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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帝王的看戲模式

江承紫不緊不慢,對著李世民拜了一拜,才說︰「回稟陛下,蜀王一事與我前來殿上所稟告一事算是一件事。因此,我務必要問蜀王所犯何事。」

「哦?你自稟告你的軍情,蜀王一事,自有決斷。」李世民朗聲道,不知不覺,聲音神情都帶著的略微的愉悅。

他對這女娃生出一種莫名的喜愛。他覺得這女娃的到來,恪兒的事有了轉機。作為一個父親,這必須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作為一個君王,他之前就知曉蜀王被彈劾一事其中的彎彎繞繞,但滿朝文武似乎都一致瞎了,沒有人來為他解這困局。而且,他甚至懷疑蜀王的遇刺都是彈劾事件的延伸。

這些日子,他一拖再拖,大臣們卻道貌岸然地一再逼迫,他有一種抗不下去的感覺。如今,一直不表態的魏征都親自來說這事,他算是煩透了。

前幾日,他去看淑妃。淑妃依舊在禮佛,眉目安寧。

他在那邊坐了許久,喝了一盞素茶,才說︰「恪兒的事」

「你是他的父親,你是一國之君,相信你自有決斷。」淑妃打斷了他的話。

他蹙了眉,嘆息一聲,問︰「你就不擔心?」

淑妃依舊眉目平靜,說︰「各有各福。」

他覺得淑妃太涼薄,可是淑妃忽然問︰「陛下覺得這茶如何?」

「好茶。入口甘醇,比煮茶調味更清雅。」他說。

「這是開春所做的新茶,是楊氏阿芝親自炒制,托楊初送進宮來的。這就是恪兒的福氣。」她緩緩地說,長眉微揚,一雙美眸就那麼瞧過來。

李世民只覺得一怔,淑妃自從嫁給他,便再也沒有這樣瞧過他。他甚至想起初次在弘農楊氏瞧見她時,她回眸看他的那一刻。

「我一生不曾求過陛下什麼。如今,恪兒遭此劫,我不求陛下從父親的角度去審理此案,但求陛下也別站在君王的角度去審理此案。我只求‘公平’二字。」淑妃說著,鞠躬之後,長身而跪。

李世民看著眼前瘦弱的女子長身而跪,明明那樣瘦削,卻像是傲霜的梅花。身為亡國公主,她身上高貴的氣質從未削減半分,大約因禮佛,或者別的,她這些年與他,更像是站在彼岸之伊人,無論溯洄從之,抑或溯游從之,都無處觸踫。

她離他太遠,遠到他覺得她根本就不曾中意過他。不過是因世事無常,強權無所抗,才成為他的淑妃。

他歷來對此很生氣,因此在入主長安後,他鮮少去見她。

而今,因了恪兒的事,他來見她。原本是想著她會哭著求他,或者伏在他身前低語。然而,她不是這樣的。

她跪地求他,說的話竟然也讓他覺得這麼討厭。

「在你心里,我就不是個父親麼?」他壓住火氣詢問。

淑妃依舊長身而跪,垂眸輕聲說︰「我不是這意思。你是天下君王,自是要以國家為重。若只是恪兒的父親去審理,哪有父親不疼愛孩兒的道理?因此,必定會袒護恪兒。這于朝廷,于陛下不利。」

「就你賢良淑德。呵,朕就不可為父麼?」他諷刺她,用一個生生的「朕」字將兩人隔開。

「陛下誤會我了。我是恪兒的母親,自己的孩兒是什麼樣的,我自是知道。他對江山社稷沒什麼興趣。我不怕公平的審理。只怕陛下為了大唐江山穩固,以君王的身份去考慮該是除掉我的恪兒。」淑妃語氣依舊不咸不淡。

「你放肆。」他勃然大怒,將茶杯狠狠摔在青石柱上,碎裂的瓷四處飛濺。

他這麼多年,不曾這樣發怒。他時時刻刻告誡自己︰你已是一代君王,發怒容易失去理智的判斷。一國之君決策失誤,影響的是天下萬民。可是唯獨這淑妃能讓他輕易地生氣。

「陛下息怒。」她說這四個字都那麼令人討厭。

「你知道你的恪兒?你知道他暗地培養勢力嗎?你知道他自己戴了面具,化名阿念,親自戰場殺敵嗎?你知道他的手下全是頂級高手嗎?你知道吐渾谷王室都快被他的部下滅了嗎?」他朗聲喝道。

他以為淑妃會驚訝,卻不料淑妃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緩緩地說︰「周圍對我們母子虎視眈眈的人,何止你秦王府的舊部,何止朝堂上那些戰功赫赫的人,何止名門貴族聯盟。我和恪兒總是要活著,不能做任人宰割的魚肉。」

「有朕在,你們如何就任人宰割了?」他只覺得這股怒火無處釋放。

淑妃忽然抬眸直視著他,眸子里全是輕蔑︰「陛下,我遭遇過多少次生死,你不知道吧?恪兒病得最重的一次,你不知原因是什麼吧?那是有人刺了他一刀,又將他推入水中。二月的太原水中呀。陛下,你從來不知吧?」

「什麼?」李世民當真是被震驚了。他知曉李恪在剛會走路時,重病過一場。但那時,他帶兵在外,東奔西走,無暇照顧,卻不料竟是這樣內情。

「陛下不知吧。我也不願說,我不確定是誰做的,要我母子死的人太多。我懷著恪兒的時候,就有人擊殺我,若非秦叔寶夫婦,我和恪兒早不在了。陛下,我母子這樣的處境,培養一點自己的護衛保護自己又有什麼錯?」淑妃不再是平靜的,她的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李世民蹙了眉,想要解釋,卻無從解釋。這麼多年,他以為他給了她庇護,讓她一個亡國公主能衣食無虞地生活。可是,他沒想到他帶給她的傷害與苦難這麼多。

「陛下若覺得培養點保護自己的人就是有覬覦帝位之心,會動搖大唐根本。那今日的話,就當我不曾說過。陛下盡管做一個好君王,流芳百世。」淑妃繼續說。

李世民嘆息一聲,說︰「淑妃,你以為我不喜歡恪兒麼?我被王世充圍困,是恪兒命人前來救我。我破竇建德,亦有恪兒之功。那時,我不知恪兒受過那樣的重傷,只覺得恪兒弱了些,時不時咳嗽,還因此罰跪過。他是我的孩兒,他此番前去楊氏所做的事,也不單單是為他自己,順勢重創了那些自視甚高有異心的聯盟。這都是為了大唐江山。」

「陛下既是知曉恪兒此番所做作為,便知曉那些名門在朝中有多少人吧。如今,不僅你秦王府舊部怕他威脅太子地位,那些名門也是對他懷恨在心。他是為了大唐,為了陛下,將這滿朝文武都得罪個干淨了。而今,我只求陛下在審理之時,勿忘公平二字。陛下卻」淑妃先前還是在敘述,說到此處,卻是掩面低低地哭泣起來。

他一下子慌了。這麼多年,他就見過淑妃哭一次,那還是隋帝被殺時。那時,她和他在一處,听得人來稟告隋帝被宇文化及殺了,她當時就嚎啕大哭。他擁她入懷,低聲說︰「別怕,你還有我。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自此後,淑妃不哭了,也不怎麼笑了,對他也是淡淡的。他征戰,煩累,便更不想瞧見她。因為一瞧見她那樣子,就忍不住想發脾氣。

她總有能耐讓他生氣。于是,他留她一人青燈古佛,平素里累了煩了,也是去皇後處,或者別的妃子處。

久而久之,沒有什麼有關于她或者恪兒的事,他就不來找她了。

如今,她一哭,他就慌了。原來她並不是心如止水。

李世民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低聲說︰「不哭。我答應你,我一定竭盡全力護著恪兒。我不僅是君王,也是父親。」

「如今能幫恪兒的怕是不多。弘農楊氏除了駙馬楊師道,就只有楊恭仁。但楊恭仁為人城府極深,利益之上計算得極其深刻。而且弘農楊氏內部很是復雜,這些年被老夫人掌控,觀王一房實則已儼然是蕭氏一族了。另,恪兒府中的側妃蕭氏為何會嫁給恪兒。陛下比我清楚,如今恪兒算是徹底得罪了蘭陵蕭氏。那這蕭妃也是棄子。難保蕭氏一族不會落井下石。這滿朝文武,我竟,竟找不出一個,一個能幫恪兒的。」淑妃分析著分析著就哭起來。

「你莫慌。」他將她抱得緊一些,「我已派人前往弘農楊氏了解情況,也派人秘密去詢問三路的將領,問詢情況。」

「陛下,恪兒是我的命呀!」她哭得梨花帶雨,發髻也散了。

他低頭輕吻她的額頭,低聲說︰「無論如何,我答應你,保住恪兒。」

淑妃抬眸瞧著他,眸光里淚光閃閃,她咬了咬嘴唇,低聲哀求︰「陛下,恪兒真的無意于天下,你要相信恪兒。他給三路守軍私自寫信,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事。」

「好,我信他。」他將淑妃緊緊摟在懷里。

「楊氏六房的背景,想必陛下也知曉。那阿芝三番五次處事得當,且一家人都欲要從事修築水利、研究農桑、藥典之事。此番,還請陛下寬以待那孩子。」淑妃又說。

李世民本身在弘農楊氏名門聯盟遭到重創這一次,對楊氏六房就頗有好感,對那阿芝也不似先前敵意。此番淑妃說起,他便順勢打趣道︰「旁人看兒媳婦,是百般挑剔。你倒是好,還未見著,便已喜歡不已了。」

「陛下,我這是就事論事。恪兒與我說起夢中遇仙一事,便是他那一年在太原被人刺傷扔入水中被救起之時。他說是個好漂亮的姐姐一直護著他。之前,我以為只是一個夢。後來,見恪兒行事倒是越發的不同,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琢磨得出來。我便是信了。再後來,你在洛陽與王世充一戰。恪兒出門幾日,回來就悶悶不樂,撲在我懷里說,那仙女因庇護他,犯了仙山忌諱,被削去仙籍,丟入凡界。恪兒還有板有眼地說出她托身弘農楊氏,也說出了生辰八字。那番,我與恪兒地位朝不保夕,弘農楊氏內部不像表面那般。老夫人是蕭氏一族之人,蕭氏權勢日大。我怕橫生變數,便是不敢讓恪兒任性而為。」淑妃緩緩地說。

「這麼說,你早就知曉恪兒的恩人在弘農楊氏?且知曉是誰?」李世民訝異地問。

淑妃搖頭,道︰「弘農楊氏嫡女生辰貼非同尋常,旁人不可記錄。再者,同一天出生的楊氏女多得是,並不可確定。但當時要是找,也是找得到的。不過,陛下那時遭旁人妒忌,我與恪兒斷不敢有旁的舉動,怕牽連了陛下。」

李世民嘆息一聲,道︰「這麼些年,我道你的心是石頭長的,全部在意我死活。卻不計,內里有這麼多的苦楚。」

「陛下,莫說這些。你是我夫君,也是家人,這邊是應該的。」淑妃垂眸伏在他胸口。

他瞧見她的長睫毛起伏,心里暗自決心︰定然要護住恪兒。若是連自己的孩子,連忠臣良將都護不住,這帝王不做也罷。

但下決心是一回事,處理起來棘手又是另一回事。雖有楊氏阿芝的預言,早就開始修築水利工程,囤積糧食,但部分地方還是出現了大旱。再加上梁師都與突厥勾結,在北邊蠢蠢欲動。他忙得焦頭爛額,派出去調查蜀王被彈劾一事的人發回來的消息也是沒有什麼進展。而滿朝文武,似乎並沒有想要幫他解燃眉之急的意思。

在李恪一事上,他苦苦撐著。如今,久病的秦叔寶來上朝,帶來了楊氏阿芝。這楊氏阿芝不過是個女童,但瞧她一言一行,不卑不亢,面對滿朝文武,絲毫沒有膽怯。舉手投足全是名門禮儀,所言所語,思路清晰。

李世民看到這女娃波瀾不驚且篤定的神情,听到她那飽含攻擊與深意的話,就知道恪兒的事定然是有了轉機。因此,他頓時覺得輕松愉悅,心想︰果然恪兒不負他期望,能在逆境中找尋到絕地反擊的機會。

對,他相信必然是絕地反擊的機會,這女娃才會上殿來。他與這女娃雖不曾見過,但幾次間接的交鋒,實則是這女娃佔了贏面。

因此,他與這女娃對話,其實是他真想看看這敢于直接上殿面對文武大臣的十周歲女童,到底會給這個困局帶來怎樣的變數。

所以,他丟下那句看似不咸不淡實則完全是點導火索的句話,便自動進入看戲狀態。他要看這女童到底多大能量,如何手撕滿朝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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