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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舊的屋子打掃得還算干淨,可越干淨,反而越覺得寒酸。

昏暗的光線中,破舊的木床上坐著個女子,此時正抬了眸子,有些緊張地看一眼廳堂中的人。

她看見了王氏。

謝安瑩嫁來這里已有一年半載的光景,說起王氏,她也只遇過一次。

那是她還在閨中做姑娘時,本有一樁好婚事,卻被繼母妹妹奪去。王氏就是在那時忽然上門提親——王氏來的是時候,繼母和妹妹正忌諱她礙事,于是毫不猶豫地將她草草嫁了。

那時她目不能視,明知是劫,卻躲不過。

而這一次呢?

謝安瑩有些忐忑,理了理衣襟向外走去。蓮步輕移,風姿款款。謝安瑩自里屋走出來時,整個破落的屋子都為之一亮。

「你!」迎面而來的丫鬟驚呼一聲,無視于她的絕美容貌,疑心地退後兩步,十分提防道︰「你,你的眼楮!」

謝安瑩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顧不得多說,趕緊走到王氏面前福身行禮道︰「媳婦給母親請安了。」

王氏心中的吃驚一點也不比丫鬟少。

她瞳孔微縮,打量起眼前這個女子來——謝安瑩,曾經的平陽侯府嫡長女。也是如今咱們鎮北侯府二少女乃女乃……美則美矣,只可惜自幼喪母又是個天盲!打娘胎里就是瞎的!否則也不會被謝家指給庶出的蘇君然了……

如今看來,這眼楮黑白分明清亮有神,又是自己走出來的……怎麼倒像是能看見?

從沒听說天盲能醫好的!莫非她有什麼奇遇不成?

不過……大看了一眼被丫鬟放在地上的食盒。

……將死之人,盲與不盲,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里,王氏不屑多問,也不再看謝安瑩的眼楮,而是換上一副慈和面孔道︰「安瑩,食盒里有味藥膳,補身子的,你去喝了它。」

王氏一向說一不二,臉面上雖然和氣,可鎮北候府上誰人不知,她的話是反駁不得的。

謝安瑩心中一緊。王氏與她素無瓜葛,這藥膳……猶疑了一瞬,謝安瑩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向食盒——她一向與世無爭,只想本本分分的安靜度日。即便是委屈些也無妨。

……反正,打小都這麼的,她也慣了。

謝安瑩輕輕打開食盒蓋子,自里面端出一碗渾濁的湯水。可雙手端起時,才靠近鼻端便聞到了濃烈的藥石氣味。

「這是——砒霜?」謝安瑩月兌口而出。難以置信地放下了那碗湯,神情有些激動道︰「母親為何要取我性命……」

謝安瑩忽然說出這樣的話,王氏心中的驚訝再也按捺不住。

「我曾听說你有些學識,想不到還認得這個。從前倒是咱們小瞧了你!」王氏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厲聲對丫鬟道︰「快!給我按住她!」

王氏的一聲令下,丫鬟終于從驚訝中反應。兩步撲將上去,跳起來一把按住謝安瑩的肩頭,將她一手反剪在身後,又用腳大力踢向謝安瑩的小腿。

謝安瑩猝不及防之下,雙膝一軟,重重跌倒在地。那丫鬟絕非等閑之輩,一雙手好似鐵鉗一般,竟將謝安瑩的脖子從後面死死鉗住,令她絲毫動彈不得,只能勉強發出嗚嗚的聲音。

見謝安瑩被制住,王氏的心中這才踏實了一些,她繞著謝安瑩走了一圈,居高臨下看著她道︰「不是我要你死。要你死的,是你的夫君——蘇君然!」

謝安瑩臉色蒼白。她的咽喉被緊緊扼住,原本就呼吸困難,在听見「蘇君然」這三個字之後,胸膛更是急促地起伏起來。

怎麼會是蘇君然!?

蘇君然說過,只要她能助他奪魁,往後等他的日子好過起來,便也許她一個自在天地……她從不求富貴榮華,也未曾強求與他白首偕老。

他怎會害自己的性命?

謝安瑩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王氏卻並不給她機會︰「先將砒霜給她喂下去……若喝完之後還有興致,我倒是可以給你講講故事。」

那一碗砒霜極濃,喝上兩口就別想活命。如今王氏讓謝安瑩喝完,謝安瑩就算再逆來順受,又怎麼肯?

她拼命扭動著身子,想要掙月兌勒在頸子上的手。可越是掙扎,那手就箍得越緊。謝安瑩窒的脖子被迫向後仰起,胸中的憋悶令她不得不將嘴巴張開,想要大口喘息。

就在謝安瑩張嘴的那一刻,身後丫鬟猛地捏住了她的下顎,然後將那碗放滿砒霜的湯藥一股腦地給她灌了進去……

口中的濃烈的藥石氣味,加上喉嚨與月復中隱隱灼燒的感覺……謝安瑩恐懼極了,她多希望蘇君然能去而復返,回來救救她。

可蘇君然好不容易才被王氏允許出府,剛剛出了這道門,此時怕是正走在面聖的路上……

渾濁的褐色藥汁,順著謝安瑩雪白的臉頰流下,留過她的脖子,前胸,直至被衣服吸干。

謝安瑩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那丫鬟卻絲毫沒有憐惜,只低頭看了一眼,確認大多數藥汁都被她喝下之後。這才松開了她的脖子,但扔在背後強扭著她的雙手,讓她不能動彈。

王氏見她再無反抗之力,臉色終于緩和。她悠然地坐下,這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蘇君然敢自作主張,在我眼皮子底下考取功名——」王氏拖長了聲音,帶著微笑對謝安瑩道︰「我為攔住他的前程,也只能出此下策——自古禮義仁孝,是君王最為看重的。只要你死了,蘇君然嫡妻新喪,就算聖上給他加官進爵,他也只能婉拒了去,否則就是不夠仁義。」

謝安瑩腦中嗡嗡直響。王氏的話就像一道驚雷,直接將她劈得六神無主——原來王氏要她死,竟是為了讓蘇君然的一紙功名變成笑話!

謝安瑩不顧月復中隱隱的絞痛,她瘋狂地掙扎著,想大喊蘇君然的名字,可因為咽喉已被扼傷,此時也只能發出嘶啞而又痛苦的「啊啊」聲。

有丫鬟按著她,王氏對她的任何掙扎都無動于衷。「我都替他想過了,他倒是也可以帶喪入朝……只不過,讓人看出他一副急功近利的嘴臉,往後仕途上,一樣寸步難行。」王氏絮叨著,居然頗為苦口婆心︰「還有,你以為蘇君然不知道這些嗎?他與我斗了十幾年,心思狡詐遠遠超過你我的想象。這一回,他只是在賭——用你的性命去賭!」

听了王氏的最後一句話,謝安瑩終于停止了掙扎,像個死女圭女圭一樣軟倒在地。

砒霜進了肚子,就算丫鬟現在放開她,她也未必能自救活命。身死事小……可王氏的話,像是比毒藥更致命的刀子,狠狠捅穿了她的心。

自她過門之後,蘇君然與她雖無夫妻之實,但待她溫柔有禮,讓她以為他們是有幾分夫妻之情的。

他體諒她的眼盲,從不強迫她做任何事。知曉她博學精通後,便只拿了許多書本學問來請教她,玩笑間還曾戲稱她是他的「女夫子」。

卻原來……將她利用盡了,鋪成一條通天之路。一旦爬上去,便連她的性命也罔顧了嗎?

可笑她還一直纏著師父,求他教自己醫術,治好了眼楮,也只為了能記住蘇君然的樣子……

太多溫柔的回憶轉眼蒙塵變得可笑,謝安瑩卻笑不出來,她根本來不及去追溯真相,因為胸口的疼痛瞬間淹沒了她。

她想說話,可試著嘶喊了兩聲,卻完全听不見自己的聲音……疼痛像附骨之疽揮之不去,直到一股血腥自她喉間噴薄而出……

不知是疼還是恨,謝安瑩滿臉是淚,終于倒在冰冷的地上,任濃稠的鮮血不斷從她口鼻中涌出……再多的不明不白不甘心,到了此時也都無用了。

用盡最後一絲氣力,謝安瑩喃喃念著他的名字……蘇君然,若有來生,安瑩再不顧念身後身,從此只問眼前路。

見謝安瑩終于一動不動,王氏難掩得意地笑笑,卻並不起身——只等著看謝安瑩咽下最後一口氣,這釜底抽薪的一計,算成了。

————

「放開她吧。去找人來收拾干淨。」王氏慈悲的聲音在謝安瑩的耳中忽遠忽近,「這樣嬌軟的身子,連你也舍不得放手,蘇君然竟然踫都不踫,真是可惜……」

丫鬟順手將她的身子扔在地上,忽然換了副男人嗓子道︰「這樣破爛的身子,怎及得上一分。只是接下來,還得給她操辦個天下皆知的喪儀,受累了,倒是便宜了她!」

「也便宜了她娘家……她娘家早巴望著她死,這一回的喪儀,得讓他們也出些錢財才是。」王氏的手攀上丫鬟的身子,看著地上逐漸冷硬的謝安瑩,仍舊閑話家常一般喃喃道︰「謝安瑩,你瞑目吧!蘇君然害了你的性命,你也害了他的前程。過兩日你的喪儀上,蘇君然定會哭得比誰都傷心——只不過,究竟是哭你,還是哭的他的前程,就未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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