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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皇十八歲那年。

「公主畫像已至尾聲,明日午時你可帶她一同來取畫。」那是艾樂郡主最後一次出現在皇城,從此銷聲匿跡。

次日,學皇握著柴郡公主的手輕輕揭開遮畫白紗。畫中女子容顏靚麗,特別是那雙眸,似她更像他……以畫鎖魂,從此他們皆深鎖畫間。

眉目一點殘念生,浮生一畫鎖清魂。

太子東宮。

他只剩一具空殼,瘋癲數月,怕光怕人,只知重復一句話︰「她在哪?她到底哪?!」此刻他有靈魂,卻是全新的靈魂,沉睡軀體里還未蘇醒!

「我馬上派人去亂葬崗找她!即便是尸體,也給你抬回來!」一蛋雙生,只取一皇!姜氏親手遺棄一個,最後這個不能不保!

數日後,柴郡公主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眼前。那聲「哥哥」依舊叫得柔美動人。他的痴狂在她的魅惑下,漸漸好轉。

那日不過一普通的日子,他正更衣就寢宮,突然劇痛如電擊穿全身。他痛苦地緊抱雙臂,蜷縮在地不停翻滾。臉色泛黑,似有道道波浪在皮下涌動,來回分離皮肉。身邊宮女太監早已習慣他這痴巔之癥。每每這時,其中幾個便會飛快跑去通知柴郡公主。如今全後宮皆知,只有這個公主,才能使他安靜。

片刻後,柴郡公主沖入太子寢宮,立刻摟他入懷,不停嚷道︰「看著我!看著我!」

他泛黑的眼白在她媚惑的狐眼下,漸漸渙散,身體抽畜緩慢平息。狐妖媚惑之術,可暫時定魂,卻無法解除他痴巔之根。宮女太監們把他移回床,看著他沉沉入睡後,才敢挪回原位。

望著淺睡中輾轉不安的他,她心里一陣哀嘆。

「為何我會這樣?」厚重的被褥下忽然傳來他沙啞的聲音。

「睡吧。」她平靜應答。

「連日惡夢,眼前團團白霧浮動,似可吸食。」他忽然轉過身,緊抓她的手,哀求道,「你可知這是為何?」

「睡吧。」她的回答如此蒼白。

他突然又不停抽畜。許是不想再次失態,他急忙放開她的手,轉身面牆而臥。

「你回去吧!我不需要可憐!」他努力咬字清楚,卻抹不去牙齒磕踫聲。接著他拼命把自己藏于厚重被褥之下。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給予他平靜和希望。

「你等我!」說完,她抽身離去。

等我!那是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感覺。而此時,他除了感覺到一種活著被獸啃食的劇痛,還剩什麼?體內有種,一種啃食的沖動,似乎聞到腐尸的味道,如此香甜誘惑。他猛然跳下床,沖向一旁的宮女,張嘴就咬。這對留守東宮的宮女太監也是常事。他們立刻過來拉開他,掏出塊骨頭塞入他嘴。忽聞空中一陣迷香,宮女太監立刻倒地,唯有他清醒。

他抬頭,流著黑膿的雙眸死盯著她。

「食吧。」

她挽起絲袖,雪白手臂橫于他眼前。空中彌漫著腐尸味,那是他習慣的味道。盡管他痛苦地掙扎,卻抗不過毒素般的誘惑,利齒破肌膚而入。他臉上影透的黑似得到極大滿足,漸漸褪去。如一下松懈的皮球,他軟軟地倒在她懷里,沉沉睡去。

「出師公子蓮,定為上界厲鬼,可控食魂之欲,無需日日吸食。如今你尚未完全蘇醒,自是無法控制。這偶爾之需,我滿足便是。反正這軀體本就陰氣厚重,要招幾個魂魄也不難。」她邊自語,邊抱著他往床上走去。看著他安靜入睡,她緊湊的心略微松弛。

漣芯心里留的,是海面風光無限的學皇,還是藏于深海底的那個「壞蛋」?漣芯讓她陪伴的,是心底的學皇,還是艾樂郡主交付的「壞蛋」?她自己都糾結不清!只知他體內漸漸復蘇的魂魄,不再是普通的靈魂。修成厲鬼,必靠食魂而活!她心知終有一日,她會無力定他心魂。食魂之需將是他本能,無法逃避。

這些死靈腐臭,是他熟悉的味道,卻不是她能忍受!記得漣芯很愛干淨,每日都會給她洗澡,然後坐在太陽下陪她涼干毛發,並幫她梳理整齊。那是很愜意的日子,當時的她還是只小紅狐。

她步入凌海宮,在後院清泉邊找到那個兩鬢斑白的女人。

「娘,哦不對,我該叫你萬姐姐。」她溫柔道,那是狐媚之術。

狐王之女萬魂香,亦柴郡公主之母李氏妃,回頭望著她,出奇的平靜︰「這清魂香浴,你放心享用。我女兒的身體,自會好生款待。」

她早聞到沁心的薄荷香,如今靠近清池,香味更為濃郁,有種引力讓她有想跳入池中的沖動。

「原來姐姐早知我不是柴郡公主。」此時已無法客氣,她急忙解去衣衫,步入清池。

「呵呵,我女兒內斂,絕不敢如你這般出入東宮。本以為那日可借姜氏之手,送她出宮。誰知她比我想象的成熟,自己做了決斷,連我都給埋在蠱里。」萬魂香邊說邊往水里倒入液滴,整個凌海宮頓時溶入在奇異香味里,似濃霧更像是某種結界。

「呵呵,姐姐在此深宮,過得可不怎樣啊!」她突然笑道,「我拾到這具軀殼時,里面空無一物,省了好些功夫。狐王只讓姐姐迷惑一人,可不是要姐姐弄出如此多亂子。」

「哈哈,我做我想做的。」萬魂香冷笑著。

「這皇族里三層外三層受艾氏家族保護,妖魔皆要回避三尺。北苑那洞口姐姐還真費了不少功夫。居然連艾樂都無法察覺。既是如此,當時為何不直接讓柴郡公主潛逃?」她淡然道,看著清水拂過雪白柔女敕的肌膚,突覺手臂那兩道齒印有些刺眼。

「若不斷這孽緣,她怎會離去?!」萬魂香面色微沉,透著些許無奈。

「原來姐姐早就料到艾樂會亂陣腳,定收了學皇。想讓柴郡心死,卻不料心死人亦死!」她笑道。

若艾樂是被算計的那個,漣芯便是冤陪的那個。

「他喜白紗,明日你跟著宮廷畫師學作畫。」萬魂香忽然轉變話題。

「多些姐,哦,不,多謝娘親。」她露出一抹稚氣的笑。

「這個太子對我們也很重要。」

「如是這樣,我要請娘親去東宮走一趟。今夜那里腐尸味太濃,我本想過來和娘親討些香料。不過若娘親能親自過去,怕會清理得更干淨些。」她閉眼躺在池水里,面帶微笑,悠然道。

這皇城護界,唯有艾樂郡主能做到毫無破綻,依然給萬魂香鑽到空子。如今艾樂不知去向,結界漏洞百出,不正成了狐妖的天下?萬魂香等的怕就是這天!

從那以後,每每太子陷入癲狂之態,只有咬破柴郡公主的手臂才得以控制。

吸食吧,這是你熟悉的味道。她心在吶喊,亦在他破肌膚而入的那刻悸動。有時他清醒過來,會摟她入懷,「嚶嚶」地哭,似內疚似疼惜更是無奈。她總是安慰他,不過螞蟻咬咬,破的皮總會再長。

只是那夜,他突然清醒過來,清醒到她害怕。

「你是誰?」他厲聲相問。

「我沒有名字!」她平靜應答。

他大嚷道︰「我是誰!我又是誰?!」

他是誰?她無法回答。一個帶著學皇的記憶,卻不斷受遺忘的斷憶驚擾的壞蛋?或者就是一厲鬼?

「你可是她?」他突然盯著她雙眼,似乎想看穿這場迷霧。

她避開他目光,沉默不語。

「你到底是不是她?!」他突然抓住她雙肩,絕望中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她是誰?」她反問。

「她是誰?」他茫然,連要找的人是誰都不知,他又有何資格去尋找?

「呵呵!」她推開他,留下一抹魅惑的笑,起身快速逃離他的視線。

如今的他,不再是漣芯的學皇或艾樂的壞蛋,而是她從心底想照顧的厲鬼。

如此折騰半年,學皇痴狂之癥才有所好轉,復發次數逐漸減少,最後消失,算是痊愈。皇族得以喘息。柴郡公主雙臂齒印斑斑,新舊交錯,凡見者皆心寒,從此公主裙袖遮臂,不再展露。唯有她單獨在他面前作畫時,她才挽起長袖,一筆一畫,學得認真,畫得入心。

他常常看到痴迷,那白衣作畫的身影,在腦海里如沉船被拉出水面,一步步走向清晰,走出死亡的影,似乎重新復活。

學皇十九歲,皇家狩獵為他慶生。歷代以來,狩獵都是皇室兄長陪同,公主們自是不能參與。她也不例外。

「狩獵不過數日,妹妹無需擔心。到時我給你帶只狐狸回來。」不知為何,他突然想送只狐狸給她作伴。

「可知為何皇上要帶上李氏妃?」她小聲問。李氏亦萬魂香自己都不明了,為何此次皇上指名要她相陪?

他搖頭。皇上點妃,做兒子的定不會干預。

待狩獵皇族隊伍離去的第二日,貼身宮女悄然來報︰後宮花池又發現一具女尸,死了好幾日。頸項留有齒印,似被異物所咬。一連數日都有宮女太監悄然死去。她早有不詳預感,卻又無法預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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