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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掙扎

鳳兮鳳兮歸故鄉,游遨四海求其凰。可我忘了,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相知都能相守的。

我這樣愛你。你看得到嗎?元乾……我為你窮盡畢生努力,只是為了有資格與你並肩而立,我要證明這愛不是幻像,不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與容貌無關,與身份無關,無論今夕何夕,沒有尊貴差別。

你是一個注定讓我仰視的人,我從未見過有哪個帝王像你一樣,在大殿上對著把你跟紂桀作比的質疑你的臣子擲地有聲,說你江山要美人也要。你是有這樣自信的,可春蠶吐絲,把心緊繞,我把自己裹進了一個透明的繭中。

看時間萬物卻尋不到你的影子,想放棄卻無法將你忘記。從一開始,我的付出就只是付出。你的回應只是讓它有歸屬。等我死後,連這歸屬也不需要了。我仍是我,你仍是你。而我們,卻不再是我們。

我想和你同生,卻不希望你與我共死——這不應是一個賢明帝王所做的。

元乾看著身旁這個氣息奄奄的女人,長久的臥病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潺白如霜,姣白的臉頰晶瑩如玉石,卻泛著霧氣,眉眼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她似乎又睡著了,長長的睫羽下有一圈若隱若現的烏青……他的心忽然就揪了起來,陷入絲絲縷縷的鈍痛。

他輕輕把她抱起,動作輕緩,唯恐驚醒了懷中人。念奴立在廊下,靜靜看著這一切。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感受。

他把她小心放在榻上,凝望著她安靜睡顏,心中一軟,輕輕取下她腦後的碧玉簪,讓一頭如瀑長發灘開,像一匹流光溢彩的錦緞。手指一寸寸劃過她的臉頰,觸手冰涼,發絲間的冷香若隱若現,他忽然有些貪戀這片刻的柔軟。

「睡吧……」

等你好起來了,我們去江南……那一片水鄉你一定沒有見過。青色的蘆葦。白色的花,烏篷的小船,很漂亮……卻不及你十分之一。

他收回手,靜靜離去。

衣袖帶起一陣風。拂在榻上之人面上。她微微側過頭。在誰也看不到的角度,淚流滿面。

這是正德五年的正月,神武帝元乾下令給予從前被迫還俗的僧人自由。查抄的佛寺只要未犯下「飲酒、藏匿婦人、斂聚錢財」等七大罪行,皆可恢復原狀,僧人可自願回到原來的寺廟。並在宮中建造寶慈堂,專為宮中禮佛所用。

舉國嘩然。

比起正德二年的廢佛之變,世人對此次皇帝的突然之舉更為愕然。佛道在北朝存在了一百多年,從開始的教導世人行善漸漸淪落為貴族掌中的玩物,成為拖累民生的一大毒瘤,皇帝想要激流勇進,首先就拿糜爛的佛門開了刀。可如今,前後相隔不過三年,完全相悖的旨意從同一個皇帝口中頒下,世人議論紛紛……只有少數人隱約知曉,這一切,都是為了椒房殿里那個女人。

如果這一切都是因果循環,那麼,我願意妥協。

這個自登基以來一直以鐵腕治世的君王,第一次有了懼怕,懼怕失去,甚至把希望投到虛無縹緲的佛祖身上。

二月十三,永寧寺住持召集三百僧眾,設祭台,于大雄寶殿日夜誦《華嚴經》,為獨孤皇後祈福。

阿芫覺得快要崩潰了,因為恐懼感到窒息,仿佛有人無時無刻都要害她。今天又是這樣。過去的記憶被喚醒了,感覺變得越來越強烈。

她僵直著胳膊一扇接一扇地撼動,只听見外面銅鎖和輔首相擊,啷啷作響。她著急,透過著門縫想喚外面的黃門,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掙扎無數次,陡然發現竟是一場夢。

世人都說,人死前會看到自己一生經歷的過往種種,像翻書一樣,回顧許久之前發生的事。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了大哥——他站得筆直,身姿挺拔,他坐在雪梨木的書案前,拿著一本書,「孫子說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拳書上卻說,一動不如一靜,敵不動我不動。」他抬起眼看她,眼底是熟悉的捉弄她的笑意︰「阿芫,你說到底是該動,還是不該動?」

她看著大哥的臉一片茫然,張口想說不知道,卻發現「她」眨著靈動的雙眼,狡黠一笑︰「敵不動我動,敵欲動我先動,敵若已動,那我便亂動!」

怎麼回事?她怎麼能看見自己的臉?

大哥听她謬論,起先一怔,然後大笑︰「阿芫果真見地獨到,同那句人而無禮,胡不踹死,有異曲同工之妙。」

「胡不踹死?」這句話……好熟悉。

她忽然記起,小時候初學《詩經》,其中一篇《鄘風.相鼠》中有這麼一句,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她那時才開蒙,不認得那麼多字,但是詩的大意她明白。看遄和踹長得象,立意上也說得通,便大大方方念出來了。那時正值衛國公府設宴,她在席上這麼一念,大大折了四叔「名士大儒」的面子,所幸那位友人不是學究,听了之後笑得前仰後合,還夸她天資聰穎,手段雷厲風行,將來必成大器……成大器,也許吧。那麼久遠的事,久得她自己都要忘了,這時候居然還能想起來,她是真的……要走到盡頭了吧!

眼前忽明忽暗,頭痛欲裂,像要炸開了一樣,連天地也看不清了。

「娘娘——」耳邊有人一聲驚呼,連帶著有重物摔落的聲響。

跌跌撞撞下台階,嬴姑和念奴怕她跌倒,拿手左右護衛著。她深一腳淺一腳,仿佛踏在雲端上,不在乎下一刻會不會從階上滾下去。只覺得自己的頭要裂開了,身體在闊大的襖中縮成一個核,風從四面八方襲來,刮得她體無完膚。

「啊——」她捂著頭痛苦呻、吟。

扶著她的手被狠狠甩開,她腿里發軟,踉蹌著往前走,摔倒了爬起來,手心和膝蓋再疼,也抵不過心里的恐慌。

「皇後……皇後!」

她不要听他們的話,他們都不是好東西,所有人都要害她,他們都想她死!有人在她面前說些什麼她都听不見,揚手就甩了他一記耳光,「滾開!我還沒死呢……你們一個個這就迫不及待想給我收尸了?!」

那記耳光響亮,驚呆了所有人,頓時跪倒一大片,「皇後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別再演戲了!」她瞪著眼尖聲叫喊︰「你們都想要我的命,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她余光看見旁邊的鹿角刀架上供了把元乾的佩劍,抽出來便朝宮人刺過去。霎時間喧鬧起來,她渾身無力,被眾人拼死攔住。

忽然,她茫然不知自己該做什麼,擲了劍,搖搖晃晃往外走,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念奴哭喊著死死拉住她,殿中一片混沌的綿綿哀哭。

不知何時,她把所有人全都趕了出去,茫茫大殿中只剩她一個人。

她抬頭看漸漸冷清下來的穹隆,太陽懸掛在西邊的天幕上,她把手伸進光帶里,沒有半點溫度。早春的風從指間穿過,反而冷得徹骨。她怔怔望著那斜陽,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仿佛無悲無喜的石像。

一個人把她納進了溫暖的懷抱,再沒有寒風侵蝕她的身體。她抬眼,果然是他。

「怎麼跟個小花貓似的?」他模模她的臉,好笑地看著她的花貓臉。

阿芫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見念奴打了盆水進來,目光立即被她臉上火辣辣的紅痕吸引,忍不住去模,「念奴,你的臉怎麼了?」

念奴慌張低下頭,支吾道︰「沒事……我剛才在院子里……摔……摔了一跤——奴婢伺候您洗臉吧!」

「哦……」她似懂非懂地點頭。

元乾自己擰起水盆里的白布,用眼神示意念奴出去。念奴得了暗示,假裝平靜地開門出去,卻沒有走多遠,而是背抵著殿門,捂著唇無聲痛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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