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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黑童話之夜

眼尖發現風乃纏在右手腕的繃帶滲出新的血液,妹妹時槻雪乃帶著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表情責備說︰「姊姊,你那個,又……」

「……」

風乃被這麼一說,擺出好像現在才發現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繃帶後,瞄向雪乃一眼,又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表情經過客廳。

沒錯,她又割腕了。在被不安所驅使下割腕了。

這是為了用血和痛楚來確認自己。不這麼做就活不下去的自己,看來是個不受責罰就沒有生存資格的人類。

風乃不停地想著死,她不得不想。

活著是痛楚。被虐狂蹲伏著接受痛楚,虐待狂則因痛楚而憤怒,並轉而令他人痛苦。活著很丑陋,死亡更是丑陋。而一名活人不停地想著死亡,這種最接近愚蠢又真實的人類是最為丑陋的.

+du.臉上帶著淡漠的表情,風乃換好了平時常穿的衣服走到了玄關。父母和妹妹這時正坐在大桌上吃飯。沒有人問風乃要去哪里,沒有人問她吃不吃飯,也沒有人提醒她外出夜游是不正確的行為。風乃的父母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聊著日常之中常有的話題,對站在他們視線之中的風乃視而不見。雪乃只是抱著擔憂的表情看著風乃的手腕。

一如往常。

風乃在玄關換好鞋,走出了家門。今夜的月亮圓得讓人恐懼,散發著飄渺的銀色光彩。而在月光之下,夜色顯得更加深沉了。風乃的衣服和夜色融為一體,不可分離。那感覺就像是緩緩地從高樓墜落一般。

風乃之所以喜歡穿著哥德式服裝,是因為那就像是件美麗的壽衣。

甚至可說她為此深深地著迷。裝飾著丑陋死者的服裝,穿上後彷佛被死亡包圍,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具冰冷的尸體,感到一陣平靜。

風乃的爺爺擔憂她再這樣下去會墜落至地獄,所以不停地拿棒子毆打她。本來還是個和藹的人,但是後來卻越來越嚴厲。到底是因為風乃的行為太過出格,才讓爺爺的脾氣變得暴躁。還是因為新興教團的影響,爺爺逐漸失去了理智呢?

一切都在回環著。接受了教團傳教的爺爺決定摒除風乃身上的惡魔,而不斷地摧殘著風乃的身體。得到一次次迫近死亡的經歷之後,風乃越發地否定自己的存在,越發地做出讓爺爺生氣的事情。感到憤怒的爺爺在毆打完風乃之後,只有前去教團尋求指引和救贖。

循環著。

直到其中一個環節突然崩壞。一個點的崩壞,也導致了整個回環的毀滅。爺爺去世了,新興教團被警方發現,並且摧毀。而風乃本人也在其中自我抹殺了重要的東西。

爺爺最後是在如人間地獄的狀態下死去。他究竟有沒有前往極樂世界呢?有沒有方法得知呢?風乃總是這麼想著。

答案終究埋藏在了爺爺心里,而爺爺終究埋藏在了死亡的深處。硫娜至今依舊徘徊著無人的街頭,行走在午夜的寒風里,來到了爺爺的庭院。日式風格庭院由于失去了主人而彌漫著死氣,這一點正好和時槻風乃這個存在相稱。

實際上她的這套哥特式的服裝本來就是在爺爺葬禮上所穿的禮服。

風乃本人就是一個還未長大就內核就已經死去的少女。明明身體或者,但是心卻向著死亡。

而最為丑陋的那種想著死亡的活人(活死人),也會以一眼可分辨的形式裝飾自己。死人應該要有死人的模樣。如果隔壁有一位打扮正常的活人,被人察覺其實和只想著死亡的人是同類,那麼不論是誰,都不可能覺得舒適。

如果打扮成一眼就能分辨是死人的模樣,就不會有活人敢接近。

這就是名為時槻風乃的少女行為準則。但是依舊會有活人接近時槻風乃,依舊會有人接近時槻風乃的死亡。避開了父母,避開了妹妹,避開了行人,最後還是被心向著死亡的少女所找到。

就像是今夜,獨自坐在冰冷的庭院石上的時槻風乃就遇到了一個少女。好像是壞掉的機器一樣,少女歪歪扭扭地在庭院之中的石徑上走了。皮鞋和地面發出的聲音听起來冰冷刺骨。時槻風乃皺著眉頭向著少女的方向看去,卻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不明物體。明明明亮的月亮高懸在天空,但是少女光卻好像是被吸走了一樣。

不,不是吸走。風乃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這個少女將自己的光轉讓給了別人。她將自己的光轉讓給了大地,轉讓給了天空,轉讓給了月亮。這樣她周遭的一切都看起來那麼明亮而溫暖。

而她本人則沉淪在黑暗之中。

「雖然很暗我看不太清……」時槻風乃對著隱沒在黑暗之中的少女說道,「但是你現在的表情一定是丑陋無比……」

「……」

「將歡笑奉獻給其他人的同時,搞笑藝人在獨自在家時往往笑不出來。總是微笑道臉抽筋的服務業人員也有同樣的苦楚。一個人所擁有的事物是有限的。不管是多麼偉大的人,不管是博大的心,只要不斷地將自己的溫暖分享給他人,其本身就會不斷地被寒冷所侵蝕。」時槻風乃用平靜的口吻說道,「不管你多麼美麗,善良,溫柔……只要你不斷地勉強自己,考慮所有人的幸福,自己的就將會不斷地墮落。你現在的臉一定丑陋無比吧,要是不小心讓人看的話,說不定會嚇壞別人呢……」

黑暗之中的少女輕輕地模了模自己的臉頰,嘆了口氣。她慢慢地走到了時槻風乃的背後,將自己的臉隱藏在風乃的背影之中。

「原來如此,我說為什麼美月妹妹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樣。原來我已經變得這麼丑陋了……不過比起這個,風乃你又要割腕了喲!」

風乃一驚,這才發現手中的美工刀不知不覺已經咬住了自己白皙的皮膚。大概是從少女的身影之中所看到的東西太過悲傷,風乃心中的「死」又被不小心出動了。不過美工刀所劃出來的傷口太淺,連風乃自己都沒有能察覺到。

但是少女注意到了。

「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注意著他人麼?硫娜。真有你的風格。」風乃嘆了口氣,看著血珠慢慢從皮膚上滲出來,「不過有很奇怪,為什麼你會對割腕這麼了解。第一次見面時,還給我美工刀時的眼神就像是完全看透了我的行為。但是我看過你的手,你應該沒有自殘過才對。」

「我要是自殘的話,別人看了不會很擔心麼?我才不會做那樣的傻事呢!」硫娜笑眯眯地趴在了風乃的肩膀上,「這時身邊有人經常這樣做呢。」

風乃皺起了眉頭。硫娜這個人,發掘的越深,就越覺得恐怖。風乃無法從她的表情之中窺探到她一心半點的內心世界。風乃完全無法理解硫娜,但是她卻從童話之中讀到了硫娜的未來。明明不懂,卻能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是看著挪威北部的旅鼠成群結隊地集體跳海自殺的情景一樣。(實際上旅鼠自殺的說法不過是謠言。)

「誒?風乃醬怎麼不說話呢?難道是我惹風乃醬生氣了?對不起啊,自殘什麼的才不是傻事呢。畢竟風乃醬不自殘就活不下去呢!」

「……」

好像是在胸口被人打了一拳一樣,風乃的身體蜷縮著。明明沒有和硫娜說過關于自己的事情,對方卻好像完全明白了。不僅僅明白,而且還能理解。風乃所持有的世界觀,她所抱有的信念,以及她為此而拒人千里的外殼在硫娜眼中形同虛設。從一開始,硫娜似乎就是直接看到在重重壁壘下面蜷縮的風乃本體。

這一點讓風乃感到了恐懼。

「你……你是來干什麼的?」

「誒呀……真是冷淡呢。我只是心情不好,想要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

時槻風乃還來不及思考是要拒絕還是接受,硫娜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不知不覺之中,風乃已經被硫娜純熟的談話技巧帶著走了。就好像是走進了地鐵一樣,不知不覺地就坐到了下一站。等風乃回過神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把硫娜的故事听完了。

「風乃醬,你來說說嘛!」

「說什麼?」

「你說美月是不是很可惡啊!」硫娜撅著嘴說道,「明明按照我說的做就好了。這樣她最喜歡的哥哥也不會發現她的偽裝,洸平先生看到妹妹的身體變好了也會感到高興。醫生方面也好,警察那邊也好,我也可以幫著妹妹混過去啊!明明都將幸福的方法教給她了,明明就快成功了,為什麼妹妹突然要自己去破壞著一切呢?」

「……」

「不管是美月妹妹也好,父親也好,都那麼任性。明明都已經幫他們計劃好了,只要照著我的話做……不,只要不是硬著頭皮和我反著干,明明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的!」

「……」

「風乃,你說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大家都不配合我呢?是我沒有說明清楚嗎?是我做得不夠好嗎?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我已經在竭盡全力地幫助他們了?我不需要他們的感激,因為我本來級虧欠著他們,虧欠著世界……但是,我連還債都做不到麼?」

時槻風乃沉默無言。雖然硫娜的聲音听起來依舊和往常一樣,但是風乃卻能感受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濡濕了自己的肩膀。

那或許是硫娜的眼淚,或許僅僅是錯覺。但是風乃還是從空氣之中涌動的情緒里體察到了悲傷。和一般人不一樣,硫娜這個存在的「感情」並非本人意志的副產品。徘徊在他人視線之中,不斷地強迫自己解析他人的心聲,絞盡腦汁規劃出對所有人都幸福的結局,讓自己帶上謊言的假面,在這之中的硫娜已經變質了。感情變成了她的手段,變成了她達成目標的方式。

現在的硫娜真的在悲傷麼?她的悲傷不過是做給時槻風乃看的。她希望自己的悲傷能得到風乃的同情,這樣風乃就會解答她的疑問。但是硫娜這副委曲求全的扭曲姿態和抹殺自我的存在方式本來就已經讓風乃生出了同情之心,這一點硫娜自己或許也清楚吧。

將自己的眼淚作為武器,將自己的悲傷作為武器,乃至將連悲傷的表情都無法做出來的蒼白自我也當做是武器。硫娜這個少女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底線,失去了人類的資格,變成了機械,變成了純粹的馮諾依曼機。

執行,執行,執行……

然後這個馮諾依曼機出現了它所無法解決的錯誤。

所以硫娜困惑了。

但是,時槻風乃無法解答硫娜的困惑。雖然听清了硫娜的故事,理解了硫娜的疑問,想到了其中的原因,知道了解決一切的做法,但是時槻風乃卻無法幫助硫娜。因為那個方法本身就和硫娜是相互矛盾的。因為那個方法必須硫娜切身用感受去理解。

事情在這里出現了無法解開的矛盾。

尋求著讓他人都幸福的硫娜舍棄了自己的感情。雖然這讓她在成功的路上邁出了一大步,但是最後的一點縫隙卻無法彌補。尋求解決方法的硫娜找到了風乃,而風乃發現那個方式需要的正是硫娜所失去的感情。

如若喚醒了硫娜的感情,那麼她將無法繼續機械地執行下去。如果不喚出她的感情,她將永遠陷入矛盾的螺旋之中。

就好像一個人想要舉起自己一樣荒謬。

說到底硫娜本身所追求的事物或許就是虛無。燃燒自身的太陽必將隕落,而月亮卻能長存。以這個空虛的事物作為生存的目的的,正是硫娜這個存在本身。如果否定了硫娜所追求的事物,就和殺死了硫娜本身一樣。時槻風乃早就看透了這一切,所以才選擇了自我放逐。如果讓她去為了拯救硫娜的未來而殺死現在的硫娜,她無法做到。

尼采曾經說過︰

——「你遭受了痛苦,你也不要向人訴說,以求同情,因為一個有獨特性的人,連他的痛苦都是獨特的,深刻的,不易被人了解,別人的同情只會解除你的痛苦的個人性,使之降低為平庸的煩惱,同時也就使你的人格遭到貶值。」

這就是時槻風乃無法拯救夕子的原因。這或許也會成為時槻風乃無法拯救硫娜的原因。

因為,對于某些少女來說,活著本來就是痛苦。

對于這一點,硫娜也應該知之甚詳。因為硫娜要比時槻風乃聰明百倍,而她也要比還留存著人類情感的時槻風乃冷酷百倍。時槻風乃需要言語之中理解的事物,需要從氣氛之中讀出來的感情,在硫娜眼中都是那樣明顯。

縴毫畢現。

時槻風乃花費了大概一個月時間才讀懂了硫娜的狀態,知道最近才想起了硫娜所對應的童話。但是一直相反,硫娜從一開始就看透了時槻風乃的本性。硫娜明白風乃從來不會救助他人,硫娜所做的只是看著那些必將滅亡的事物走向它們的終末。

正是因為理解了這一點,所以硫娜才將自己的心聲完全吐露給風乃吧。因為知道時槻風乃永遠不會回答自己,所以硫娜才會解開自己內心的束縛。就像有些人只有將自己鎖在單人間之中,才會展露本性一樣。對于硫娜來說,和時槻風乃對話或許就像是對著牆壁說話一樣。

硫娜在自言自語。

在寂靜的午夜,硫娜獨自一人在充滿了死得味道的日式庭院之中,自言自語,自問自答。

明明知道永遠也得不到結果,卻還是在不斷地詢問著。

這是為什麼呢?

大概是名為硫娜的機械,出現了無法解決的bug,終于壞掉了吧。

看著這樣的硫娜,時槻風乃的胸口之中涌動著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在沸騰著,上升到了她的喉頭。

為了他人的幸福而奮斗的少女,將自己鎖在重重疊疊的假面之中,將自己的心靈變得如同鐵石一般堅硬。因為只有那樣堅硬的心才能承受那樣的痛苦。她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奉獻給他人,而她自身卻變得越來越丑陋。到了最後她卻發現自己走在了一條沒有終點的莫比烏斯之環上。

她在走向滅亡。

「為什麼他們不按照我說的是去做呢?明明那樣大家就都能幸福了?」

硫娜笑著問道。但是那個表情很快就變成了哭臉,吃驚的臉,生氣的臉。表情的假面從硫娜的身上不斷地月兌落。她已經將自己的感情分享給了他人,硫娜所殘存的不過是一團漆黑的殘渣罷了。

面對這樣的硫娜,風乃又能做些什麼呢?

喉頭之中所壓抑的東西終于涌動了出來。

「原來如此,你就是快樂王子啊……」

月色之下,時槻風乃的暗黑童話之下再度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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