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克，你將永遠是一個騎士，至少我會見證到那最後一刻。」
布魯斯特喃喃自語，然後醒了過來。他再次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實感，所以他掙扎著想要做起來。不料，一陣難言的劇痛席卷而來。布魯斯特覺得自己的視野有些異樣，那異樣的視野之中顯現出了硫娜的臉。
「你先躺著不要動，你很虛弱。」
「我……我怎麼了？」
布魯斯特下意識地想要用手去撫模自己的臉頰，他發現自己的右眼和額頭的一部分被布包了起來。布魯斯特稍加思忖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我被妖魔襲擊，然後瞎了一只眼楮麼？之後我們和老爹他們失散了？」
「那個妖魔速度很快，所以我們決定要分頭逃跑。我帶著你，那個妖魔似乎追著我們來了。老爹帶著孩子應該沒事的。至于你的傷……準確＋.＋＋來講你的眼楮應該還有救。但是你的右手……」
布魯斯特愣了一下，他沒能察覺到自己右手的存在。直到硫娜指出這一點，布魯斯特才發現這一件多麼異常的事情。布魯斯特的右臂被布條胡亂地纏著。布魯斯特試著閉上眼楮，擺出他管用的姿勢用右手拔劍，用右手劈砍，甚至想象著用右手給自己倒一杯酒。很好，一切都沒有問題，布魯斯特甚至能夠想象得出啤酒冒泡的聲音。但是當他睜開眼楮的時候，右手依舊耷拉在肩膀下面，像一條被燒死的蛇。
硫娜注意到了布魯斯特的目光。
「我不知道這種傷口應該怎麼包扎，所以我只是簡單地纏了一下。」
「你把布條給我，我自己來。」
布魯斯特被硫娜扶著慢慢地坐了起來，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小河旁邊，這里是附近唯一平坦的地方。時間是早上，或許是隔天或許是再隔天。布魯斯特才發現硫娜一直在看著自己。
「怎麼了？」
硫娜嘆了口氣。
「我對你刮目相看。我以為你醒過來會大呼小叫，但是你卻很冷靜。你傷口的樣子我看著都覺得有點疼。」
「或許很疼，可我不在乎。」
「但是……」硫娜欲言又止，「對于人類來說，這樣的傷口應該沒法挽救。右手是你的慣用手，這對你的騎士生涯……」
「或許吧，我或許沒有辦法成為一個優秀的騎士了。不過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騎士生涯，你沒听老爹說麼？我現在只不過是個學徒，這次行動我是偷偷溜出來的。」布魯斯特聳了聳肩，「成為騎士，或者無法成為騎士並不要緊。因為我有想要做的事情，現在的我已經是騎士了。」
「你……看上去有些不一樣了。」硫娜有些詫異地說道。
「男人總是會突然變得不一樣。」
「天啊，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被妖魔打了一下，你的腦袋更糊涂了。」
「我們現在必須要將這一切告訴聖女，並且讓她派人來營救老爹。不過在此之前我要處理一下傷口。」
布魯斯特對著硫娜笑了笑，然後避開了這個話題。他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然後握拳，松開，握拳，松開。這樣重復了五六次。布魯斯特看著手臂上肌肉的線條在陽光下勾勒出了柔和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左臂依舊像昨天那樣強壯。但是布魯斯特已經不再是昨天的布魯斯特，他身上屬于騎士的一部分永遠地被妖魔所殺死。留下來的是半成品，過去的記憶，是打破了的蛋殼。添補這一空缺的東西是虛無和未知——這一點讓布魯斯特感覺到恐懼。
布魯斯特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對著清澈的河水清晰自己臉上的傷口。一道深深的抓痕劃過他的眼窩，眼珠還好，但是臉肯定是破相了。右手不出意外地變成了爛肉，好像是被馬踏過了一樣。布魯斯特仔細地忙活著，要是不將其中的爛肉清理干淨，說不定會生出壞疽。肌肉會像泡漲了好幾天的豆子一樣，而皮膚會變成紫黃色。等到清洗結束，布魯斯特為自己重洗纏好了紗布，布魯斯特發現硫娜在他清洗身體的時候避開了。雖然布魯斯特覺得讓她看光了也無所謂。直到這個時候布魯斯特才意識到硫娜是個女孩子。他喊了硫娜好幾聲硫娜才回來，布魯斯特隨口問道。
「我們現在在哪里？」
「不知道，應該離聖城不遠了。」硫娜搖了搖頭，「跑的時候我無法注意方向，抱著你就像抱著兩柄大劍一樣沉。那個妖魔很狡猾，是個難纏的對手。」
「的確離著不遠了。」
布魯斯特站到了一個小土坡上，遠遠地往外眺望。在他的視野之內，幽深的密林間冒出了幾處尖尖的錐塔。人工的造物超越了自然的植物，看上去有些突兀。
「那是聖城的外牆——你去過聖城麼？」
硫娜默然地搖了搖頭，布魯斯特這才反應過來對于半妖，聖城的大門永遠是緊閉的。他之後尷尬地小小，繼續說下去。
「聖城的起源據說是逃難的人們所建立的集聚地。那時候有好幾個群落聚合在一起，抵御外界的妖魔和野獸，還要擔心饑荒和疾病的威脅。好在雙子女神幫助了他們，教會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種植，並且救治生病的人。雙子女神死後，她們的信徒成立了教會——著最初是為了保護雙子女神的遺體和她們所造就的神跡。之後的那幾個群落也在這里定居了下來，為了抵御外敵，他們築起了高高的圍牆。這些群落和家族的首領就是之後的貴族。守護雙子女神的教會是‘聖’，抵御外敵的圍牆就是‘城’。這就是聖城的由來。」
「所以那邊的就是古代人們所建立的圍牆麼？」硫娜問道。
「當然不可能，那時候的人只會將泥土夯實成泥磚，建成最普通的土牆。久經風吹日曬，早就變得支離破碎。對于聖城人來說，每年夏季暴雨過後的秋天都是修補聖城的日子。年復一年，修修補補的聖城圍牆也原來越脆弱。你現在看到的城牆是庫克大師的杰作，他帶領著一群工匠將泥牆完全推翻，用石塊和泥漿重新建成了現在的聖城。」
「庫克大師？」硫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這個名字你應該有所耳聞。來的路上你或許听過他的傳言。他是一個偉大的工匠——不，應該說他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家。他給聖城帶來了很多東西，也帶來了很多改變。二十年前重建聖城的時候，有很多人都在責難他，但是建成後那是他最顯赫的功績之一。每一個第一次進聖城的人都能看到它。」布魯斯特的臉上少有地升起了一絲敬重，「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消失了好幾年，但是這次他重新回來了，並且要為聖城在修建幾座高塔。同時過幾天還會舉行博覽會，將庫克大師新的發明展示給大家。那幾座高塔就是會展的中心，所有的人都在期盼著他能帶來驚喜。」
「我明白了，他是你們心中的希望和榜樣。」
「的確有人這麼想。」布魯斯特露出了一絲苦笑，「庫克大師和我的父親被稱為是聖城雙寶。他們活躍在相同的年代，一個在技術上不斷創新，一個則振興了商業開拓了新的商路。內陸的人們對庫克大師的贊美比較多，而沿海地區主要受到了商會的福澤。那里的人們一直都很崇拜我父親。」
「但是從你的表情來看，你不怎麼喜歡他？」
「沒錯，我討厭他。你忘記老爹的話了麼，我是離家出走的。現在我稍微有些理解他的想法，但是我依舊不喜歡他。」布魯斯特不喜歡這個話題，他搖了搖頭說道，「能夠看到聖城的尖塔，我們已經離聖城不遠了。能夠在妖魔緊追不舍的情況之下按照正確的方向前進，我們或許真的收到了雙子女神的庇護。」
「或許吧。」硫娜說道，「那個妖魔擅長追蹤，真是狡猾到了極點。」
「但是你甩掉它了不是麼？」布魯斯特聳了聳肩，「你比它還要厲害。」
「不，我沒能甩掉它。」
「啊？」
「真確來講，是她沒能甩掉我。」
硫娜說完，對著布魯斯特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她本來就有些扭曲的臉變得猙獰。布魯斯特本能地感覺到了恐懼，他就地一滾離開了硫娜，然後小心翼翼地又後退了幾步。對面的「硫娜」也不在偽裝，她的身體忽地變得像水一樣透明，隨即有化作了普通的人大小的異形。那個人行沒有眼楮也沒有鼻子，只是咧著大大的嘴在笑。那嘴中的獠牙叢生，看起來異常可怖。布魯斯特咽了一口唾沫。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布魯斯特努力讓自己的大腦開始思考，他將清醒之後發生的事情過了一遍，「你不是真正的硫娜，你是什麼時候變成了她的樣子？如果在我昏迷的時候就替換了，那麼你可以直接將我殺掉……」
布魯斯特的大腦異常清晰。在失去了自己的右臂之後，一些曾經被他所遺忘的東西逐漸浮上了心頭。那是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帶給他的一整套思考問題的方式。在布魯斯特還拿著騎士劍的時候，他習慣用自己的盔甲和肌肉思考。當他無法再像過去那樣揮劍的時候，他從某種角度來說變得更強。
「難道是在我清洗傷口的時候？」布魯斯特靈關一閃。
「不錯不錯，作為一個人類你很聰明了。」妖魔笑著說道，「只可惜你要死了。如果你配合的話，我也可以免去多余的痛苦。手臂被我的利爪所打爛的感覺如何？你一定不想再體會一次吧。在我被囚禁的時候，我會覺得生命實在是太長了。你不這麼認為麼？苟延殘喘意味著更長的折磨。」
布魯斯特感覺到妖魔不懷好意地看著自己的左臂，他連忙將左臂背在了身後。但隨即，布魯斯特察覺到了某種違和感，他覺得這個妖魔的話有些太多了。
如果妖魔想要將他殺死的話，只要射出一發指槍就可以了。剛才她還偽裝成硫娜的時候就可以襲擊布魯斯特，將布魯斯特的身體弄成肉醬。但是她沒有，她反倒是自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這顯得很不明智。時間拖延得越久，對妖魔越不利，硫娜隨時都可能回來。除非，硫娜已經死了。偽裝者實力很強，他當時的可是當著硫娜和阿利克兩個人的面重創了自己。如果硫娜已經死了，那麼妖魔也沒有必要和布魯斯特兜圈子。
層層疊疊的迷霧籠罩在了布魯斯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