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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長成姑娘的柴郡公主,端坐木椅上,不敢移動半分,那時她該十歲左右。與之前相比,此時的她少幾分清純多幾分嫵媚。長發自然披肩,頭上不戴任何裝飾。一身紫色長裙安靜伏地,手中那束紫色喇叭花,根睫藤蔓一直拖延到地,尤為搶眼。

不遠處高立著一塊畫布,畫布之後是一白衣少女。長發輕挽于腦後,只系一白色絲帶。容顏素淨,一雙杏仁眼,圓潤有神。她一直含帶微笑,說不出是神秘還是美麗。此時她目光專注于畫布和公主之間,同時輕揮手中畫筆……

「艾樂皇姐,要畫多久?」良久,柴郡公主忍不住問道。

「艾樂郡主可是十分難請。」一旁觀望的學皇太子急道,「要好好配合。」

「哦!」柴郡公主不再說話。

小小的宮殿頓時安靜,只剩「沙沙」畫筆落布聲……

此時在落煙眼里,他們是另一幅沉重的畫卷。兩個皇族之後和一皇族的守護者,鎖在那間小小的宮殿里,畫著當時的故事。可曾想過之後,又是誰在畫著他們的命運?

這位宮廷名畫師艾樂郡主,是後來艾芩皇後的姐姐,艾正皇親的妹妹。據說此郡主天生善于弄墨,三歲便可潑墨成畫,五歲手筆已是畫里畫外難辨虛實真假,因而深受皇室寵愛。六歲開始,艾樂郡主便只給先皇作畫,而且一年只畫一幅。此刻艾樂郡主願意給柴郡公主作畫,怕是鑒于太子學皇的面子。

意料之外,那幅畫足足用了半年。這期間太子依然玩性不收,溜出宮外逍遙數次。不過他逗留宮中時,總不忘花些時日,陪柴郡公主和艾樂郡主作畫。

這半年無聲歲月,在夢境里也不過盞茶功夫,草草掠過落煙視野。一個夢境的看客,她可選她最想看的。

學皇,在你過去那些日子里,最難過的又是何時?

「公主畫像已至尾聲,明日午時你可帶她一同來取畫。」連日勞累作畫,說話時的艾樂郡主面色略微蒼白,似大病未愈。

學皇點頭,輕聲道︰「皇姐也早些回去歇息。」

「不礙事,我還需簡單修尾筆。你們可先行離去。」說著,他們同時望向依然端坐在木椅上的柴郡公主。

听到可離去,柴郡公主急忙跑到學皇身側,拉著他道︰「哥哥,那我們去御膳房偷些好吃的?」那聲「哥哥」,清亮甜美,他無法拒絕。

夢境急轉,落煙未能看清那幅肖像畫卷,已身落太子東宮。

「咳咳咳!」一陣猛烈地咳嗽聲喚起她的注意。

「太子!太子不要動!太醫說必須靜躺三日。」一太監焦急道。

此時的太子學皇面色枯黃,形體憔悴,似一下子消瘦數斤,整個換了形。他似昏迷初醒,眼神渙散,雙目注視著帳頂,呆滯無神。良久,他突然跳下龍床,大嚷著︰「柴郡妹妹!」

宮女太監急忙穩住他。他似入癲狂之態,推到眾人,沖出房門。

「果真又一紅顏禍水!你消失無所謂,要是太子有事,你們統統給我陪葬!」那女人聲隨杯落,接著「乒乓!」幾聲碎物聲,平添無盡恐懼。太子學皇躲在窗底,此時竟然毫無勇氣沖進房里。那女人,他生母姜氏,永遠是他的噩夢!

「柴郡!快向娘娘認錯!」另一個女人顫聲怒道。此時落煙才得以看清柴郡公主娘親,妖界傳聞的萬魂香。兩鬢白發,容貌消瘦,皺紋深現。那副骨架單薄,似風可吹到。毫無貴妃風範,更無地位可言!

「現在不覺得太晚?!」姜氏笑得冷。

「柴郡也是位公主!」李氏淒然。

「呵呵!這深宮里夭折的孩兒多了去。」

「哥哥不過是受了點寒……」不知從何拾來的勇氣,跌坐一旁的柴郡公主大膽辯解。

姜氏未曾正眼看過她,只拋下一句話︰「你不該生在皇族!」

……

雙膝俱軟,跌坐在窗台下的太子學皇,給隨後跟來的宮女太監們抱回東宮。數日後,醒來的他,神情渙散,常常一驚一咋,時笑時哭,不思食粒不飲滴水,似失魂落魄。白日令宮女太監門窗捂得嚴實,夜里不能燃亮燈火。他整日或躲于厚重帳簾後,或卷縮牆角發愣,有時趁著夜色,會痴巔狂奔于後宮,引得雞飛狗跳,百人提燈追逐。

如此鬧騰數月,癲狂之癥不見好轉。無論姜氏如何隱藏,終是無法瞞過當時的皇上。一道聖旨,從此太子學皇深鎖東宮,唯有天下名醫頻繁出入。而東宮不再有燈火。

怎會如此?

那夜看他神情安詳,似入睡頗深,一直觀望的落煙實在忍不住,欲靠近他身探個究竟。這些日子看他如此瘋癲,她卻絲毫感應不到他內心情緒的波動。似乎那個時候,他只有一具空殼?呈瘋癲狀,內心卻空無一物?通俗地說,沒有靈魂依附?

「會兒!你到底要如何?你要折騰到何時?」不料姜氏突然破門而入,抱著太子哭喊。數月來,她算是沉穩無錯,此時怕是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

「她到底在何處?」黑暗中,他扯著嗓音擠出這幾個字,沙啞到似乎已不是他的聲音。

「她患風寒不治,娘親告訴過你,她早被送出宮!」姜氏帶著哭腔應答。

「呵!呵!」他只是冷笑兩聲,重新藏頭于厚重被褥里。

「我馬上派人去亂葬崗找她!即便是尸體,也給你抬回來!」她要保住她想要的,必須保住他想要的!

……

忽然宮牆縈繞,夢境迂回旋轉卻總感覺殘缺不全。落煙努力順著他氣息,欲找到更多記憶碎片。可宮牆如迷宮,她不停奔跑,卻總走不出亦走不盡那彎曲的紅牆。

「哥哥,你看!你快看——」眼前忽然出現一小女孩,花叢里蹦蹦跳跳,紫藍裙服翻飛如只彩蝶。

柴郡公主!她心念著,急步跟隨她身影。許是跑得太急,公主腳底一滑,幾欲跌倒!

「小心!」她急得大叫,喊出卻是一男孩聲音。她突然明白,此時的她就是學皇——帶著他的呼吸,亦感受他的心情——眼里只有柴郡公主的一舉一動,如此掛念,如此想細心呵護。

「哥哥,你快看!」小女孩又叫了一聲。

男孩順著她細指望去,只見高聳的宮牆邊,一長發白衣女子正面牆而坐,身前是幅空白畫布。

「姑娘,如此對牆而坐,可看得見風景?」他忍不住好奇相問。

長發女子並未回頭,也不做答,身如幅畫像卻不在畫中。他好奇地想靠近她,卻怎麼也走不到她身邊……

忽然畫布在他眼前無限拓寬,朵朵美麗罌粟花從白布里浸潤而出,艷麗成癮,是無法戒去的毒素,在他體內滋長蔓延,扯心帶痛。他無法抑制地靠近畫布,耳邊不停地傳來輕柔的呼喚聲「太子——太子——」,那聲音似乎是柴郡公主,似乎又不是……突然朵朵綻放的罌粟幻化成無數血滴,如泉水般流出畫布,落空氣彌漫著濃厚的血腥——

「你,是不是她?!你到底是不是她?!」空中傳來他的怒吼!

夢境突然流轉,那場太子的喜宴來得太快,落煙未來得急回顧,柴郡公主已從她指縫間飛速而過,撲入那一千多個嬪妃婢女隊伍,亂箭穿心而死。耳邊留下無盡止的哭喊!震動整個皇城!

血,染不紅她那身紫藍裙服,只滋生出無數紫色小花。在她回眸一笑的瞬間,落煙眼前閃過一縷清魂,穿過宮牆,揚長而去。宮牆之外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竹林,郁郁蔥蔥。空中傳來幾聲清脆鳥鳴,整個世界仿佛一下變得寬廣。

「哈哈!我自由了!」那聲興奮叫嚷是如此熟悉。她禁不住瘋狂奔跑,卻是以一個十四五歲男子的身體。此時的她附魂體的,不是太子時期的學皇,還能是誰?

落煙想掙扎著醒來,卻無法揮去眼前繁華街景。

走不完的大街小巷和無數穿梭的人影閃過視野,鼎沸人聲叫賣聲耳邊不絕。他心里充滿稀奇和興奮,更確切地說,是太子學皇當時的心情——重獲自由的快樂!忽然听到肚子「咕咕」直叫,他抬頭望天,已過晌午。猶豫之際,只見一白衣公子往路邊小店一坐,大嚷道︰「老板!來只烤鴨加二兩白干!」

他抬頭看到店鋪招牌寫著「大大烤鴨店」。淺笑一聲,他跟著路邊一坐,學著嚷道︰「老板!來只——不,兩只烤鴨,一斤白干!」

那白衣公子忍不住瞧他兩眼,手中玉扇隨手打開,遮面干笑兩聲。他倒未曾留心,只焦急等著上菜,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餓,此時算是償到餓的滋味。

片刻,店小二扛著烤鴨出現。那小二大約三十出頭,偏瘦,兩眼異樣有神,呼溜呼溜直轉,一副眼觀四方,耳听八方之勢。想不到這路邊烤鴨店烤出的鴨,皮黃柔女敕,入口香甜,肉滑多汁,再加上幾口白干,他吃得心花怒放。幾下功夫,兩只烤鴨剃得只剩兩副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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