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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鸞鳳侶8

當日,身份布露了的風獨影與久遙宿在了姚瑗府中。

晚間,久遙洗沐後,見風獨影坐在桌前不動,便走過去坐下,問道︰「阿影,可是在考慮如何處置那位中丞尹楊大人?」

風獨影點頭,「他包庇親眷,以至厲氏父子稔惡盈貫!哼,我只恨不得將之梟首示眾!」

久遙凝眸看著她,片刻後道︰「阿影,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風獨影挑眉,「怎麼,難道你要我放著不管?」

久遙搖頭,語氣里帶有勸誡,「阿影,楊大人包庇親眷,這等行徑自然不對,卻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沒有一塵不染的世界,也沒有白璧無瑕的完人。世間之人,誰都有私心私欲,世間之事,總有些陰暗齷齪。你是王,是一國之主,不應做一個目下無塵的高潔君子,王要有寬厚仁愛之懷,是要包容萬生萬物之人。」

風獨影微愣,凝眸定定看著他。

「楊大人有過,你此刻親自嚴懲他,舉朝上下都不會有異議。但治國非同治軍,你日後若發現任何一位臣民有任何一點過錯,即罷黜或定罪問斬,那長此以往,上行下效,青州必將是嚴刑酷法之地,如此則青州臣民畏之若虎。若一位王者一個國家在臣民的眼中如同一只老虎,時時刻刻要提心吊膽擔驚受怕,試問這樣的王,哪位臣民會愛戴?這樣的國家,哪位臣民又願意于此生活?」

此番話一出,風獨影頓心頭巨跳,背上微生涼意。

「阿影,你的品性我自然了解。」久遙伸手握著她的手,「若你是執掌刑罰的解廌府尹,那自然是要嚴明執法。但你不是解廌府尹,你也不再是朝堂上的將臣,你是青州的王。」

溫暖的體溫自手心傳來,令風獨影心神一定,沉凝片刻,才輕聲道︰「久遙,謝謝你提醒我。」

久遙知道她是听進去了,微微一笑,道︰「你我夫妻一體,你是在謝你自己嗎?」。

風獨影不由也綻顏一笑,道︰「那此事便讓徠城府尹上奏章,到時讓國相酌情處置楊英就是。」

久遙點頭,「我的阿影果然是最英明的。」

風獨影睨他一眼,然後嘆氣道︰「說到底,徠城會有厲氏父子,是我的過錯。」

「傻瓜,你怎能將別人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呢。」久遙抬手掠過她耳畔的發絲,神態語氣里自然而然帶出愛憐之色,「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並不是每一位官員的品性你都能一目了然,也不是每位官員都能由你親自考察任命,你能做到的便是,日後盡可能的多為百姓選出賢良之臣。」

風獨影沒有說話,只是想著這青州也不知有多少厲氏父子這樣的奸妄之臣,便皺緊了眉頭。

「來,別皺眉了,不然我看著都糾心。」久遙抬手抹開她的眉頭。

聞言,風獨影展開眉頭,移眸看著他,看了片刻,忽地輕笑出聲。

「笑什麼?」清徽君很愛看妻子這難得的微帶慧黠的笑顏。

「賢內助。」青王輕聲吐語。

「啊?」清徽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伸手便去刮她的臉,「好呀,你竟然調笑我,怎會是賢內助,明明是大丈夫!」

青王殿下自然要躲閃的。

兩人笑鬧了一會,看看時辰還早,彼此又都沒有睡意。

于是久遙壓低著聲音故作神秘地道︰「阿影,你有沒有過在大家都睡了後,偷偷翻牆出去玩?」

風獨影眨了眨眼,想了一下,道︰「小的時候常和六哥、八弟溜出去玩,但每次都給三哥發現,然後二哥就冷著臉想要怎麼處罰我們,五哥一邊責怪一邊同情,四哥只是無奈嘆氣,大哥就為我們求情。」

「哈哈……」久遙頓時笑了,「今晚我們也偷溜出去玩,保證不會有人罰你。」

風獨影想了想,卻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久遙驚奇,但隨即應道︰「好呀。」

「我們先出去,然後喚青鳥帶我們去。」風獨影道。她不想青鳥來此驚動了姚府的人。

久遙心頭一動,竟然不在徠城?不過風獨影能有如此興致實是少有,所以他馬上點頭,「好。」

于是兩人換過衣裳,悄悄翻過圍牆出了姚府。

此時不過戌時兩刻,城里的百姓竟多是未睡,飯館酒樓里依舊是燈火通明人潮熙攘,街上也許多的三倆一群四五一堆的,兩人經過時偶爾听著三言兩語,才知滿城的百姓都還在為白日里青王懲治了厲氏父子一事而歡騰著,也為王駕至此而稱幸,完全沒有注意到走過去的就是他們在談論著的人。

走在街上,看著百姓的笑顏,听著百姓的歡語,風獨影心頭最後那一點因厲氏父子而起的不開心也就煙銷雲散了。穿過那些熱鬧的街道,兩人往人少的地方走,以免青鳥至時驚動百姓,只是在轉過一條街時,久遙卻腳下一頓。

「怎麼?」風獨影停步問道。

久遙沒有說話,卻是笑指對面。

對面街道與小巷相接的一片空地上,一幫孩子在玩。

一個女孩兒指著兩個比較高的男孩道︰「你們倆,一個扮厲剛,一個扮厲翼。」然後又指著余下的那些孩子道︰「你們分成兩派,一派是徠城那些不听話的士兵,一派是鳳王帶著的那些本領高強的侍衛。」

有孩子問︰「那誰扮鳳王?」

女孩挺著小胸膛,昂著小下巴,道︰「當然是我!」

于是有的孩子不干,都不願意做厲家的壞蛋,都要做鳳王。

女孩皺著鼻子頗有大姐派頭的一揮手,「鳳王是女子,當然只能我當,你們一群臭小子怎麼能當鳳王!」

孩子們沒話說了,只是心底依舊是有些不樂意的。

「我們先玩了鳳王懲厲家壞蛋,回頭我們再玩鳳王臨朝,到時就封你們做大官。」女孩許以諾言。

于是孩子們都點頭了,開心地玩起游戲來。

久遙看著那些孩子,樂呵呵地道︰「看來我們得生個女兒來繼承你的王位。」

「若有個女兒才不叫她當王,我就讓她習一身武藝,然後仗劍江湖,逍遙快活去。」風獨影卻不認同。

久遙一听,眼珠子一轉,道︰「那我們還是趕緊先生個兒子吧。」

「誰跟你生兒子了。」風獨影臉一熱,轉身快步走進一條僻靜的小巷,久遙笑著追了過去。

不一會兒,青鳥飛至,馱起兩人展翅飛離徠城。

青鳥養在風獨影身旁多年,自然是听其命令,所以久遙一直不曾說話,待飛了兩刻鐘,往下看去,依稀是到了淺碧山,不由疑惑,但依舊沒有出聲。

在淺碧山的西面山峰,青鳥放下兩人。

十月初,一彎弦月淡淡掛在天邊,滿天繁星閃耀,那密密麻麻的星子連成一片,就仿佛一襲輕薄的銀色光紗鋪展于墨色的夜空上,溫柔明亮,美如幻夢。

「這里離別院很遠了,我還不曾來過呢。」久遙道。

風獨影仰望夜空片刻,吩咐青鳥候在此處,然後牽起久遙的手,「我們走吧。」

「嗯。」久遙點頭,握住她的手。

淡淡星光下,兩人靜靜走著,約莫一刻後,風獨影停步。

透過枝縫,朦朧的微光里,隱約可看見前邊是一處山洞,黑漆漆的洞口在夜里顯得無比幽深。

風獨影站立不動,久遙可以感覺到她身體微微地顫抖,他不由心驚,忙伸手握住她的手。

相握的手是如此的堅實溫暖,風獨影深吸一口氣,抬步往山洞走去,久遙自是跟隨。

踏入洞中,便一片黑暗襲來,耳邊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腳下踏著的地面平整無坑,久遙一步一步跟在風獨影身後,又走了片刻,只听得一聲響聲,然後洞中便亮起一點火光,久遙不由停步。

火光又陸續亮起,卻是風獨影陸續點燃了洞中燭台,然後在一片暈紅的燭光里,久遙看清了眼前的山洞,頓時呆住。

山洞很深,也很寬廣,一眼看去,倒似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屋的左邊擺著屏風、檀床、軟榻,屏風上畫著墨竹,床上垂著青帳,榻上置著瓷枕,還有一些小擺設,布置得像間臥房;而右邊則擺著書案、藤椅,案上鋪著紙,紙上壓著玉石鎮紙,旁邊置著墨硯、筆架,架上數支紫毫,書案之旁排著幾排木櫃,櫃里滿是書籍,一看就是間書房。只看左右,大約都會以為這是哪位博學愛書之士的屋子,可沒有人的屋子里會有墳墓!

山洞的正前方,堆著一座墳,墳前的墓碑上刻著——風青冉之墓——盡管蒙塵,可赤色朱砂依舊鮮明,如薄薄塵土灑在鮮血上,像一道經舊不愈的傷痕。

風獨影點亮了山洞里所有的燭台,讓洞中置于一片暈紅的燭光里,然後她丟下火石,目光痴痴地望著墳墓,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走到墳前,她站立許久,最後緩緩跪倒,輕聲喚道︰「哥哥……」聲音顫如風中琴音,仿佛下一刻便將斷了。

久遙輕輕移步過去,她抬首看他一眼,然後望著墓碑道,「這是你的妹夫久遙,我帶他來看你。」

久遙在她身旁屈膝,與她並肩跪在墳前。

風獨影伸手輕輕撫著冰冷的墓碑,一遍一遍撫著那朱色的字痕,眼眶里酸酸的,眼中彌上霧氣,令她看不清墓碑,于是她再靠近一點,慢慢將身子依在墓碑上,伸手抱著墓碑,就如同依靠著擁抱著——那個人。

久遙看著她,卻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喚他哥哥。」風獨影的嗓子似乎被什麼塞住了,有些嘶啞,「當年……我與他第一次相見,可我沒有喚他一聲哥哥,他也沒有喚我一聲妹妹。」

久遙起身,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攏著她的肩膀。

「我們既不敢叫,也不能叫。」風獨影眼中水光閃動,「我怕叫了便動不了手,他怕喚了便會不舍,所以我們雖然知道彼此是這世上最親的唯一的骨肉,可我們卻不曾喚過對方。」

久遙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攏在她肩膀上的手輕輕地撫模著。

「我們兄妹是這世間最狠心的人!」仿佛有尖銳的爪子在她胸口抓撓著,痛得她忍不住仰首急切的吸氣,想要緩解胸口的劇痛,「我能親手殺死自己的親哥哥,而他寧願死也不肯與我共存!」

「阿影……」久遙抬手抹去她臉上無聲流下的淚水,可才抹去又流下,怎麼也抹不干淨。

「可是再狠的心也會痛——」風獨影哽咽著,「殺死他時我的心仿佛被劍刺了千百下,痛不欲生。而我的劍刺入他的胸膛,他也一定痛不可當!」

「傻瓜,痛的話就哭啊。」久遙抬手一遍一遍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哭?」風獨影微仰著頭,仿佛那樣眼中抑制不住的淚就能倒流回去。

「哭了就能不痛了。」久遙的聲音溫柔若水。

風獨影緩緩轉頭,淚眼朦朧。

「哭吧。」久遙將她攬入懷中,「只要哭出來,那些痛便會隨著哭聲消失。」

那刻,許是因為這個人,許是因為他的目光,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許是因為此地,許是因為此時……一直以來護在她周身厚厚的盾甲驀然間被這樣溫柔的軟劍擊碎,露出了里面傷痕累累的身心,讓她變得無比脆弱,她不由自由地順從了他的聲音他的目光,胸口一股悲慟破腔而出,擊垮了她疲累不堪的堅強,以至當他伸出手,當他敞開懷抱,她只能無助地倒入他的懷中。

「嗚嗚嗚……」

「嗚嗚嗚……」

「嗚嗚嗚……」

那夜,在淺碧山的山洞里,在風青冉的墳墓前,風獨影平生第一次放聲慟哭,哭盡她這半生的悲辛,流盡她這半生的眼淚。

為著親手殺死的哥哥,為著保護她而死的杜康,為著不得不生離的兄弟,為著這麼多年那些並肩作戰卻最終留在了戰場上的部眾……為著一路走來的艱辛,為著一身無法消除的傷口,為著那個糾纏半生相思不得的人,為著最後的緣滅情斷……也為這可悲可憐可敬可嘆的半生風雲……所有的過往,所有的人事,一切的一切,都隨著這一夜的淚水傾泄而出。

久遙抱著她,任她痛哭流淚,任她嘶聲哀泣,臉上卻有淡淡的笑容,平靜安然。

她所有的過往他都接納包容。

從今以後,他的懷抱,便是這九天白鳳的棲息之所。

那一夜,哭聲何時止的已然忘記,哭得累了的時候,她沉沉睡去。

他靜靜地抱著她,依著墓碑,輕聲說︰「你放心吧,以後有我照顧她。」

仿佛這洞中還有第三個人,他們靜靜地相依相守一夜。

當第一縷晨曦射入山洞,風獨影在久遙溫柔的懷抱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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