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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想通

九月十六,天高雲淡,北雁南返。

黎國大軍停留在濮陽城下,和那座高大的城池相對而立。

這是通往安國月復地的最後一個關卡,也是安國的軍事重地。

城牆高闊,守軍防守嚴密,弓箭手日夜嚴陣以待,各種守城器械黑壓壓堆滿城頭,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對黎國氣勢洶洶的大軍拉開他們的防線,卻始終都不采取任何行動。

而勢如破竹的黎國大軍也被迫在這里暫時停下腳步。

連玨麾下最勇猛的將軍姜岩,連續兩次沖鋒,都沒能拿下濮陽城。

不得已之下,兩軍陷入短暫而難得的僵持期。

都知道這樣的僵持持續時間越久,爆發出來的戰斗就越可怕越凶狠,但目前誰也沒辦法拿下對方。

黎軍主帳里,聞人嵐崢面沉如水,正在看各種渠道送來的情報,神色漠然,面無表情。

他一直是這種冷淡的樣子,所有人都已習慣。

只是連玨和聞人行雲都注意到他和平時似乎有些不同。那種不同,也不是任何好的方面。

兩人心里有幾分不安,卻不敢表露出來,只小心翼翼地偷覷著他的表情,心里暗暗揣測是什麼樣的壞消息,才能讓他如此反常。

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留下他倆,聞人嵐崢將手中的密報遞給他們,「你們也看看吧!」

兩人滿月復狐疑地看著他疲倦的面容,也不敢問,瞄過信紙上的內容,頓時大驚失色。

「怎麼會這樣?」聞人行雲第一個跳起來,表現比聞人嵐崢還激動。

他和聞人既明名為堂兄弟,實際上和叔佷差不多,因為少時和蘭傾旖的交情,他對這個小堂弟比對聞人嵐崢都親。如今遇到這種情況,他當場就要氣瘋了。

「那麼多護衛!他們都是吃白飯的?竟然這麼輕易就中招。還有赫連文慶,他是死人嗎?為什麼他派去接應的人會晚到……」聞人行雲的咆哮聲被壓在喉嚨里,余音輕輕又隆隆,不斷在聞人嵐崢心里回蕩,像一聲聲悶雷炸響在他耳邊。

但他的表情,依然是平靜的,像在極北冰原里佇立千年的冰雕,經歷過太深太多的冰雪,整個人都顯出一種麻木的靜。他甚至還淡淡地笑了笑,笑意輕淡如風中飄搖的孤燈,聲音放得很緩,很平,甚至顯得很僵硬很機械。

「顧澹寧!會發生這種狀況,只有可能是顧澹寧親自出手。赫連文慶就算派再多人出發得再早,顧澹寧都有法子讓他們不得不遲到。」

聞人行雲頓時如被凌空一鞭抽去所有的精氣神,頹然跌坐在地上,雙手抱頭,沉默。

連玨看看他們兩個,默默垂下頭裝木頭。

這瞬間什麼都不用說,他們什麼都明白了。

這個計劃肯定已籌謀很久,或許從他們的軍隊開往隴南,還沒有正式開戰時,顧澹寧就已經擬定這個計劃。

前段時間的節節勝利,他們自身的實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估計也是顧澹寧有心放水減少損失,也便于讓他們在濮陽城下遭受最深的打擊。

即使同樣是安國城池,但在濮陽城下受脅退兵和在虞城或其他城池的意義卻是不同的。

在這里退,他們將遭受最深的羞辱,從此再也抬不起頭。

守城歷來都是在等待援軍,原本他們還在奇怪,並未收到援軍來此的消息,他們圍城多日,對城中不斷進行心理威壓散布消息,濮陽城的守將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底氣,信心滿滿地和他們硬抗到底。

如今知道了,他們的底氣在這里。

還好太子被俘的消息如今還沒傳開,如果讓全天下知道黎國太子也是唯一的皇子被俘,那就不是顏面丟盡這麼簡單的事了。

當務之急是救人。

可要怎麼救?

他們連太子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使確定顧澹寧已帶著他到了濮陽城,濮陽城里要藏一兩個人也不是難事。

最好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到了關鍵時刻,被俘的人自然會露面。

可問題是一旦他露面,就表明這場仗打不下去了!

如果真到了那樣糟糕的時刻,他們怎麼辦?皇帝怎麼辦?

即使軍中高手如雲,但顧澹寧既然親自出手,必然也會調動高手助陣,防守肯定固若金湯,想從他手里把人帶回來,希望十分渺茫。

唯一的辦法就是引他們出來,再沿途下手。

可顧澹寧狡詐多變,他會上當?

連玨煩躁地閉上眼楮,覺得自己頭都大了,這種時候,也顧不得追究責任怨怪誰,只能說他們棋差一招,手段沒人家高明。

他將目光投向聞人嵐崢,想看他是什麼意思。

其實心里知道看也是白看。

將心比心,任誰遇到這種狀況,都不會有好辦法的。

聞人嵐崢的確如他預料中沒反應。

接到這封信,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空了,什麼都不願想,什麼都不願計較,只想安安靜靜地坐在這里直到地老天荒,到自己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可是不行,他的孩子還等著他去救,即使希望渺茫代價慘重,他也要保住他。

心里某個聲音在不停提醒他,不能沉淪不能放棄,他可以灰心,但不能絕望。他是男人,是他的父親,他有他必須要擔當的責任。

就算到最後一刻,他也不能放棄。何況現在還不是最後一刻。

現在不是考慮後果的時候,也沒必要考慮。

比起連玨對目前局勢的擔憂,他想到的更多。

極致的空洞和寂靜中,很多深藏的懷疑突然連成一條完整的線索,仿若對世情的逃避,反而造就他某處混沌的靈機的開啟。

最先想到的是一個人。

一個本該早已出現卻至今都沒出現的人。

葉瞬。

他在哪里?

這個溫九簫的對手,雖聲名不顯,卻被顧家培養來和溫九簫決戰的人,如今會藏在哪里?

僅僅看蘭傾旖和顧澹寧的交手結果,就知道能和溫九簫相提並論的人實力不會差。那麼,如果這個人一直隱藏在黎國積蓄實力……

聯想到嘉水關下掐算精準的時間,再想到派去保護蘭傾旖卻遭遇埋伏陣亡過半的一萬精兵,自己一直懷疑卻始終找不出的奸細,還有陸航說的話……如果將所有的一切都歸結到葉瞬頭上,那就都能說通了。

可如果按照這個推測想下去,那當年……當年害得常佳敏中伏身死的罪魁禍首應該是——自己!

因為自己派去的雲博有問題,所以才會有消息泄露,會有後來的一切。

如果不是常佳敏以身相代,當初死的人就該是蘭傾旖!

再想到當初自己明明是打算派連玨護送,卻因隴南不安定改換人選,不用說也是顧澹寧苦心安排的計劃!

雖說雲博的年齡和葉瞬對不上,但年齡這東西和相貌一樣,本來就不可靠。再說如果葉瞬在正常年齡娶妻生子,如今他的孩子也該有二十七八吧!

他拳頭捏得嘎巴直響,在聞人行雲和連玨擔憂的目光中,竟開始微笑,越笑眼神越冷火氣越大越覺得憤怒。

也許那不僅是憤怒,是自責,是滿腔無法流露只能深深壓抑在心底的苦痛,是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相思的寂寞,是面對兒子的追問和沉默時無法言答的孤涼,是日復一日在歉疚擔憂和失望中漸漸沉入谷底的心。

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只要當初他足夠細心審慎!

為什麼他會犯這樣的錯誤?為什麼會低估他們?為什麼沒想到有可能一開始就是圈套?為什麼……他對部下的信任和對她的愛護最後卻變成對她的最森冷殺手?

如果他任由她去,在連玨抽不開身時不派人護送,或許就不會有這分離之苦,不會有兒子這被迫飛快長大的殘缺童年,甚至如今也不會有顧澹寧的可乘之機!

心里燎原的火焰燒遍每寸荒寂的角落,他死死咬緊牙,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沖動,然而那樣帶毒的恨依然蔓延在四肢百骸,如果有可能他現在恨不得將顧澹寧千刀萬剮。

活到現在,從來沒試過如此深刻地恨過一個人。

笑過之後是森冷的諷刺,看,這就是人間的愛恨,以感情為籌碼下注做賭甚至殺人,鋒芒如此傷人,傷痕如此刻骨。

可是顧澹寧,你是不知道還是不相信這世上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之說?還是你以為你把自己的弱點掩飾得很完美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你可以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難道就以為我不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你?還是你比我心狠,無論面對的是怎樣的人都能一腳踢開?

他很快安靜下來,仿佛剛才那樣不正常的笑從未出現過,神態淡漠如常,像過去的無數次出現在朝堂上時那樣,如雪地里深埋多年的寒玉,有人間姿態,無人間聲色。

聞人行雲和連玨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打擊發瘋,然而他臉上沒有任何不妥當的痕跡。

他眼楮里的微紅已消失,如今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靜,盡管是一種讓他們覺得死寂的平靜,似秋色里被水洗過的天空,遙遠得難以捉模。

兩人面面相覷,都想著要不要試探著問問,猶豫地抬頭,就見聞人嵐崢的目光射過來。他很少正眼看人,但若真撞上他的目光,真像被冰刀霜劍擊中心髒,全身都是一冷,兩人不由得激靈靈打個寒戰,只覺所有心思,這一刻都似被這目光照得無所循形,不禁都不大自然地退後一步。

「放心,我沒事。」聞人嵐崢的語氣很柔和,知道他們是真正關心自己,心也軟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地圖上,緩緩招手,一個掌握一切,召喚眾生的姿勢。

「告訴溫九簫,朕不希望看見黎國還有葉瞬勢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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