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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莞趕緊福身,跟著陳嬤嬤退出去,她恨不得將臉貼著胸口,不讓嫡母看見自己的表情。

她出了廳堂,正踫見趙氏等三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起身,她抿了抿嘴唇,並沒有上前扶起趙氏,而是直接沿著檐廊轉到後院,從正院後角門上了抄手游廊,進了花園子才松了口氣,接著又氣惱起來。

這下子全府上下都會知道她要繡個春江花月夜的炕屏給老太太當壽禮了,這已經五月初,老太太的生辰就在七月初,短短兩個月時間,繡出一副炕屏來,以她的速度,恐怕這兩個月都不得出院子了。

要不是秀蓀不通刺繡,她準要懷疑秀蓀是故意為難她。

還有,老太太是京城人士,于是才喜愛炕屏,而南方的宅子里並不用炕,羅漢床的圍子本身就嵌了大理石或裝飾了各式繁復的雕花,並沒有炕屏的用武之地。

所&lt以老太太得了炕屏,也只是收在庫里,時間一長也就忘了。

還不如繡個抹額,老太太用得上,才能時時想起。

她本打算繡個抹額給老太太做壽禮的,現在不得不硬著頭皮去繡那炕屏。

等秀莞這廂出了屋,房間里只剩下她們母女,阮氏就攬著秀蓀狠狠點了點她的太陽穴,「你這個小傻子,那小葉紫檀可是帶金星的,是多難得的木料,我本打算留著,請名家雕個什麼給你做陪嫁的,你倒好,白白送了人。還讓旁人白白拿去老太太面前討好。」

雖是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卻絲毫沒有與她父親吵架時的聲如洪鐘,而是透著濃濃的慈愛寵溺。

秀蓀就一頭拱進娘親懷里,抱著她縴細的腰道,「我哪里傻了,那小葉紫檀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老太太又不傻,肯定一下就能想到是從您陪嫁里出的,這不顯得您賢惠嗎,怎麼便宜她了。再者,您找塊普通的紫檀給她不就行了,非要把那塊帶金星的拿出來,娘,您未免太實誠了。」

「你呀,就知道小聰明。」阮氏無奈,只好又戳了戳秀蓀的額頭。

陳嬤嬤回來了,「太太……」

陳嬤嬤欲言又止。

阮氏挑了挑眉,眸中閃過狠厲之色。

陳嬤嬤就垂下眼簾,不甘地搖了搖頭,布滿褶子的臉上也染上戾氣。

秀蓀就從母親懷里坐起來,不滿道,「你們打什麼啞謎呢?」

眼珠子轉了轉就問,「今天是怎麼又讓姨娘們跪在院子里了?」

阮氏就嘆了口氣,女兒自從掉進池塘大病一場之後,忽然開了竅一樣,話也敢說了,事兒也敢做了,人也變活潑了,她可算是放下了一半心,總算不用擔心婆婆把這個寶貝女兒給教得太過木訥了。

她出身商家,自小跟著祖母四處做生意,五六歲就能把算盤打得飛快幫著祖母算賬,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漸漸明白了商戶之間的爾虞我詐。

嫁入褚家,她本以為書香門第,門風必然清正,卻沒想到遭遇的煩擾更甚。

秀蓀看阮氏嘆氣,只當她還想瞞著自己,心想又要到祖母那邊拐彎抹角打听這件事了,轉了轉眼珠,斟酌須臾,想到了秀莞反常的舉動,「娘親,為什麼每次都是四姐姐去祖母的院子叫我幫忙,六姐姐和九妹妹卻從來不來。」

阮氏一愣,心想她這閨女果然是個聰明的,發現了這里的古怪,再一想這些個事情她早晚要面對,那還不如早讓她知道,閨女早日獨當一面,她也就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是趙姨娘派了身邊的小丫鬟去園子里叫的她,你放心,娘親院子里的人,心里都有數。」

秀蓀就暫且放了心。

阮氏就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告訴了她。

「趙姨娘屋里香爐的爐灰下面,發現了一大塊麝香。」

「麝香?」秀蓀一下子跳了起來。一是被這物件給驚著了,二是高興娘親終于肯將院子里的事兒講給她听,以後不用再賴在老太太榻上听壁角了。

一大塊麝香,還埋在爐灰下面,這是想讓趙姨娘生不出孩子嗎?

凜然的表情和稚女敕的形象一點也不搭配,阮氏就疑惑了,「你听說過麝香?」

秀蓀就想起來自己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只好佯裝憤慨道,「女兒听說麝香價貴,難道是父親瞞著母親偷偷送給姨娘的?」

要知道這位褚八爺的零花錢並不多,老太太那里卡得緊,按照族中的規矩,考中舉人之前每月五兩,是為了預防他養成紈褲習氣,一片慈母之心。

而太太這兒又一分錢也不會拿出來給他,阮氏曾明明白白放過話,想讓她拿錢貼給他的小妾們,休想。于是常常被八老爺罵作妒婦。

是以,如果這麝香是老爺當財物私下給姨娘的,那定是偷偷賣了什麼古董硯台或名人字畫換的,那這事兒可就大了。

阮氏听到這個疑惑就松了口氣,慶幸她家閨女雖說聰明,還沒過人到可怕的地步,道,「這麝香是極難得的香料,平日里寫字畫畫的時候加少許在墨里,可保墨色長新,娘陪嫁的香料鋪子里賣的香露,里面也有一味麝香,可使香味持久。」

「只是這東西破血化瘀的作用甚佳,坊間就流傳孕婦用了會滑胎,女子常用會絕育。」

阮氏既然決定將這內宅的私事告訴女兒,也沒打算說一半瞞一半,見到事情的全貌才好做正確的判斷,她深知將孩子養成不諳世事才是真的害了她。

而且她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听懂,也懂分寸。

秀蓀這才問道,「難道是有人想讓趙姨娘生不出孩子?」

秀蓀暗自點了點頭,她前世就在宮里長大,當然明白麝香對宮中女子來說是多大的忌諱。

這乃是因漢宮傳奇趙氏姐妹究竟敗在了息肌丸上,而息肌丸流傳在世的方子里最重要的配方,就是一味麝香。

坊間流傳,也是因此而來,實際上麝香並不會直接導致滑胎,只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用量上需要拿捏。

而正因為麝香名聲太大,又氣味濃烈容易被發現,宮里的貴人們爭寵早就不用了,成了過氣的傳說。

要知道我九州大地,百草繁盛,想找點無色無味,使用安全的墮胎藥是什麼難事?

于是麝香從爭寵的第一線退下,被轉而用在……

等等!有什麼不對勁!

秀蓀頓悟道,「難道有人想害娘親?」

她依稀記得,她還小的時候,听皇祖母說過,曾有個陸昭儀被如今的田惠妃害得小產,卻極其冷靜,並沒有急著找田惠妃報仇,而是自己服用了少量的麝香,接著將線索引向了當時最大的競爭對手錢貴人宮里。

皇上震怒,見錢貴人宮里搜出了裝有麝香沫子的香袋,又有宮人冒死作證,罪證確鑿之下,就將之杖斃了。

因麝香氣味持久,容易分辨,宮中又不常有,只要布置得巧妙,用來陷害人,簡直百發百中。

阮氏見她問出這句,略一思忖,又驕傲欣慰地頷頷首。

不愧是她生的姑娘,見微知著,一下就道明了問題的關鍵。

首先,單挑一個姨娘下藥有什麼用?這院子里服侍過老爺的,除了苾芬館里住著的三位姨娘,還有母親屋里的兩個通房丫頭。

還有,一大塊麝香?又不是一點麝香末子,既稀又貴,從哪兒得來的?也就只有家里的庫房,老太太的庫房,母親的庫房里可能會有。

阮氏點了點頭,「那塊麝香我親自看了,是一整塊的毛麝,這樣成色的我陪嫁里共有十塊,今天你過來說要找小葉紫檀,我正好可以清點下放陪嫁的私庫。」

「方才姨娘們罰跪的功夫,陳嬤嬤著人去苾芬館搜了一遍,沒見什麼蛛絲馬跡。」

那就只能追查那塊毛麝的來處了。

秀蓀撇了撇嘴,這件事情太不尋常,發生的時機不對。

日前她父親已經啟程往金陵城,打算在鐘山靈谷寺閉門讀書,好準備參加秋闈。

父親又不在家,給別的姨娘下絆子一點意義都沒有,除非凶手是特別針對趙姨娘,打算讓趙姨娘絕育,可等那毛麝起作用,怎麼也要三年五載,加之毛麝香氣濃郁,很容易被發現啊。

秀蓀沉思道,「會不會是有人偷了塊毛麝,想暫時藏在那香爐里,不料被發現了。趙姨娘究竟是怎麼發現那麝香的?」

趙姨娘表面上是受害者,實則應該首先懷疑。

趙姨娘心機深沉,又是母親從阮家帶過來的,阮家可是做藥鋪生意起家的,她到底知不知道麝香的真正效用?

知道與否,就可能源自完全不同的意圖。

還有發現這毛麝的過程。

如果是趙姨娘自己發現的,那就不可能是趙姨娘藏的,否則就前後矛盾了。同理,如果是趙姨娘藏起來的,那一定另有目的。

「別再想了,」阮氏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傳了飯,「這事兒只是告訴你知道一下,我先把姨娘們禁足,等盤點了庫房再作打算。」

她怕女兒不諳世事,也怕女兒思慮過甚。

秀蓀點了點頭,高高興興地跟著阮氏在東次間的黑漆嵌螺鈿寶瓶紋圓桌前坐下,裝作津津有味地吃她的獅子頭。

今天的獅子頭卻吃不出什麼美味,她心里有不好的感覺。

這件事疑點太多,即使假想了凶手的身份倒推,也有多種可能,一定還有些關鍵的信息他們都沒有察覺的,但願水落石出的時候,一切不要太晚。

吃過了晚飯,休息了片刻,秀蓀乖乖地跟著阮氏圍著回廊走了十圈才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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