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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錯把我當成了素清,所以才囚禁了我這樣久?」

在書房里等了一刻的素白再怎麼心思單純,這會兒也多少琢磨出他這半年來是代誰受過了。

謝玩弄著手中的短匕,抬了抬眼。

「覺得我一刀殺死他,太便宜他了?」

素白一愣,連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施主你分明是……」

後面的話他一介出家人難以說出口,謝已從善如流地接口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就是這句話……素白老實點頭。

謝失笑,「你說的很對。」

素白抿唇低頭,「小僧什麼都沒說呢,是施主你自己說的。」

謝斜睨了他一眼,心里似乎是在猜這個和尚到底是裝老實還是真呆子。

「不錯。」他緩緩點頭,「我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想的,一刀殺死那奸人,委實不解氣。」

素白忍不住插話道︰「人都死了,施主你還不解氣?」

謝哼道︰「你難道不知道慢慢折磨比起痛快一刀,我更喜歡前者?否則你怎麼活得到今日?」

素白恍然,作揖道︰「多謝施主當日一念之差。」

「謝?」謝啞然笑道︰「這半年來你幾次都差點丟了性命,你謝我?」

素白一本正經地點頭,「小僧比起痛快一刀,也更願意活著。」

「和尚不是應該不怕死麼?」謝挑眉道。

素白倒不在意他話里的譏諷,「是人都怕死。和尚也是人。」

倒是和那些裝模作樣假正經滿口仁義道德大是大非實際上一點正事都不干的大師們不一樣。

謝不免對他刮目相看。

「你心脈被人震斷,只有三年可活?」他突然問道,旋即又改口,「哦,說錯了,如今你只剩下兩年半了。」

素白並不驚訝眼前行事毒辣嘴上陰狠的少年為什麼會知道他余下的壽命,當時他骨頭盡碎,不還是被救好了?這少年手下的神醫醫術高明可見一斑。

他直白問道︰「施主手下的那位老先生,可能救我?」

謝攤了攤手,「也許。」

素白又問︰「可否請老先生一試?」

謝嘴角勾起一個惡趣味的笑容。

「我為什麼要讓他救你?我錯抓你。只能以一事相抵。當然。你可以選擇,是我讓蔣鶴救你,還是我讓人救臻善?」

素白默然,「施主真能救我師傅?」

謝摩挲著匕首上瓖著的精美寶石。不以為意地微微聳肩。「大概。」

一個也許。一個大概,素白若是個生意人,大概就知道這兩者無論選擇哪個。都不是一樁好買賣。

但他不是,他只是一個半年前還單純如孩童,這半年來才初識江湖險惡的呆和尚。

他站起身,鄭重施禮。

「煩勞施主救我師傅。」

「哦?」謝挑眉,「你不想活了?」

素白搖頭,「無論如何,我還有兩年多的時間。但師傅現在身處危險之中,猶如頭懸青鋒,情況遠比我危急。」

謝深深看了他一眼,「倒是會算賬,我小瞧你了。」

素白含笑合掌,施禮告辭。

「三哥!」

少女俏皮的聲音自屋外傳來,同時一雙縴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謝心里一驚,忙將匕首塞回袖子。

謝蓁已大步邁了進來。

「青天白日的,你關著書房的門做什麼?是不是又在偷偷看賬本了?」

正巧拿了一本賬本做掩飾的謝呆了呆,模樣就像是被謝蓁抓了個現行。

謝蓁輕哼一聲,上前用力將賬本自他手中抽了出來,又用力拍在了桌面上,想想還是放太近了,便又一把抓起,用力丟向角落。

謝只有賠笑的份。

「阿蓁,莫要生氣,動作這麼大,小心撞了手。」

謝蓁轉頭不理他,這才看見屋里還站著一個衣裳破爛,髒兮兮的男人。

謝蓁嚇了一跳,忙向後跳了一步,謝小心扶住了。

「這是誰?」謝蓁驚魂未定道。

「這是素白小師傅。」謝說完,又喚雲來道︰「還不快帶小師傅下去?」

雲來腦殼亮亮地跑了進來。

謝蓁還沒從素白這個名字里反應過來,見到光頭雲來便又再次傻眼。

「雲來,你頭發呢?」

雲來自剃度以來就下意識地總喜歡模腦袋,听謝蓁問他,只嘻嘻一笑,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光頭,臉不紅氣不喘地隨口道︰「早些時候淋了雨,沒打理清楚,頭上生了虱子,我懶得抓,索性剃了個干淨。」

謝蓁瞪著他,只覺得自己活了兩世,還真就沒見過有誰比雲來還要邋遢。

哦,不對,現在眼前就有一個。

謝蓁搖了搖頭,「那你還是快帶素白小師傅下去洗一洗吧!他身上約莫也要生虱子了。」

素白絕沒想到,再見這位謝六小姐,對方說的頭兩句話竟然會是︰

「這是誰?」

「身上約莫也要生虱子了。」

對此,素白覺得自己真心委屈。雖說他現在確實髒亂了一些,但這不是他願意這樣的啊……想當初在寺里,可沒哪個師兄弟比他更愛干淨的。

謝蓁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失聲道︰「素白小師傅?可是普雨寺里的那位素白小師傅?」

素白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誑語,可他又實在不願意在他這樣狼狽的時候被她認出來。

「是嗎?」。謝蓁追問道。

素白用力咬了咬牙,只裝作沒有听見她的話。大步出了書房。

謝蓁皺了皺眉,偏頭道︰「三哥,這個素白小師傅耳朵听不見?」

怎麼可能?謝心里冷哼一聲,已是從方才素白的反應里看出一絲異樣來了。

「阿蓁。」他揉了揉謝蓁的腦袋,轉移開話題道︰「你怎麼來了?」

謝蓁听他這樣問,也沒把方才那個髒兮兮的素白師傅放在心上,只笑道︰「我听說三伯母病了,所以來看看她。」

謝微微頷首,「見過了?」謝蓁點頭,「嗯。才從三伯母屋里出來。看氣色。三伯母的身體怕還是要養一養。」

謝輕嘆一聲,「想來家中瑣事,要請祖母擔待一段時間了。」

謝蓁見他神色黯然,只當他是在擔心三伯母的身體。遂溫聲寬慰道︰「三哥也不要太擔心了。我如今在學醫術。待小成後便先給三伯母瞧一瞧啊!」

她卻是想錯了,謝擔心的並不是現在扮作柳氏的青夜,而是他的養父——謝三老爺。

正如他說過的那樣。世事無公平。

他謝長到七歲,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不是親生,生父是江湖第一奸詐之人,對生母更是一無所知。老東西認回他後,第一樁事便教他如何殺人。

時才七歲,老東西塞給他一柄狼牙後就把他推進了強盜窩里,他不殺人,人便要殺他。若不是那些強盜們見他年幼輕視他,想來他這副小身板是斷沒有把狼牙送進對手胸膛的機會的。殺第一個人時是什麼滋味?謝已經忘記了。因為後來他殺的人越來越多,心也就越來越麻木。老東西顯然也沒想到他適應得如此快、下手如此狠,當時便大笑叫好「孺子可教,不愧是我兒」!老東西身後那個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頭卻是伸指掐算搖頭輕嘆︰

「貪狼現世,天下風起。」

老東西先是一愣,旋即拍掌大聲叫好,袖袍突然鼓起,再出手時便是一記凌厲殺招。

老頭身形隨著殺氣微微晃動,似乎是想以巧勁卸去殺招,竟然晃而不倒。

高手對決,自然是全神貫注心無旁騖。謝得以趁機擲出那柄狼牙,輕易沒入老頭後心。

老頭身體一僵,身旁渾然一體流動不息的氣微微凝滯,空門大露。老東西一掌定生死。

「白眉,可知天機不可泄露?」

名喚白眉的老頭淒然一笑,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只大口大口地咳血。

謝靜靜地看著他,突然問道︰「天下是誰家天下?」

心脈盡斷的白眉咽下口中腥甜血液,咧嘴露出一口血染紅牙,「天下……是天下人天下。」

謝沉默不語,上前拔出狼牙,白眉身體一顫,就此氣絕。

謝並沒有問過老東西白眉的身份,是以不知道這個因他露出破綻慘死的老頭其實是離天玄境只有一步之遙的方外高人,更不知道貪狼為何,如何攪得天下風起。

後來他翻閱典籍才知,他身負命格極其不凡。

貪狼,奸險詭詐之士。與七煞、破軍三星會合,則天下易主,無可逆轉!

好一個凶星貪狼!謝大笑,卻冷了眼神。

星象命格一說全是狗屁!憑什麼要他卻給別人打天下?

謝一把火焚盡謝家藏書。

匆匆趕來,並且一肩扛下過錯的是他養父,謝諱。

謝諱早年欠了老東西一條命,是以對老東西忠心耿耿鞠躬盡瘁,甚至為老東西擋了一記伏擊沒了子孫根。

謝諱再不會有自己的親生兒子。于是老東西將自己的兒子交于他撫養,免他老年孤苦。

謝卻覺得這又是老東西下的一著妙棋,讓他進謝家,一點一點地滲漏謝家掏空謝家,借著謝太傅的東風行那天下大逆不道之事,至于謝諱,未必還有晚年可享。

謝直到十二歲才在老東西面前將這事說破,以對立之姿,態度倨傲。

「我不管你打的什麼算盤,謝家人,你一個都不許動!」

老東西吹胡子瞪眼好久,頭一遭負氣趕他。

「滾滾滾,生恩不如養恩。」

謝還不願意留下呢,大袖一揮。

「生也是我娘生的,你生的出?」

老東西差點沒氣死。

謝家無意中卷入廟堂與江湖的洶涌暗流,又一無所知地默默全身而退。

但謝諱難道真的毫無覺察嗎?謝不信,想是他信任,想是他縱容。

謝諱恨謝家,謝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謝氏一族在人前如何光鮮,便有人後道不盡的辛酸舍棄。

謝家老太爺官居太傅,謝大老爺官拜內閣學士,皆是大晉朝中流砥柱,然盛極必衰,未免聖上猜疑,謝家仕途再怎麼平步青雲也只能止步于此。

謝家人不再入仕。

謝二老爺滿月復經綸,居就家族學堂;謝三老爺一腔抱負,被逼從商淪為下品;謝四老爺更是干脆,雲游四方求仙訪道極盡荒唐。

似乎謝家子弟越不成才,上京城里的那位越能高枕無憂。

但為你一人酣睡,便讓我謝家失眠?老天好生不公!謝家人如何甘心?

在謝看來,除了一向游手好閑的謝四老爺外,謝二老爺和謝三老爺心里都咬著牙呢,只是兩人都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做不來意氣之爭,所以只能郁結于心,日漸頹喪。

旁的不說,謝喚謝三老爺一聲「父親」是真心實意的。

不管他這個養父在外人眼里是如何百無一用,對他總歸是不錯,十來年盡心盡力教養,視作親生。

所以背叛謝三老爺偷男人的柳氏必死無疑。

只是謝覺得她該死,謝三老爺卻一向對這個妻子心懷愧疚,未必忍心,收到密信後,他一定會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想來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了。

謝輕嘆了口氣,在謝蓁面前自然是要把這些見不得人的秘辛死死瞞著,只故作訝異道︰「咦,你最近在學習醫術?」

謝蓁一本正經地點頭,小模樣有些喪氣,「不過學的不快,才在看醫經,有許多看不懂的地方,更別提有練手的機會了。」

謝呵呵一笑,「不著急,我們家阿蓁聰明著呢,慢慢來,別累著了。」

謝蓁斜了他一眼,郁悶道︰「哪里就能受累了?三哥你別總這麼慣我!總這樣,我幾時能學到真本事?」

謝更郁悶,在這世上,老東西還沒得過他幾次好臉色呢!阿蓁居然還嫌棄他。

「好啦!你不愛听,我便不說了。」他賭氣地伸手揉了揉謝蓁腦袋,想了想,又疑惑道︰「你是向誰學的醫術?」

謝蓁一面揮手將他的手打開,一面道︰「我娘。」

「四嬸?」謝很是吃驚。

他不了解行事隨性的四叔,對深居簡出的四嬸更是知之甚少,原來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嗎?

「阿蓁,四嬸懂得醫術?」謝小心試探道。

謝蓁白了他一眼,「不懂怎麼教我?」

謝覺得自己問的這個問題著實有些蠢,可阿蓁眼神里的鄙視也太赤/luo/luo了些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謝斟酌著話語,努力想在謝蓁面前找回點面子,「我是說,四嬸若是懂得醫術,不如請她來給我娘診治診治?」

謝蓁眼楮一亮,拍手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我回去就同娘說!」

那一世,三伯母在她八歲時因惡疾去世,這一世有娘在,三伯母一定能安然無恙的!

謝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心里卻是想著讓青夜到時好好觀察這個四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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