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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易容

「是是是。」她隨口附和道。

梁奉仙一愣,是沒想到她居然會這樣回答自己。

他這一愣,謝蓁就又發現他的不妥之處來。

喝醉酒的人難道會突然愣住麼?

她的眼里閃過一道精芒。

梁奉仙已恢復了醉態,又哭又笑,口中還罵道︰「好啊你,你這個第八百零一號不肖徒弟,竟然盼著我跌死!」

謝蓁听到這八百零一號心里就來氣,只冷笑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在我之前的那八百個弟子也都很不肖麼?」

她這是投機取巧,梁奉仙一時答不上來又噎住了,只東拉西扯道︰「我不管我不管,你不肖,我要跟你爹媽告狀,要跟你的師父告狀,咦?我好像就是你師父?嗨,不管了,我要酒,快拿好酒來孝順我!」

他這番話顛三倒四亂七八糟,似乎真的醉的很厲害了。

謝蓁瞪著他,暗暗磨了磨牙,她真的想不通,為什麼有人這麼喜歡裝醉呢?

「梁老頭!」她跳起來,伸手將他往外推,「走走走,等你酒醒了再和我說話!」

「誒誒誒!」梁奉仙叫道︰「我沒醉,你怎麼往外推人呢?沒大沒小。」

謝蓁不理他,仍舊用力地推著他的腰,口中只道︰「喝醉酒的人大多都會說自己沒醉,我不管,除非你酒醒了,否則我不同你多說什麼。」

梁奉仙瞪眼,這小丫頭難道是在酒缸里泡大的不成?怎麼連「喝醉酒的人大多都會說自己沒醉」這一道理都知道?

謝蓁不耐煩道︰「你到底醒了沒有?沒醒就出去。」

梁奉仙沒法子了。他總不能倒在地上,大哭大鬧地賴著不走吧?

他張嘴打了個哈欠,用力伸了個懶腰,做出才清醒的樣子,轉頭看向謝蓁,奇怪道︰「咦,小丫頭你怎麼下來了?」

……謝蓁突然覺得他現在這張臉皮不如之前那一張老人臉,因為他現在若是還頂著那一張長須飄飄的臉,她大可以揪他的胡須泄憤。

她的目光實在有些不友好,梁奉仙忍不住道︰「你這樣凶巴巴地看著我作甚?」

謝蓁如實道︰「我在想。你現在要是有胡子的話。應該也要被我揪地一根不剩了。」

梁奉仙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掩住了下巴,瞪眼道︰「你、你放肆!」

謝蓁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突然伸手。

梁奉仙躲避不及。頭頂上頓時一痛。

謝蓁手指上已纏了幾根發絲。

「你……你……你!」梁奉仙難以置信伸手指著她道︰「你竟敢……」

「是。我敢。」謝蓁點頭。又對他揚了揚手里的頭發,「我還要告訴你,你老人家要是再在我面前裝醉的話。我就拔光你的頭發,教你跟素白一起回普雨寺做老和尚去!」

梁奉仙瞠目結舌。

在靈山學醫的日子里,他真正接觸到的女人只有他師父一個,後來出入江湖十年,憑借一身高明醫術也沒勾搭上哪個官家小姐或是花魁美人,因為他常以老人形象示人,而又沒有哪個年輕的女孩子願意接近一個老頭子,所以梁奉仙這三十多年過的可謂是比和尚還要清心寡欲。

但梁奉仙真的沒有愛/欲麼?有的。不過是求而不得,所以不再強求,他偶然還會自嘲一句「獨來獨往真瀟灑」,只是這瀟灑究竟是真是假呢?梁奉仙往往只是苦笑一聲作罷。

要說獨來獨往其實也不錯,疏離于男女,專心于醫術,樂得自在,只是還有一點不好,一個人孤單久了,嘴巴就會變笨。梁奉仙很少主動和女人打交道的原因也是在此。

每個女人都很健談,她們不但喜歡說話還很喜歡吵架,她們一張嘴,那簡直比天下劇毒還可怕,梁奉仙根本招架不住,總不能用一劑藥把她們都毒啞了吧?

只是梁奉仙沒想到的是,他現在不僅說不過一個女人,居然連一個女孩子都說不過了。這女孩子凶巴巴地,竟然還威脅他要讓他去做和尚!

「你……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敢在靈山上這麼做,早就被抓起來喂山神了!」他氣道。

謝蓁笑了,她只說了五個字,便又讓梁奉仙變得垂頭喪氣。

她道︰「這里是謝家。」

可憐天下第一神醫梁奉仙的心里此時竟生出一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悲涼,他悶悶坐在椅子上,沉沉嘆了口氣。

謝蓁心里有些過意不去,梁老頭除了喜歡裝醉外,好像也沒有哪里得罪她的地方。

「師父。」她放柔了聲音道,又親手倒了杯茶給他,「是徒兒頑劣,師父莫要生氣了。」

她有時候很刁蠻,有時候卻又很懂事。梁奉仙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還是伸手接過了茶,仰首一飲而盡。

謝蓁有些想笑,她想告訴他這茶不能牛飲,而是要細細品才有滋味。但她最後卻什麼都沒說,因為她已經發現像梁奉仙這樣的粗人其實也很有趣。

「師父,您老人家打算什麼時候教我醫術?」她笑著問道。

她不是問什麼時候開始治她的手,而是問什麼時候教她醫術,就好像學醫這件事遠比治手這件事重要的多似的。

「你難道不想先治手嗎?」。梁奉仙奇怪道。

謝蓁眨了眨眼楮,「難道不能一邊學醫一邊治手嗎?」。

一邊學醫一邊治手也不是不可以,甚至不能稱得上是一件難事。只是梁奉仙原本覺得她年紀小,有的是時間學醫,所以才打算先給她治手,卻沒想到她自己竟然提出來了要兩者一起進行。

他有些想問問她為什麼這麼著急,但話到嘴邊。卻又變了。

「可以。」他點頭道︰「我現在就可以教你醫術了。」

謝蓁眼楮一亮。

梁奉仙卻又補充道︰「不過,不是在這里。」

不是在這里?那是要去哪里?她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去哪里呢?謝蓁的表情十分不解。

梁奉仙已伸手在袖子里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

「你坐下來,不要動。」他低聲道。

謝蓁大概猜出他是要幫她易容好帶她出去,因此乖乖地坐著不動,隨他將冷冰冰的人皮面具覆上她的臉。

謝蓁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她從來沒有戴過人皮面具,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戴上它的一天,更加沒有想過會戴著它以另外一個身份出現在人前。

「師父。」她忍不住道︰「人皮面具真的是從人臉上剝下來的麼?」

梁奉仙做事情的時候一向很認真,此時他的眼楮和手都沒有離開謝蓁的臉,只隨口應道︰「要想做的逼真。自然是要從人的臉上剝下臉皮來。」

謝蓁輕輕打了個哆嗦。

梁奉仙皺眉道︰「沒動。你一動就貼歪了。」

謝蓁噤若寒蟬,不是怕戴歪了人皮面具,而是因為梁奉仙的話——從人臉上剝下臉皮豈不是很可怕?

人皮面具終于貼好,謝蓁緩緩睜開眼楮。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是一張陌生的臉。竟也很好看。嘴角上揚,一團和氣,只是……

「為什麼是個男人的臉?」謝蓁有些郁悶。

梁奉仙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對女人避如蛇蠍。只道︰「你跟我出去,自然還是做男兒打扮方便些。」

這倒也是。謝蓁點了點頭。那一世的她為晏銘出謀劃策也時常做男人打扮,因此對此並沒有什麼迂腐的偏見。

梁奉仙又道︰「況且,這張臉是我剝下來的所有臉皮中最好看的一張,你該知足了。你不知道吧?這剝人臉皮也是要有手藝的,刀要鋒利,下手要快,這樣才能趁對方睡著的時候悄悄地剝下他的臉。」

「睡著的時候?」謝蓁瞪大了眼楮,竟還是從活人臉上剝下來的麼?

「是啊!」梁奉仙不以為然道︰「人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最放松,最安詳,這時候剝下來的臉皮才最自然。嘖嘖,我剝下你臉上這張皮的時候,那小子說不定正好做了什麼美夢,我手起刀落,完完整整地剝下了他的臉,你看,是不是很完美?」

謝蓁隱在人皮面具下的臉蒼白一片,鏡子里的那張臉卻還微微笑著。

這張臉的主人在睡夢中被人剝奪了臉,還有可能也被剝奪了生命!

「他們被你剝臉的時候,難道不疼嗎?」。她的喉嚨發緊,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不疼啊!我在他們的房間里點了迷香,他們一時半刻醒不了的。」梁奉仙道。

謝蓁脊背發寒,此刻的她清晰地感覺到身邊這個天下第一神醫內心有多麼的殘忍血腥,而一刻鐘前她還威脅要拔光他的頭發……

她伸手在臉上慢慢模索,試圖尋找能撕開這張面具的地方,卻是一無所獲,這張臉和她的臉嚴絲合縫。

她的身子輕輕顫抖,一半是因為恐懼,還有一半是因為憤怒。

「如果知道你濫殺無辜,我一定不會拜你為師。」她咬牙道。

梁奉仙已感受到她的不屑和鄙視,忙道︰「你誤會了,我殺的這些人里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謝蓁不信。她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張人皮面具,但先前那個老人、他如今扮作的中年男人還有她臉上那張人皮面具的主人,這三個人難道都是十惡不赦之徒嗎?

梁奉仙也知道她不相信,一個人不管怎麼易容,眼楮總是不會變的,而現在謝蓁的眼楮里正迸出怒火。

他也有些不快,皺眉冷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我本來就沒有必要和你解釋這麼多的。」

他說的對。謝蓁的肩膀無力地垮下。

她就算早就知道又能如何?難道還能攔住梁奉仙不胡亂殺人麼?

臨安城一向很熱鬧,此時卻有兩個人神色匆匆地穿過人群出了城門。

他們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麼呢?

謝蓁心里也很疑惑,但她偏偏不肯問,哪怕梁奉仙此時就走在她面前。

她雖然拿他濫殺無辜剝人臉皮的惡行無可奈何,卻還是忍不住和他置氣。

她生氣,梁奉仙也生氣,兩個人賭著一口氣一前一後地走著,誰也不肯搭理誰。

他們出了城之後向西已經走了很久了,謝蓁這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腳後跟早已磨破了一層皮,每一次抬腳落腳都疼得厲害,但她的脾氣很硬,無論如何連哼都不哼一聲,只悶頭跟著梁奉仙走。

好在梁奉仙不是有意捉弄她,他們到底還是停了下來。

謝蓁抬頭望去,面前是一座大山。

難道他是要到山上去?謝蓁心中猜測。她的腳後跟疼得很厲害,若真要山上,想來她是沒法子走上去的。

梁奉仙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道︰「我听你母親說,你前一段時間在看醫書?」

謝蓁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只答道︰「是,但我學的不多。」

梁奉仙輕嗤道︰「那些醫書本來就是寫給書呆子看的,你能學到什麼?」

謝蓁抿緊了唇沒有回答他,他這句話既看不起寫書的人又看不起讀書的人,狂妄自大,她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

梁奉仙也不再廢話,有關于醫的事情他總會變得很嚴謹。

「你去,將你認識的藥草都帶來給我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楮看著那座山。

謝蓁已明了。她的腳後跟還在疼,但她卻還是一聲不吭,只用力地咬了咬牙,緩緩朝山上走去。

梁奉仙看著她的背影,眼里閃過一道贊許的光,然後抖開衣袍,席地而坐。

謝蓁慢慢向上走,山路很小,周圍茂密的雜草擋住了路,她每一次落腳都不敢太用力,右腳邁出的那一步一開始永遠是虛的,然後慢慢地落下去,直到這只腳切切實實地踩到地面,她才會將左腳跟上去,每一步都是如此。

她除了要留心腳下之外還要留心周圍,她要在這一大片雜草之中找出有用的藥草來。

這實在是很不容易,好在謝蓁還很年輕,她有一雙年輕的眼楮。

不出一刻鐘的時間,她已找到了一株草藥。

這草藥上生有一層柔軟的絨毛,綠色的葉子,棕色的根睫,結著幾粒青色的帶刺的果實。

「與辛夷、白芷等散風寒、通鼻竅藥配伍,如蒼耳子散。【注1】」謝蓁口中輕聲念誦,伸手小心翼翼地將這株蒼耳子連根挖了出來,藏進袖中。

(未完待續。)

PS︰【注1】︰出自《濟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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