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遠︰「我想知道你反對沈侯和曉晨在一起的真實原因。」
「我說了,門不當戶不對,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很充分!但充分到步步緊逼,不惜毀掉自己兒子的事業也要拆散他們,就不太正常了。您不是無知婦孺,白手起家建起了一個服裝商業王國,您如果不想他們走到一起,應該有很多種方法拆散他們,現在的手段卻太激烈,也太著急了。」
沈媽媽笑起來︰「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倒是程先生,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你的一個普通員工的私事呢?我拆散了他們,不是正好方便了你嗎?」。
程致遠沒被沈媽媽的話惹怒,平靜地說︰「我覺得你行事不太正常,也是想幫曉晨找到一個辦法能讓你們同意,我想多了解你們一點,就拜托了一個朋友幫我調查一下你們。」
沈媽媽的聲音一下.+du.子繃緊了,憤怒地質問︰「你、你……竟然敢調查我們?」
程致遠沒有吭聲,表明我就是敢了!
沈媽媽色厲內荏地追問︰「你查到了什麼?」
「曉晨和沈侯是同一屆的高考生。」
說到這里,程致遠就沒有再說了,沈侯的媽媽也沒有再問,他們之間很默契,似乎已經都知道後面的所有內容,可是顏曉晨不知道!
她焦急地想知道,但又隱隱地恐懼,「曉晨和沈侯是同一屆的高考生」,很平常的話,他們是同一個大學、同一屆的同學,怎麼可能不是同一屆高考呢?
顏曉晨覺得自己其實已經想到了什麼,但是她的大腦拒絕去想,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听了,現在趕緊逃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還來得及!但是她動不了,她緊緊地抓著咖啡杯,身子在輕輕地顫。
長久的沉默後,沈媽媽問︰「你想怎麼樣?」她好像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聲音中再沒有趾高氣揚的斗志,而是對命運的軟弱無力。
「不要再反對曉晨和沈侯在一起了。」
「你說什麼?」沈媽媽的聲音又尖又細。
「我說不要再反對他們了,讓他們幸福地在一起,給他們祝福。」
「你……你瘋了嗎?沈侯怎麼能和顏曉晨在一起?雖然完全不是沈侯的錯,但是……」沈媽媽的聲音哽咽了,應該是再也忍不住,哭泣了起來。
堅強的人都很自制,很少顯露情緒,可一旦情緒失控,會比常人更強烈,沈媽媽嗚咽著說︰「沈侯從小到大,一直學習挺好,我們都對他期望很高!高三時卻突然迷上打游戲,高考沒有我們預期的好,我太好強了……我自己沒有讀好書,被沈侯的爺爺女乃女乃念叨了半輩子,我不想我的兒子再被他們念叨,就花了些錢,請教育局的朋友幫忙想想辦法。沈侯上了理想的大學,顏曉晨卻被擠掉了。他們說絕不會有麻煩,他們查看過檔案,那家人無權無勢,爸爸是小木匠,媽媽在理發店打工,那樣的家庭能有個大學上就會知足了,肯定鬧不出什麼事!但是,誰都沒想到顏曉晨的爸爸那麼認死理,每天守在教育局的門口,要討個說法。我們想盡了辦法趕他走,明明是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人,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知道逆來順受,連想找個借口把他抓起來都找不到,可又比石頭還倔強,一直守在門口,不停地說,不停地求人。時間長了,他們怕引起媒體關注,我也不想鬧出什麼事,只能又花了一大筆錢,找朋友想辦法,終于讓顏曉晨也如常進入大學。本來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已經全解決了……可是,她爸爸竟然因為太高興,趕著想回家,沒等紅燈就過馬路……被車撞死了……」
沈媽媽嗚嗚咽咽地哭著,顏曉晨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只能空茫地看著虛空。原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
沈媽媽用紙巾捂著眼楮,對程致遠說︰「如果真有因果報應,就報應在我和他爸爸身上好了!沈侯……沈侯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應該被卷進來!你和顏曉晨家走得很近,應該清楚,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和她媽媽都沒有原諒那個撞死了她爸爸的司機。我是女人,我完全能理解她們,換成我,如果有人傷害到沈侯或沈侯他爸,我也絕不會原諒,我會寧願和他們同歸于盡,也不要他們日子好過!顏曉晨和她媽媽根本不可能原諒我們!顏曉晨再和沈侯繼續下去,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兩個孩子會痛不欲生!我已經對不起他們家了,我不能再讓孩子受罪,我寧可做惡人,寧可毀掉沈侯的事業,讓沈侯恨我,也不能讓他們在一起!」
程致遠說︰「我都明白,但已經晚了!我們可以把這個秘密永遠塵封,把曉晨和沈侯送出國,再過十年,知道當年內情的人都會退休離開。曉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操心,也不會想到去追查過去,只要永遠不要讓曉晨知道,就不會有事……」
「我已經知道了!」顏曉晨站在他們身後,輕聲說。
沈媽媽和程致遠如聞驚雷,一下子全站了起來。
沈媽媽完全沒有了女強人的冷酷強勢,眼淚嘩嘩落下,泣不成聲,她雙手伸向顏曉晨,像是要祈求,「對、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你已經說了,我們絕不會原諒你!」顏曉晨說完,轉身就跑。
程致遠立即追了出來,「曉晨、曉晨……」
街道邊,一輛公車正要出站,顏曉晨沒管它是開往哪里的,直接沖了上去,公車門合攏,開出了站。
程致遠無奈地站在路邊,看著公車遠去。
這公車是開往更郊區的地方,車上沒幾個人,顏曉晨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她不在乎公車會開到哪里去,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沈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媽媽,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自己。她只想逃,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不用面對這些事的地方。
她的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看著車窗外的景物一個個退後,如果生命中所有不好的事也能像車窗外的景物一樣,當人生前進的時候,飛速退後、消失不見,那該多好。可是,人生不像列車,我們的前進永遠背負著過去。
公車走走停停,車上的人上上下下。
有人指著窗外,大聲對司機說︰「師傅,那車是不是有事?一直跟著我們。」
程致遠的黑色奔馳豪華車一直跟在公交車旁,車道上,別的車都開得飛快,只有它,壓著速度,和公交車一起慢悠悠地往前晃,公車停,它也停,公車開,它也開。
司機師傅笑著說︰「我這輛破公交車,有什麼好跟的?肯定是跟著車里的人唄!」
「誰啊?誰啊?」大家都來了興致。
司機師傅說︰「反正不是我這個老頭子!」
大家的目光瞄來瞄去,瞄到了顏曉晨身上,一邊偷偷瞅她,一邊自顧自地議論著。
「小兩口吵架唄!」
「奔馳車里的人也很奇怪,光跟著,都不知道上車來哄哄……」
他們的話都傳進了顏曉晨的耳朵里,她也看到了程致遠的車,可是,她的大腦就像電腦當機了,不再處理接收到的話語和畫面。
公車開過一站又一站,一直沒到終點站,顏曉晨希望它能永遠開下去,這樣她的人生就可以停留在這一刻,不必思考過去,不必面對未來。她只需坐在車上,看著風景,讓大腦停滯。
可是,每一輛車都有終點站。
車停穩後,所有人陸陸續續下了車,卻都沒走遠,好奇地看著。
司機師傅叫︰「小姑娘,到終點站了,下車了!」
顏曉晨不肯動,司機師傅也沒著急催,看向了停在不遠處的黑色奔馳車。
程致遠下車走過來,上了公車。他坐在顏曉晨側前方的座位上,「不想下車嗎?」。
顏曉晨不說話。
「下車吧,司機師傅也要換班休息。」
「你不餓嗎?我請你吃好吃的。」
不管他說什麼,顏曉晨都額頭抵在車窗上,盯著車窗外,堅決不說話,似乎這樣就可以形成一個屏障,對抗已經發生的一切。
程致遠說︰「既然你這麼喜歡這輛車,我去把這輛車買下來,好不好?你要想坐就一直坐著好了。」他說完,起身向司機走去,竟然真打听如何能買下這輛車。
「神經病,我又不是喜歡這輛車!」顏曉晨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
程致遠好脾氣地說︰「你是喜歡坐公車嗎?我們可以繼續去坐公車。」
顏曉晨沒理他,走下了公車,腳踩在地上的一刻,她知道,這世界不會因為她想逃避而停止轉動,她必須要面對她千瘡百孔的人生。
「回去嗎?車停在那邊。」程致遠站在她身後問。
顏曉晨沒理他,在站台上茫然地站了一會兒,遲緩的大腦終于想出來了她該做什麼。
這是終點站,也是起點站,她可以怎麼坐車來的,就怎麼坐車回去。如果人生也可以走回頭路,她會寧願去上那個三流大學,絕不哭鬧著埋怨父母沒本事,她會寧願從沒有和沈侯開始……但人生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一切發生了的事都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