的莽漢,民心的偏向一目了然。

對氏雪上加霜的是,有首歌謠不知何時在國人中傳唱開了︰「彼君子兮,來見我主;不見我主,惟見狂徒……」

鬧得沸反盈天的當兒,「忍無可忍」的晉國儀仗借機擁著他們的世子順勢入了朝歌城,在朝歌最繁華的地方公開展示突虎刺破的世子的

袍袖,要求衛伯出面還晉國以公道!

「好你個晉世子!」太卜鄭按捺怒火,「一舉三得呀!」

惱歸惱,要設法收拾局面,還得靠他親自去斡旋。

「世子息怒。」他來到晉世子待著的鬧市,謙卑地對上光行禮,「事發突然,臣奉主君之命詢問因由,望世子還回司馬。」

上光不語,公孫良宵高叫道︰「你听好了!昨天貴國代司馬突虎在我營中再與中大夫起了爭執,世子申斥了他幾句,他就上前刺殺,虧

得我家世子躲閃及時,只壞了衣裳。貴國臣子這般囂張于鄙國儲君,敢問你主君怎樣發落?!」

太卜鄭道︰「突虎至晉營是孤身一人,說他行刺,鄙國認為真相難以辨別,不能妄承的。」

只听一聲脆響,晉世子上光捶轅而起,面色鐵青︰「左右!」

侍從們答應︰「在!」

「拿了這個不懂規矩的東西!」上光厲聲喝叱,「教他一下待客之道!」

「是!」侍從們立時將太卜鄭拖倒,跪在上光車前。

上光面向圍觀的民眾︰「我敬仰衛伯,而來貴國朝聘,一片好意,禮數齊備。誰想非但屢受此人刁難,不得一覷衛伯尊顏,還被他把我

的儀仗丟在郊野,供應稀疏,怠慢冷落;我的中大夫是公族之後,慘遭他弟弟代司馬鞭打不說,竟變本加厲,要來害我!到頭來,我倒得被

太卜質問真假!難道我向衛示好是錯了嗎?」

民眾交頭接耳,嚶嚶嗡嗡。

「啊……想不到呀……」師雍悲悲戚戚地補充,「晉與衛是同宗,我家世子誠意來訪,謹行慎止,未做過半點對貴國不敬的事,何得輕

忽侮辱至此!……當今天下都傳衛國失政,國君受外戚挾制,致使儲君無罪而受流逐,側庶非禮而霸高位,我家世子尚不相信,眼下……眼

下……」

這踩到太卜鄭的痛腳,國人也明顯嘈雜起來。

景昭逃亡,氏專權,衛國對此抱怨氣的人是絕大多數,听師雍一說,更加深了他們的懷疑︰氏的確在謀反。

公孫良宵火上澆油︰「奸賊!莫不是你氏藏匿國君,排擠世子,行奪嫡陰謀?!看著吧,天子不久便會討伐于衛,衛將因你氏罹禍

了!」

「氏奸人!」「衛國恥辱!」民眾漸漸你一言我一語,數落起氏的罪過,全部矛頭對準太卜鄭。

千鈞一發之際,宮城方向飛馳一車︰「晉世子少安!主君宣您獨自進謁!」

上光愣住。

傳詔的使者持著象征衛伯權威的玉圭,不允他拒絕。

真是個戲劇性的逆轉。

全場陷入寂靜。

大夫元切切道︰「世子……」

上光略微猶豫。奉詔入宮,顯然是個陷阱,去則凶多吉少,不去呢?眾目睽睽,哪里能夠?

來不及多慮,他惟有走一險著了!

「好極!」他打起精神,神色凜然,「正得要衛伯公斷!」

車輪轆轆,駛向烏雲盤踞下的衛宮城……

夜闌,星空下。

一個華服男子仰頭陶醉地凝視那無邊的黑布上點綴著的每一顆美麗的寶石。

「兄長,您在觀星象嗎?」他的庶弟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生怕攪擾到他。

他歪了歪腦袋︰「熙,你的兄長蘇顯可不是個喜歡那些沒趣玩意的人。」他說著,干脆躺在土坡上,「飽覽群星的燦***研究它代表

的意義有意思多了。」

宋公子熙使勁點頭︰「是!兄長說的很是!」

宋世子蘇顯瞥他一眼︰「……我們離朝歌還有多遠?」

「一天的路。」公子熙答道。

蘇顯捋起一株小草,叼在齒間,含 地道︰「一天啊……我真性急呢,跑得這麼快,也不清楚人家領情不領……你說呢?唉,沒辦法啊

……去睡吧,明天必須在半日內趕到朝歌!」

翼城。晉宮。

景昭站在全宮城最高的承露台上,眺望遠方,陷入沉思。

他勉強壓抑著一股強烈的怒火。

一個讓他付出了真心去愛慕的女人,為她都決定拋卻廉恥,拋卻倫常的女人,居然背叛了他,出賣了他,設計了圈套要除掉他……這麼

說來,以往她那些甜言蜜語,那些柔情似水都是她假扮的,都是誘騙他上鉤的餌。她曾用無數哭泣使他相信她在深宮受盡委屈,又曾用無數

的微笑使他相信她對此只會逆來順受,從而讓他對她產生了日益濃郁的憐惜,經過時光的積累,升華成了介乎母子與男女之間的感情……

他把她當作遭到磨難的母親尊敬,同時把她當作無法抗爭命運的小女人愛護。

可結果是這樣。

自逃亡時起他就一刻不停地反復思量,漸漸地,他由最初的驚愕變成了悔恨,由最初的倉皇變成了憤懣。

那全是由于另外兩個身影在他腦中旋轉,提醒他,折磨他的緣故。一個是許,他既為之自豪,更對其愧疚的弟弟。許乖巧忠厚,永遠都

像是剛降生的小鹿,戰戰兢兢地睜著天真、怯懦的眼楮打量暗流洶涌的宮廷,安靜地跟隨在他的身後,崇拜地附和他的一切聲音,甘心情願

做他的影子。如此的人,平生第一次耍起孩子脾氣,替兄長化作亡魂。

那是他幼稚的心靈內想出的唯一辦法,在偶然得知母親和舅父的計策後,他既不願目睹兄長遇害,亦不願揭露母親,就將無辜的自己獻

在殘酷的祭壇上,期求解月兌。

白衣盛放著血花,成了他固定在兄長記憶中的形象,這場純潔對污穢的殉葬,已經徹底激發景昭的斗志,加快情感的轉變。

臨風,作為另一種推動力,教景昭感受到的是無限痛苦。她一再地警告他對周遭情況多多注意,但他被迷霧蒙了眼也蒙了心竅,麻痹疏

忽得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愚蠢透頂!最受不了的是,她踩著許的步伐,做了下一個犧牲!

她有什麼理由要在迎接她的幸福之前,喪送于他的 涂呢?他對得起誰?對得起呂侯夫婦嗎?對得起晉世子嗎?對得起自己嗎?

好在,和許的夭折不同,她很可能仍活著。這意味她的結局可以通過他的努力來改變!

他恨不得插翅飛去衛國救她出水火。

與願望沖突的是,目前他惟有等待。他連世子起碼的儀仗都沒有,而欲借兵予他的各國必須在得到天子允準和敕令後方可行動……

無可奈何的等待……希望上光能捎來佳音……

他雙手下意識地握緊欄桿。

「世子。」先行投奔晉國的衛臣公孫展充當起了隨從的職責,「公子服人與司徒來見您了。」

景昭緩過神︰「哦?」

他來這除了晉侯寧族、國君夫人仲任外並未私下見過誰,終日悶在宮內。他的行蹤是保密的,包括他待在晉國的消息也是很保密的。

遠遠地,有個漂亮的男孩子滿面好奇地朝他走來。

「服人拜見表兄!」男孩子在他面前站定,非常標準地行了個禮,催生生地說。

景昭詫異地看著男孩子。真是個粉雕玉琢的可人兒。

「他是你的表弟呀,衛世子。」男孩子的隨行人員中,一位中年男子啟口介紹,「是你姨母、我的姐姐君夫人的兒子,想必你沒忘

記你的舅父吧?」

景昭定楮,恍惚記得他的模樣︰「你是……舅父?弦舅父?」

司徒弦頷首︰「是。」

公子服人瞧著他們相認,接下來寒暄,大感興趣,扯了扯景昭的袖子︰「表兄,是您年紀大,還是我兄長年紀大?我兄長也得叫您哥哥?」

對了,他是上光的弟弟,難怪這般俊俏。景昭不免增添好感,蹲下來直視著他,笑道︰「我要大些。……哦,你跟你的兄長很……」

他仔細端詳服人,突然發現服人的眸子黑亮,不若上光那奇特的琥珀色,五官柔麗,不若上光輪廓深秀。準確地說,這孩子極其肖似乃

父晉侯,和上光卻不怎麼相像。他硬咽下了喉頭的話。

服人倒沒在乎,快樂地道︰「表兄,等我兄長歸來,我們一起到園囿打獵吧!」

他了解到他、景昭、上光有這麼的血緣,一下子對景昭親熱貼近。

司徒弦道︰「你要好好和表兄相處,公子。你們是親人。」

「當然了。」服人使勁點一下頭。

公孫展見狀代主問話︰「司徒此來何事?」

「啊。」司徒弦揮揮手,幾個捧著匣子的寺人來奉上禮物,「這是一點玉玩物,是公子送的,還望世子不嫌微薄。」

匣子打開,盛在里面的皆為玉佩、玉環之類,頓時滿目光輝。

服人「咦」了一聲︰「舅父,我不曾……」

司徒弦拉起他,對景昭道︰「我們告辭了。」

一大一小匆匆離開。

公孫展不解︰「這是何意?」

景昭無語。

此時此刻的朝歌城。

衛宮。

上光領著一班謀臣、侍從到達宮門。

「請世子單獨入內。」門首的寺人傳話,「這是國君的命令。」

公孫良宵氣憤道︰「那怎麼行?!」

大夫元拽了他到一邊。上光慢慢開言︰「不錯。覲見國君從無不帶侍從這個規矩。」

寺人答︰「奴等不知,謹遵命令行事。」

「好!」上光略一思忖,爽快地應了,回頭朝眾人囑咐,「你們听了,我三刻不出,你們自去。下面的安排,不用我說。」

大夫元心領神會︰「是!」

公孫良宵不依,一直嚷嚷︰「使不得!使不得!」

他固執得像頭牛,仗著力大,挾了上光往里闖,寺人一路追著主僕兩人奔向一處殿堂。

「世……世子!」寺人嚇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地央求,「里面只能您一個人去,留您的侍從在殿外吧!否則奴等性命不保!」

上光拍拍公孫良宵︰「守在這里。」

公孫良宵敢扭天倔地,但不敢違逆上光,口里唯唯,退在階下。

上光整理整理袍裾,穩步邁上堂來。

靜默。

夏隔著竹簾,直直地盯著對面端坐的晉世子上光。

這是一場對峙。對雙方說來都非常嚴峻的對峙。

「光世子。」她說,「我是衛君次妃氏,代我主來見你。」

「失敬了,夫人。衛君在何處?」上光從容地發問,絲毫聲色不露,暗中爭奪主動權。

夏過了好一會兒才答︰「世子,為什麼要逼一個重病纏身的人相見呢……」

上光道︰「怎麼?不是衛君召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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