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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明黃色緙絲九龍繡袍的晉宣帝在主位上坐定,身著寶石藍繡仙鶴長袍的高公公手持浮塵隨侍一旁,穿著靛青色道袍的嚴燁與身穿明黃金絲五鳳袍的謝蓁分別站立在主廳的左右兩側。

幾人皆是各懷心思,或是漫不經心地掃視廳堂不怒自威;或是低著頭斜眼窺視左右;或是背著手一派悠然自得;或是眼觀鼻鼻觀心處變不驚。

早前被謝蓁打發去泡茶的曇兒捧著雕紅漆海棠花茶盤站在門口用力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這才緩緩邁進了主廳。

盡管她刻意放輕了腳步,但走動時裙擺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靜寂的主廳里听來還是十分清晰,廳中的幾個人便朝她看來。

曇兒背後沁出了一層薄汗,身體輕輕打著顫,腳下也有些發軟,往日里不過幾步就能走到的距離,現在走來,卻像是繞了整個皇宮那麼遠。

謝蓁沒有回頭,卻能想象到曇兒現在如同走在刀尖上的恐慌。

曇兒低著頭從她身邊走過,一步一步,慢慢的。

謝蓁目不斜視地站著,似乎沒有看見她投來的求救的目光,腳下卻悄悄有了動作。

她借著寬大裙擺的遮掩伸腳輕輕踢了踢曇兒的腳。

「別怕。」她的聲音很輕,才出口就隨風散了。

曇兒卻听見了,只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忙用牙齒緊緊咬著唇——不許哭!不許給娘娘惹麻煩!

她終于走到了晉宣帝面前,躬身將掐絲琺瑯三君子的茶盅奉上。

好了好了。她心里松了口氣,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一絲歡喜的情緒,只依舊垂著頭弓著腰緩緩倒退了幾步,然後慢慢轉身退下。

她對上了謝蓁關切的眼神。

娘娘,我沒露怯!曇兒的眼楮閃著興奮的光。

謝蓁抿了抿唇,幾不可察地輕輕頷首。

「慢著。」一個威嚴的男聲突然道。

曇兒的腳步一頓,一股寒意自腳下升起侵襲向她的四肢百骸,她抓著茶盤的手隱隱用力,努力地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恐懼,緩緩回過身去。

謝蓁蹙眉看向了主位上坐著的男人,大晉朝的皇上,她的夫君。

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視他,也是時隔一年後第一次再見他。

誰能想到,昔日恩愛、琴瑟和鳴的太子和太子妃,如今竟有一年不曾見過面了?謝蓁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

不過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三年前他還只是一國太子,受父皇猜疑,受兄弟覬覦,在朝中鮮有擁護者。她在祖父門外長跪不起,苦苦哀求祖父支持太子,保太子能順利登基,向來疼愛她的祖父沉默了一夜,到底是答應了她。後來他步步謀劃,陷害皇子,誅殺忠臣,最終逼得皇上退位,得償所願。

他在一年前登基為帝,封她為後,入主鳳安宮,他們的孩子,當時年僅兩歲的阿湛被封為東宮太子。

一時間,恭賀聲不斷,所有人望著她的眼神里都充滿了羨慕。

她也以為她等到了。

誰曾想,這一身鳳袍就此束縛了她。她被禁足在了鳳安宮里,至今整整一年了。

謝蓁猶記得他們新婚那夜,紅燭下的新郎英英玉立,嗓音溫醇如酒。

「我名喚晏銘,表字明玉。往後,你就喚我一聲‘玉郎’吧!」

玉郎……謝蓁自往事中回過神來,嘴唇翕翕,眼楮看著主位上的男人有些茫然,一瞬後,又漸漸明亮。

一年不見,他英俊的相貌似乎蒼老了許多。

謝蓁笑了笑,想來這一年他這個皇上當得並不輕松。

晉宣帝闔上了茶蓋,抬眼看了看垂著頭的小丫鬟,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朕方才進來時,見你跪在地上,可是犯了什麼事?」

曇兒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皇上為什麼這麼問?難道是知道了匕首的事?現在該如何是好?她該怎麼回答才不至于害了娘娘?曇兒心里亂作一團,腦袋昏昏沉沉,卻听到廳中響起了一個清越的女聲。

「皇上為何只問她不問臣妾?她笨手笨腳打爛了食盒,臣妾斥責她幾句難道不應該嗎?」。謝蓁杏眼圓瞪,一副置氣的模樣。

晉宣帝不禁失笑,「阿蓁,你的脾氣怎麼越來越大了?」

「哦。」謝蓁刻意拉長了語調,有些俏皮的沖他眨了眨眼楮,笑道︰「臣妾這算不算是恃寵而驕?」

晉宣帝聞言一怔,繼而開懷大笑,「阿蓁,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是啊!」謝蓁也笑,「托皇上的福。」

兩人對話十分默契,對這一年的禁足只字不提,仿佛他們並沒有分開一年似的,仿佛他今早還在她的上醒來。

大晉朝最有地位的兩個人都笑了,其他人怎麼敢不笑?

高公公捏著蘭花指抵在唇下低低地笑。

嚴燁道長嘴角微微上揚,似嘲似笑,看著謝蓁的眼神昏昏。

曇兒已呆住了——怎麼娘娘三言兩句就讓這廳里變得這麼熱鬧呢?

她不禁朝謝蓁望去,就見謝蓁瞪了她一眼,「還不快退下?」

退下?曇兒頓時打了一個機靈,飛快地轉過身,腳步不停地退下了。

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倒真像是怕挨謝蓁訓斥的。

晉宣帝心里的疑竇頓時消散。

「阿蓁。」他招手喚道︰「你來。」

他只說來,卻不言賜座。謝蓁便往前走了幾步,在他面前站定。

「朕這一年,立了金玉為德妃。」他道。

金玉。謝蓁听到這個名字,心里猶如被針刺了一樣。她這個義結金蘭的姐妹原本早就謀劃著要爬上她夫君的龍,現在終于如願以償了。

「是嗎?」。她笑的明媚,「那麼臣妾在此恭喜皇上佳人在懷了,同時也恭喜金玉得償所願。」

晉宣帝像是沒有听出她話里的譏諷似的,繼續道︰「朕這一年,大秦來犯,朕貶了幾個主和的文臣,點武將出兵對戰,雖傷亡嚴重,但好歹將秦軍逐出了我大晉國界。」

「是嗎?」。謝蓁笑的真誠,「皇上聖明,此乃百姓之福。」

「你說朕聖明?」晉宣帝也笑,語鋒卻漸漸犀利,「可有人卻偏偏敢欺君罔上!你說,朕該怎麼罰他?」

「這是皇上的天下,您說怎麼罰就怎麼罰,臣妾怎麼好做主?」謝蓁淺笑盈盈,他不說破,她也就裝不明白。

「是啊!」晉宣帝長長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累了,「這個天下是朕的天下,誰想要動搖朕的江山,朕便斬了誰。」

「正是。」謝蓁點頭,她還在笑,只是任誰都能看出她笑的有些牽強了。

畢竟被斬了腦袋的是她三哥,被投入監牢的是她謝氏親族!

「可是阿蓁,朕不甘心啊!」晉宣帝神情痛苦,「朕這個皇位是怎麼得來的,你也清楚,那些事是朕心上的刺,疼的朕日夜不得安寧。」

皇位是怎麼得來的……謝蓁微微一笑,不過就是那些骯髒的手段。所以現在為了掩蓋那些罪惡的痕跡,他要讓知情的人永遠閉嘴麼?

不過……她飛快地 了眼一旁的嚴燁——能在嚴燁面前說出這番話,想來晏銘是很信任他了。

她正想著,卻沒提防地同嚴燁投來的目光相撞。

謝蓁眼楮微微一眯,淡淡地收回了視線,任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專心地繼續同眼前的男人說話,「那皇上希望臣妾做什麼?臣妾要怎麼做,才能將那些刺拔掉呢?」

她說的如此坦然。

晉宣帝深深看了看她一眼,別有深意道︰「阿蓁,你真的是越來越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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