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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沅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記憶中年輕的母親正對著她溫柔地笑。

「怎麼瞧著還是病懨懨的,不是王大夫說已經大好了麼。」崔氏微微蹙眉,阮清沅身後的柳媽媽和幾個丫頭頓時低下頭去。

阮清沅抿抿嘴,回道︰「讓母親擔憂了,想必再吃兩劑藥就沒事了。」

曲媽媽對崔氏道︰「七姑娘身子弱,這藥到底厲害了些,如今天兒還熱,七姑娘素來苦夏,難免無精打采的,不如老奴吩咐了叫廚上的人準備些姑娘平日愛吃的菜來,飯用得香自然身上就好得快了。」

「這孩子怕是這次傷著了。,」崔氏憐愛地拉過阮清沅的手說︰「往日有個不舒服的盡往我身上碾,如今倒似一夜之間長大了。」

崔氏還在絮叨著,如所有平常母親一樣,阮清沅抬眼,見著她秀美的一張臉上笑意淺淺,流露出一種暖意洋洋的溫柔來,瞧著她的目光充滿柔和,她心里一軟,往前去用白玉般的小手覆蓋住崔氏的大手。

「母親,」她開口說︰「母親要去南京嗎?」。

崔氏見她一雙烏黑的眼楮水汪汪的,心里頭無限愛憐,模著她的臉道︰「我們沅姐兒也想去嗎?可是你如今剛剛痊愈,不能走太遠的路。」

「那……」阮清沅知道自己無法輕易說服崔氏︰「三姐姐也會去嗎?我想讓三姐姐在家里陪我。」

曲媽媽在旁邊笑說︰「還是三姑娘有本事,叫我們七姑娘這麼喜歡她。」

阮清汝只是阮家七個女兒中行三的庶女,並不算特別出挑的。阮清沅上面還有一堆嫡姐庶姐。

「你為什麼想讓三姐姐陪你?」崔氏笑問她。

清沅想了想說︰「三姐姐十分有耐心,待我也和氣。我想讓她教我彈琴。」

崔氏此時對阮清汝的觀感還是十分好的,她沒有忘記劉姨太太說的,去南京興許能給她尋門好些的親事。

崔氏輕輕點了點阮清沅的鼻子,「等回來再讓她教吧。你三姐姐近日來也不得閑,如今還在別莊里陪著你楊大姐姐呢。」

崔氏指的別莊,是太湖旁的一個莊子,很大,是前朝某郡王置的,後來改朝換代,這宅子卻沒收歸朝廷,慢慢地後代不爭氣,就給典了,官府買來算是給蘇州府任上官員留個避暑地。

阮清沅倏然睜大了眼楮,仿佛一件特別重要的事從自己腦中鑽了出來。

「母親,難道三姐姐不回來過中秋節了嗎?」。

還有幾天就是中秋了。

崔氏點點頭,覺得這孩子的確有兩分奇怪。這事是早定好的。「你楊大姐姐前些日子身上不大爽快,你三姐姐正陪著你楊大姐姐。她便和你楊世伯一家在莊子上過節了。你若沒有人玩,還能去找五姐姐六姐姐呀。」崔氏以為她只是病中無聊了。

阮清沅覺得手里微微有些發汗。

她記得當年蘇州出過一件大事︰楊知府家的大小姐楊芳暉和一個窮書生私奔了。

在他們這些有點頭臉的世家里,這樣的丑事幾十年來也未必能出一件,下場自然好不了,書生被逮回來後不知下落,楊小姐一條白綾死在了祠堂。

而她三姐阮清汝後來嫁的,就是這位楊小姐原來的未婚夫啊,這決計不是什麼湊巧之事。分明是她這個好姐姐處心積慮下的安排。她知道阮清汝不是什麼善類。

她不能讓崔氏再像前世一樣,在南京聲名掃地,為了個不要臉的庶女放下十幾年的身段求到家大業大的金陵江氏去!

「母親。」清沅一把抓住崔氏的手,「我也要去別莊。」

崔氏愕然。「這……」

就要過中秋了,家里里外也有許多事,這時候還去莊子上避暑?她看著小女兒蒼白的臉,又覺得開不了口拒絕她。

「夫人。」曲媽媽勸道︰「姑娘素來不耐夏日,這又是大病初愈的。去莊子上水邊待幾日也未嘗不可。要不然您同老爺說一聲,咱們也同知府大人一道,在莊子上過節可行?兩家一起也熱鬧些。」

崔氏心里一動。其實若非今年阮清沅大病,她們一家本也就是要去別莊上避暑的。

她對清沅說,「你先回去吧,乖些听媽媽們的話。記得好好喝藥,這事母親自然有主意。」

阮清沅用一種極其令崔氏心軟的神色看著她,乖乖地點點頭,才戀戀不舍地跟著柳媽媽回自己的屋子了。崔氏瞧著只覺得心疼。倏然她又嘆了口氣,道︰「阿曲,你說是不是我想多了,我總覺得沅兒如今……有些太懂事了。」

就算適才來見她,禮數也一應俱全的。要知道從前的這個小女兒,耍滑偷懶,在自己身邊撒嬌嬉鬧,是最厲害的。

曲媽媽只能說︰「奴婢瞧著七姑娘是真長大了,從前跟著五姑娘六姑娘玩鬧,如今卻是識禮懂事多了。」

崔氏說︰「若在我這母親面前也放不開,你可認為這是好事?我是怕她這一病心思倒重了,學了四丫頭整日地傷春悲秋。」

曲媽媽只能說︰「四姑娘自也有四姑娘的好處。姑娘家總是要長大的,您還能永遠指望著七姑娘長不大不是?」

崔氏微微一笑。低頭不語。她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舍得。

兩日後,崔氏就點齊了人手,備好了車馬,打點著往別莊去避暑。阮清沅的父親阮鏞對這個突然的決定也沒有什麼意見。

阮家籍貫上虞,本支卻都在京城落戶。阮鏞自己也是在京城出生的。他們一家在蘇州並沒有什麼親人,在哪里過中秋沒有太大差別。

阮家幾個姑娘都很開心。原以為今年不能再去別莊歇夏,卻不知還能趕上個尾巴。

阮家安置在別莊西側,東側臨著一片塘子,引了太湖的水,建的大都是二層的小樓,有一個精致的水榭,這里就住了楊知府一家。

如今阮家三姑娘也住在這里。

阮清沅想起自己小時候,每逢夏天,就愛和父親同僚家的孩子們相攜著去林子里粘知了,或者去湖里挖蓮藕采菱角,去河邊乘涼放河燈。每日枕著水聲入睡,起來又是滿眼青翠,還能在崔氏許可下偶爾坐了小舟出去蕩一蕩。

這是年少時候最美好的光景了。

可是她如今卻沒有這個心思。上輩子也是因她的一場病,阮家眾人沒有來別莊上,楊芳暉似乎就是在中秋節前後同人私奔的。

可是阮清汝依舊是一副疼愛妹妹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來什麼異樣。有時她盯地久了,她還會轉而來捏自己的臉說︰七妹為什麼老愛盯著我瞧?

剛安頓好,就是中秋節。

這天晚上,莊里上下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庭中早已經陳著各種瓜果吃食,香案是早擺出來了。

阮鏞帶著孩子們焚香拜月,念了祝禱詞,吃過團圓飯,就應了楊知府的邀,一起登高賞月。

一干女眷和楊家一個四歲多的哥兒由婆子丫鬟們招呼了去湖邊放燈玩,崔氏和楊夫人指揮下人在水榭里擺了月餅水果,臨水是圍繞低平的欄桿,設了鵝頸靠椅供坐憩憑依,兩位夫人就坐在這里看孩子們玩鬧。

阮二姑娘清湄與楊家兩個庶出姑娘在短廊上聊天。阮四姑娘清灕一貫得不愛親近人群,凜著玉顏獨自賞了會月便向崔氏求告要回去,崔氏雖然不喜卻也沒說她什麼。

只三姑娘阮清汝帶著三個最小的妹妹在湖邊放燈。

「要我說,今日城里才熱鬧,必是滿街燈花火龍,零嘴小吃。」五姑娘阮清漣放累了燈,就不管不顧地坐在草地上。

「你又是何處听來的?」阮清汝問她。

她說︰「當然是雙柱說的。」

雙柱是她乳母的兒子,常常悄悄遞給她一些外頭的小玩意兒。

「就是大姐姐二姐姐,母親也是帶她們上街的,我便去不得了,哪里有這般偏心的?明年中秋我必也得去瞧瞧。」

阮清漣向來有些心狹,作為阮家姑娘里容貌最不出眾的一個,身為嫡女的她氣派也並不好。甚至常常對崔氏有些怨懟,覺得她偏心。

「如今家里這麼多孩子,要是都拖上街去,人多眼雜,第一個就是你這丫頭被拐了。」阮清汝打圓場︰「我要是母親,就留你一個人在家。」

清漣瞥著眼看她,心里卻嘀咕︰一個庶女罷了,還敢拿起姐姐的款來教訓我。等看到旁邊有人投來目光時,她才笑著佯裝賭氣地同清沅回話。

阮清沅沒在听她們說話,她遠遠瞧見了放燈的楊家大小姐楊芳暉。

她正穿了一襲撒花煙羅紗,斜斜梳了一個墮馬髻,清風中衣袂飄飄,風情獨具,正闔著雙目雙手合十祈願,周身氣質,已有了幾分婦人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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