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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盛京賭神

暮青看見呼延昊時,心便沉了沉。

糟了!

糟的不是呼延昊來了,而是五胡使節在盛京城里行走,身邊陪著的大興官員,呼延昊既在,那必有朝官在此!

暮青往胡使身後的雅間里掃了眼,隱約可見里頭坐著人。暮青頓時皺了眉,昨晚她來玉春樓前曾讓月殺查過,主和派的朝官前些日子常陪五胡使節尋花問柳,但這幾日沒了動靜兒,議和賠償事宜讓雙方鬧得有些僵,胡人已幾日未出驛館。

今日怎麼就來了?

此事可真不湊巧,原本暮青算好了,她昨日才在朝中將撫恤銀兩案擔了下來,朝官們定在家中忙著做賬,這幾日沒心思逛青樓,她正好來玉春樓走走,來個出其不意。

如今正在查貪污案,昨夜季延等人輸了銀子,她猜他們定不敢在家中張揚,果然今日早朝時朝中還沒動靜兒。以這幾日各府的忙碌情形來說,她本以為能瞞個三日,可今晚不慎撞上了主和派的朝官,看來這事兒今晚就瞞不住了。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今晚鬧場大的了!

暮青冷冷瞪了呼延昊一眼,呼延昊見了,眉頭挑得老高。

這女人為何瞪他?

他們今晚一時興起來了玉春樓,來時見雅間的門都開著,人都到了外頭,都說今夜有賭局看,卻誰都不知是和誰賭,那些大興貴族子弟在大堂里等著,一個個口風嚴著,誰都不肯多說。于是他便起了興致,也命人將桌子搬出來,憑欄坐在等人來,誰想到等到的會是她?

呼延昊迎著暮青冷刀般的目光,興味地一笑,她果真跟那些無趣的女子不同!大興女子都太無趣,淪落青樓的女子也不過是擅長些歌舞詩詞,無趣得很!還是這女人好,身為女子敢來青樓,還會賭錢?

有趣!

他倒要看看她賭技如何!

「你真要賭?」元修問,他听魯大說過,她賭技甚佳,只是軍中不得賭錢,他一直未親眼見過。今夜她來此,他知道她是必賭的,只是不能換個地兒?此地畢竟是青樓。

間,元修看了暮青身後一眼,有些詫異。

月殺平時把她看得牢牢的,恨不得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竟然會讓她來玉春樓?

「不然我是來尋花問柳的?」暮青看了元修一眼。

元修眉心一跳,無語搖頭,尋花問柳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真是不把自己當女子!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季延這時開了口,目光古怪。

昨晚圖一時新鮮,如今回過味兒來,總覺得不對勁。這小子剛來盛京,宅子是聖上賜的,又沒听說他要娶妻,哪來的事需用銀錢?既無事需用銀錢,她贏他們數萬兩銀子有何用意?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覺得許是自己想多了,在西北時他曾听說過她好賭,魯大在江南征兵時曾被贏了三千兩去,兩人不打不相識。好賭之人手癢,來趟賭場倒不是稀奇事,但眼下朝中多事,他有些懊惱昨夜被新鮮沖昏了頭。

但後悔沒用,銀子已經輸出去了,這事兒要是被家里知道了,怕又是一頓家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錢贏回來。因此他今早將昨夜聚賭的京中子弟都叫去了望山樓,言明此事利害,讓他們誰也不得張揚,還有銀子的去家中再拿些銀子,沒有銀子的去把找來借借,總之今夜同到玉春樓把輸的銀子贏回來!

這小子賭技高超,他怕今晚輸得更難看,今早便特意去宮門前等元大哥下早朝,約他今夜同來玉春樓,若是他們贏不回來,便請元大哥幫忙說合說合,這小子是他的舊部,總不會不給面子。

當然,他可以直接請元大哥勸她把昨晚贏的銀票都還回來,但他昨晚輸的太慘,想想就心里癢得慌,想跟這小子再一決高下!反正元大哥在,他不怕!

「昨晚鬧哄哄的,今兒咱們換個方式賭,敢不敢?」季延挑釁道。

「沒有敢不敢,只有接受不接受。」暮青見今晚賭桌前放了兩把椅子,荷官不在,便知季延是想和她單挑,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從懷里將昨夜贏的銀票全數拿出來放到了桌上,道,「你想怎麼賭,說出來听听。」

這些人已經入套了,她就不拿那一文錢出來了,昨晚那錢是餌,他們吃了,今晚胃口大了,可不會吃了。但無論他們是想吃那一文錢還是想吃這些銀票,只要想賭,她就能讓他們陷得更深!

果然,昨晚參賭的一群京中弟子看到自己輸的銀票,眼神狼一樣的冒光,恨不得搶回來!

昨晚玩得太瘋了,今早季延把他們叫去望山樓,他們才知事情嚴重,這些銀子不多,但若家里知道了,他們一頓家法是挨定了!可是沒辦法,銀子已經輸了,今晚只能硬著頭皮再來。

季延說了,今晚換個花樣賭,他們就不信,這小子還能總贏?

「你會听色吧?」季延坐去暮青對面問道。

「不會。」暮青實言道,她會搖骰,在國外讀書時去賭場實地研究微表情,專門練過兩年,後來回國工作,顧霓裳又教過她五花八門的出千技巧,在搖骰方面,她是高手,但听色還差些火候。

「少來!」季延不信,這小子不但會听色,而且本事比他好,不然昨晚怎麼能又快又準?季延一笑,道,「小爺就要跟你賭听色!」

她本事比他好,他反而更興奮些。

「怎麼賭?」暮青神色不動。

「小爺搖骰

子,你听大小,听準了,小爺還有銀子輸給你,听不準,昨晚贏的銀子給小爺還回來!」

「行!」暮青一口就應了。

「痛快!」季延一笑,深看暮青一眼,這小子還說她不會听色,不會能答應得這麼痛快?

「但是我不會听色,小公爺想跟我賭听色,我不想掃你的興,所以我陪你賭,你讓我猜,如何?」暮青接著道。

「猜?」不僅季延愣了,玉春樓大堂里觀賭的都愣了,季延問,「怎麼猜?」

「我不會听色,你要賭這個,我只能用猜的,所以我要求一局猜三次,以最後一次作準,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如何?」

還有這樣的?

大堂里頓起議論聲。

今夜賭桌周圍的人除了昨夜參賭的京中子弟,其余人都是被哄來的,來之前他們都以為是來玉春樓消遣買樂的,到了以後才知道是昨夜不少人輸光了銀子,找他們救急來的。直到江北水師都督周二蛋進了玉春樓,他們才知道昨夜贏錢的人是誰,昨夜的賭局他們沒見過,但既然她能贏,應是高手才是,怎麼今晚听著一點兒都不像?

賭錢其實很多時候確實要靠猜,但是猜賭沒面子,這京中子弟賭錢,哪個不是不懂也要裝懂?

這人倒好,明擺著跟人說不懂,要猜賭,她也不嫌丟人?

但隨即便有人釋然了,這周二蛋雖是江北水師都督,官居三品,但半年前還是一介賤民,拿有那麼好面子?

呼延昊在樓上揚了揚眉,搓了搓下巴,這女人搞什麼花樣?她在地宮里時,能把他騙進那條白玉甬道,他總覺得她這話定有陷阱。

元修嘴角抽了抽,默默別開眼,不忍看季延,他今晚會輸到袍子都不剩的。

暮青看著季延,等他同意。他會同意的,他的心理太容易猜,昨夜輸得太慘,他一直以為她會听色,而他也熱衷于此道,今夜跟她在听色上一較高下的願望很強烈,所以只要她同意跟他賭听色,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他都會同意的。她明說了她不懂听色,要靠猜的,在心里猜也是猜,說出來也是猜,她只是要求三次機會,不過分。

對待一個有強烈願望的人,首先要滿足他的願望,隨後再稍微的爭取規則的變動,以達到對自己有利的目的,這是最基本的心理操縱術。

「行!」季延思索了一陣兒後,果然點頭答應。

這小子都不顧猜賭丟面子了,他還能說什麼?反正他就想和她比听色,她用听的也好,用猜的也好,是騾子是馬,一會兒就知道!

「那可以開局了。」暮青道。

「好!」季延拿出一千兩銀票來往桌上一放,道,「你可听仔細了!」

暮青不,找出張蓋著鎮國公府小印的銀票推出去,季延看見那小印,眼神一變,便開始搖骰。他在盛京城里胡鬧了好些年,玩骰子是專門練過的,花式雖不如荷官精彩,但也有模有樣,周圍不時有叫好聲,季延眉梢眼角漸見飛揚的神采,搖了會兒往賭桌上啪地一放!

「猜吧!」季延盯住暮青,神采奕奕的眼底隱見精光。

暮青卻瞧著那骰盅,沒馬上就猜,看起來像是真不懂听色,看了好一會兒,她才不確定地看向季延,問︰「小?」

她嘴里說著小,聲音也小,周圍立刻便傳來陣陣笑聲,那些被哄騙來救急的京中子弟皆搖頭失笑,就這樣的人,昨晚竟能贏了那麼多銀兩去?

「大?」暮青又不確定地問季延。

周圍笑聲更大,只覺得這樣的人昨夜能贏錢,真是交了八輩子的好運!

暮青充耳不聞嘲笑聲,她看見季延面無表情,但按著骰盅的手指卻微微收緊,桌上的燭火照著他的眼,瞳孔擴張了些,她隨即便道︰「大!」

眾人皆看向季延,季延微怔,盯住暮青問︰「你確定?」

「確不確定我都猜過三次了,這是先前說好的規矩,開盅吧!」暮青道。

這話一出,眾人頻頻點頭,聲聲催促。

「正是,說好了的規矩,猜錯了也該開盅了。」

「快開吧!」

「季大哥,開盅啊!」

季延在催促聲中眼底漸生復雜意味,把骰盅一開,負氣地丟在一邊,眾人齊望那三只骰子時,他瞥了一眼便將銀票推給了暮青。

賭桌四周沉寂了半晌,隨即炸了鍋。

「這、這……」

「贏了?」

「猜贏的?」

呼延昊在樓上興味的一笑,還真贏了?

元修把臉轉向一旁,強忍著笑,他知道魯大當初那三千兩是怎麼輸的了,這哪叫賭,根本就是她在坑人!

今晚剛來的京中子弟都覺得是運氣,昨晚輸錢的那些可不這麼認為,一個個心里覺得古怪,可又說不出哪里古怪來。

「再來!」季延道,他心里的古怪感更強烈,但越發覺得看不透暮青。說她是高手吧?她說不會听色,說她不會吧?她居然能贏!

這一局是運氣還是另有玄機,他一定要弄清楚!

「再來可以,不過,這樣賭沒意思。」暮青道。

「你又想怎樣?」季延皺眉問。

暮青在昨晚贏的銀票里翻了翻,將季延的那些全數拿了出來,往旁邊一放,道︰「這里這麼多人,不妨都來賭一賭,就拿我們兩個這場賭局的輸贏開個局。還是剛才那局的規矩,你搖骰,我猜大小,三局兩勝制,讓大家賭賭看我們兩個誰會贏。如果我輸了,昨晚你輸的銀子都在此,一張不少的還給你。如果我贏了,你今晚帶來的銀子全數歸我,如何?」

「听著倒是刺激!」季延道,拿他們兩人的輸贏開賭,確實比就這麼賭好玩兒多了。

他知道昨夜輸得太慘就是因為貪圖刺激好玩兒,可是好賭之人遇上的這種事就像貓兒遇上了腥,不賭難受!

「小爺賭了!」反正元大哥在此,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的事又跟鎮國公府沒關系,他怕什麼?

季延答應得痛快,其余人卻拿不定主意,昨晚輸的銀子自然沒人不想拿回來,可是該賭誰贏呢?

昨晚賭過的人想賭暮青贏,但又怕惹季延不高興。今晚被拉來救急的人里倒是有想賭季延贏的,他們覺得猜賭贏了純屬運氣好,暮青都說了她不會听色,誰賭她贏誰就是傻子!但也有人覺得並非運氣,不然如何解釋昨夜之事?還有人不想賭,朝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暮青的身份實在有些特殊,還是不賭的好。但想賭的人也也有自己的理由,身為朝廷命官,來青樓賭錢本就有違朝廷法例,若被御史知道了,必遭彈劾!她敢行此事,他們為何不敢賭?

于是寥寥幾個不敢賭的退去後頭,敢賭的、想賭的,一番壓注,賭暮青贏的和賭季延贏的竟然各佔半數。

賭暮青贏的那些京中子弟多是昨晚輸錢的,他們瞄了幾眼季延,見他沒什麼不快的神色,這才放了心。只是其中有一人讓眾人頗為意外,那人竟是與暮青有些仇怨的曹子安。

他竟賭暮青贏?

曹子安站在暮青身後,眼往元修出瞥,若非元修在此,他才不會賭一介村野匹夫贏!上回得罪了元修,他去相府賠罪,元修也沒有見他,父親為此動了怒,這些天他在家中日子可不好過,若是今晚他站在暮青這邊,元修見了許能原諒他,如此一來,哪怕他昨夜輸了錢,家中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他了。

眾人各有心思,賭局開始,季延搖骰,暮青猜賭,三局兩勝。

與開場那局一樣,季延耍了幾個漂亮的花式,往桌上一放!

暮青猜時還是一副猶豫之態,「大?小?」

「到底是大還是小?」

「小!」

暮青話音剛落,便有人催促,「快開快開!」

季延卻沒動,擰著眉頭問︰「你確定?」

「確定。」暮青淡道,那神態仿佛與方才猜賭時的猶豫不同,看著真是十分確定。

季延又看了她一會兒,還沒開盅,臉上的嚴肅神色就繃不住了,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哈哈!你猜錯了!」

話說完,他把骰盅拿開,意氣風發地往旁邊一放,只覺胸中沉郁之氣頓散,他終于贏了這小子一回了!

暮青身後嗡的一聲,從昨夜到今晚,不知賭了多少局,她還是第一回輸!

季延身後的京中子弟則面含得意的笑,果然剛剛是運氣!

連元修和呼延昊都愣了愣,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她輸,無論是在什麼事上。

唯獨暮青身後的親兵長低著頭,看著面色沉肅,眸底卻有流華隱動。

暮青端坐在賭桌前,視周圍目光如無物,道︰「你只是贏了一局,別忘了我們的規矩,三局兩勝。」

「小爺怕你?來!」季延一笑,搖了一會兒骰盅,往桌上一放,「猜!」

「大?」暮青又猜,這回看著似乎有些急著想贏,竟只猜了這一次便道,「大!開吧!」

暮青身後的們頓急,為何不多猜猜?

季延身後的人哈哈一笑,「快開!她自己就猜兩回的,可不能說咱們不讓她猜。」

季延這回卻還是過了半晌才把骰盅拿開,只是臉上沒了剛才的笑意——結果是大,這局暮青贏了。

這回兩人身後下賭的人心情頃刻反轉,一半歡喜一半愁。

還有最後一局。

最後一局季延搖得格外用心些,暮青瞧著,他的耳廓都在動,放下骰盅後,還開了條小縫兒,自己瞄了一眼,隨後道︰「猜吧。」

這回暮青看起來也很慎重,盯著那骰盅半晌才猜道︰「小?大?」

四周的氣氛都是死寂的,她確定的時間格外的長,竟等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才道︰「小!」

看她的模樣很像是賭運氣般,把心一橫,听天由命。但這回天意運氣似乎都沒站在她這邊,她話音落下的一瞬,季延就滿面紅光地跳了起來,大笑道︰「哈哈!小爺贏了!小爺贏了!」

他高興的都忘了開骰盅,一名京中子弟湊過來幫他開了盅後,賭季延贏的那些才歡呼了起來!

「贏了!拿銀票來!」季延把昨夜他輸的銀票都撈了過來,長這麼大,從來沒覺得如此珍視幾千兩銀票。

暮青身後的京中子弟們卻臉色鐵青,這是玩兒他們?昨晚跟她賭,她神一般的差點連他們的褲子都贏了去,今晚賭她贏,想著從別人身上贏回些銀兩來堵上昨晚輸掉的窟窿,怎麼她就輸了?看著自己從家中偷拿出來的銀票和借的銀兩都被賭

季延贏的人分了去,這些京中子弟的臉都黑了。

這可如何是好?本想把錢贏回來,卻越輸越多,回府去怕是要被打丟半條命!

「你也有輸在小爺手上的時候,老天有眼!」季延在奉縣時吃過暮青的悶氣,昨晚又敗在她手上,今晚贏了,只覺從邊關回來後挨家法思過的郁悶一掃而空,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呼延昊皺眉,這女人怎麼回事?要輸也該輸給他,竟輸給這等小白臉!他看了眼季延眉眼飛揚的樣子,越看臉色越陰沉,忽然起身,下了樓來。

眾京中子弟見到他皆面色一變,呼啦一聲散開,元修面色一沉,往暮青身前一擋,呼延昊冷嘲一笑,「本王送錢來的!」

間,呼延昊將一只繡著黑鷹的荷包往賭桌上一丟,里頭骨碌碌滾出幾只綠寶石珠子!五胡金銀匱乏,但盛產寶石,京中貴族頗愛,只是戰事頻繁,閉關多年,少有商隊來往于大漠邊關,物以稀為貴,這些寶石在大興貴族眼中格外珍貴些,而呼延昊扔到桌上瞧著竟有滿滿一荷包!瞧滾出來的那幾只綠寶石的成色,莫說是千金,就是萬金也值了!

一群京中子弟眼都直了,暮青抬眼看向呼延昊,見他臉色陰沉,道︰「沒錢賭了,本王給你,不準輸給這小白臉!」

季延的白臉蹭的紅了,一蹦老高,擼了袖子,高聲道︰「你說誰小白臉!」

「油頭粉面,不是小白臉是什麼?」呼延昊一咧嘴,牙齒森白,比季延的臉白多了。

季延氣得印堂犯青,怒極反笑,「小爺跟英睿都督賭錢,關狄王一介外族人何事?」

元修的臉色也不好看,墨袖一拂,賭桌上重如沉鐵的荷包如碎葉般掃向呼延昊,呼延昊反手一接,眼眸微眯,兩人的目光凌空相撞,一如鐵石,一如彎刀,沉重的,鋒利的,看得周圍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元修道︰「英睿是我大興人,銀錢不夠也不勞狄王操心。」

呼延昊半分不讓,只是還沒開口,暮青便冷冷掃了他們兩人一眼,道︰「我看你們眼神都不好使。」

她剛才只輸了季延的那些銀票,手旁少說還有三萬兩的銀票,他們是怎麼才能辦到無視這些銀票,口口聲聲說她沒錢可賭的?

元修看了眼暮青手旁,他不是沒瞧見,這不是呼延昊搗亂,他順口一說嗎?

呼延昊哼笑一聲道︰「那也叫錢?」

此話一出,昨晚輸錢的那些京中子弟臉色難看了,他們輸的那些都不叫錢?這胡蠻敢再妄自尊大些嗎?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暮青冷聲道︰「想看的,閉嘴!不想看的,出去!」

元修閉嘴,呼延昊眼一眯,覺得暮青忒不識好歹。

步惜歡立在暮青身後,一直半低著頭,不急不惱。他不急,他知道,好戲在後頭。

季延懶得跟呼延昊吵,坐回賭桌旁道︰「接著來,小爺還想多贏你幾回呢!這回敢不敢把昨晚贏的都賭上?」

他反正已經把自己輸的贏回來了,做個順水人情幫幫一群酒肉也不是不可,只是呼延昊搗亂,壞了他的心情,本想多玩幾局的,如今一局定輸贏算了!

昨晚參賭的那些京中子弟聞言面色皆有死而復生之態,有些方才賭暮青贏的,心中不由對季延生了愧意,紛紛從暮青身後戰去季延身後。

這一次,沒人賭暮青贏。

季延笑道︰「剛剛狄王的話也不算說錯,你瞧我們這麼多人呢,你手里就只有三萬兩銀子,不夠啊。」

「我這兒有!」元修和呼延昊齊聲道。

季延嘴角一抽,怎麼元大哥也摻和進來了?

暮青卻理也沒理兩人,道︰「我還有座聖上賜的宅院,押上總夠了吧?」

眾人聞言嘶嘶吸氣,那宅院他們都听說了,在鷺島湖呢!雖然三進的宅子小了些,但鷺島湖的宅子如今可是有銀子也買不著,若是押上,的確可賭!

季延愣了愣,「這不好吧?若是輸了,你住哪兒?」

「我隨便租個宅子就能住,反正三個月後要出城練兵,那時住軍營,我留著宅子也用處不大。」暮青道。

這話也有些道理,但季延總覺得有些不太厚道。

「空口無憑,都督可派人回去取地契房契?」一名京中子弟問。

季延听了這話就皺了眉頭,回頭道︰「取什麼地契房契?都督乃元大哥的舊部,難道還會不算?」

那人一听就知自己多嘴了,忙賠笑閉了嘴。

「回去取太麻煩了,空口無憑,我可以立個字據。」暮青說著便喚來了玉春樓的人,筆墨端來賭桌上,她當眾便立了字據。那字清卓,鳳舞龍飛之姿,看得賭桌周圍的京中子弟紛紛訝異,眾人都听說暮青是村野匹夫出身,誰都沒想到她竟寫得一手好字!

字據立罷,暮青和那些銀票放在了一起,道︰「好了,開局吧。」

季延立刻便搖了骰盅,放下後,暮青猜了兩遍,第三次確認道︰「大!」

季延面色古怪,把骰盅一開,點數卻是小,他搖頭笑道︰「看來你是真不會听色,你昨晚是怎麼贏的?」

這是他最不解之處。

「你贏了我這回,我就告訴你。別忘了,還有兩局。」暮青不到最後不肯多說,只道,「提醒你,我雖押了宅

子,但你們押的也是今晚的全數身家,你可要好好搖。」

「這事不勞你操心。」季延傲然一笑,仿佛勝局就在眼前,但將骰盅放在桌上後,他還是開了個小縫,自己先瞧了眼。

暮青見了眸光微動,季延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認真時,搖骰听色許不會有錯,但若因事分心,那就未必了。她是看著他的表情斷大小的,若他以為搖的是大的,而實際是小的,那她便輸了。所以她給他施加了心理暗示,這大堂里的人這局都賭他贏,背負眾人的期望對常人來說都會有些壓力,因為不容有失,他便會變得不自信,因此在開盅前會再三確認。她要的就是他事先確認下骰盅里的是大是小,然後,後面的事就簡單了。

前頭的賭局不過是假賭,這兩局才是真賭。

于是,事情簡單到暮青連三回都沒猜上,她猜了大,便見季延的目光焦距鎖定,脖子僵硬,她便知道他緊張,于是連小也不必猜了,直接說道︰「大!不猜了,開盅吧。」

季延身後的們又開始催促他開盅,他把那盅移開,氣氛便一靜。

居然這回猜對了?

「無妨,上一局也是最後才定的輸贏,小公爺不必放在心上。」有人安慰道,也不知這話是在安慰季延,還是安慰自己。

但顯然,如此安慰並無作用,如今一勝一負,下一局便是生死之局了。

這一局,季延心中壓力頗重,搖罷偷偷開了骰盅看了兩次,才開口道︰「都督猜吧。」

「大?」暮青猜。

只見季延的脖子在那一瞬僵得都不會動了,但片刻後,他笑了笑,打了個哈欠,似真似假道︰「反正不是大就是小,都督可要想好,猜錯了宅子就沒了。」

暮青卻不受他這話的影響,他那脖子僵硬的動作已經是典型的凍結反應了,他剛剛還打了個哈欠,更加說明他緊張。人有時打哈欠並不是因為困,還有可能是因為緊張,緊張時打哈欠是一種深呼吸的方式,更多的氧氣可以讓人緩解緊張。有些人緊張時因為不想被人看出來,便會故作姿態,但其實有時會適得其反,將他的心理暴露得更多。

但暮青看起來卻像是受了季延的影響,盯著那骰盅許久,不確定地再問︰「小?」

季延面無表情,卻暗暗松了口氣。

這口氣剛松,便見暮青聳了聳肩,道︰「反正是最後一局了,宅子都賭上了,不妨再加一加碼。」

「都督還有什麼可加的?」季延警惕了起來,問。

暮青看了他和他身後的那群京中子弟一眼,道︰「沒別的可賭的了,就賭身上的衣裳吧。」

季延听了一愣,反應過來哈哈笑道︰「我還以為要賭什麼,竟然是衣裳!都督要賭衣裳不是不可,但我們這麼多人,這麼多套衣裳,都督身上就一套,這不行!」

「你想如何?」

季延模著下巴嘿嘿一笑,「小爺也不要別的,你要是輸了,把褻褲也留下!」

哪知這話一出口,對面兩道目光瞪來,元修沉聲斥道︰「胡鬧!」

呼延昊倒笑了,只是那笑有些猙獰,看起來像草原上的狼。

季延被斥得有些委屈,誰叫這小子昨晚嫌他的衣袍是穿過的?她昨晚先瞧不上他的,今晚卻又提出要賭衣裳,以他季延的作風,當然要報復一下。不就是條褻褲嗎?軍中哪個漢子沒遛過鳥?元大哥在西北戍邊十年,早該習慣了才是,怎麼還斥責他胡鬧?

暮青身後,步惜歡抬頭瞧了眼季延委屈的臉,緩沉一笑,那笑不辨喜怒,但意味深長,只是被元修和呼延昊遮了,季延沒瞧見,只听暮青道︰「行!」

元修眉頭一跳,倏地回身!

呼延昊都愣了,草原上的女子都沒她這麼豪放!

季延樂了,剛才的緊張被這事給沖淡了,點了點頭道︰「都督果然爽快!」

「大!開盅吧!」暮青猜得也挺爽快,最後一次的機會竟無半分猶豫,其聲斷然。

季延的臉卻頓時青了,再也笑不出來。

眾在他身後,瞧不見他的臉色,只覺得緊張,紛紛低頭看向季延。元修和呼延昊站在季延對面,卻將他的臉色看得清楚,呼延昊大笑一聲,「小白臉輸了!」

季延原本鐵青的臉因為這話頓時成了青黑,他身後一群京中子弟大驚,見季延的手還按在骰盅上,恨不得將他的手拿開,開盅瞧瞧,說不定是那胡蠻故意嚇他們呢?

「開吧。」元修道,「敢賭就要敢開,不敢開,我幫你。」

「誰說小爺不敢?」季延受不得激,一把拿了骰盅,「輸了就輸了!不就是一頓家法,一身衣裳?」

他這個時候倒成了一條好漢了,但看見那盅下輸局的一群京中子弟卻面如死灰,不是人人都像季延這般是府中獨苗,挨家法也不挨得太重,如今輸了這一局,滿盤皆輸,今晚回府衣裳都沒了,必定驚動府里,到時還不得被打殘?

一時間,還沒回府,大堂里便人人哀嚎,唯獨曹子安鐵青著臉。今晚他起初賭暮青贏,元修無甚表態,如今他又輸了,這可如何是好?

季延郁悶地看向暮青,問︰「你到底是怎麼贏的?」

暮青忙著收拾桌上紙片般的銀票,頭也沒抬道︰「你輸了,所以你沒有權利知道。」

「但我總有權利知道你之前那一局是不是故意輸

的吧?」季延沉聲問。

這事兒他一開始真沒想到,如今看見暮青收拾滿桌的銀票,心中才有古怪的念頭閃過——這些銀票可是他們這些人帶來的全部銀兩!開始那局,她提出以兩人的輸贏開一場賭局,既然是賭局,自然有賭他贏的,也有賭她贏的,假如那一局她贏了,她贏的不過是他手里的銀兩,至于那些以他們兩人的輸贏下注的人,他們的輸贏他們自己算,銀票根本不會到她手上。但是那局她輸了,她還連累她身後的那些人把銀票都輸到了他們這邊,而接下來再賭,她身後自然就沒人了,又出現了昨晚的情形,她一個人賭他們所有人。而今晚更狠,只是一局,她就贏光了他們所有人!

這結果不得不讓他懷疑,她前頭那局不會是故意輸的吧?

眾面色一變,元修和呼延昊也回過味兒來,兩人看向暮青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銀票,再一回想這賭局,心中頓明。

呼延昊仰頭大笑一聲,笑得恣意——她真的狡詐得像母狼!

元修長長呼出一口氣——害他白擔心一場!

「你猜。」暮青這時已收拾好了銀票,她將那沓厚厚的銀票往懷里一塞,對季延等人道,「月兌衣裳!」

季延頓時苦哈哈地看向元修,「元大哥……」

「願賭服輸。」季延還沒開口相求,元修便打斷了他,他知道他想求什麼,但是他也知道,暮青絕非財迷,她來玉春樓賭錢八成是為了查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一案,事關軍中將士,他不可為季延求情。

「可軍中銀兩一案跟鎮國公府沒關系,元大哥,咱們是發小,你是知道我祖父的,這事兒怎會跟他有關?」季延也知道事關西北軍,元修定然以軍中將士為重,但正因為他篤定此事跟鎮國公府無關,所以才想讓元修求求情。他祖父為人為官如何,元修最清楚,他兒時常去鎮國公府,他的騎射啟蒙還是他祖父教的呢!

「有關無關,查過才知。」暮青看了眼大堂里的人,將銀票又拿了出來,當眾道,「若與軍中撫恤銀兩一案無關,這些銀票如數奉還!若是有關,那就對不住了。」

與貪污案有關的,她會交給步惜歡收歸國庫,日後發給軍中將士的家眷。

這些京中子弟原還不確定暮青來玉春樓賭錢是為了查案,有人甚至覺得她身為朝廷命官,賭錢本就有違國法,因此並未放在心上,此時听她把話挑明了,不由震驚,這才明白今夜之賭真是捅了簍子了。

「把衣裳留下,你們就可以走了。」暮青道。

滿堂死寂,半晌後,季延問︰「真要這麼狠?」

「不狠。」暮青看了他一眼,道,「褻褲我不要。」

季延眼前一黑,剛才他可是連她的褻褲都要的,如今她不要,確實是「不狠」。

「好,你小子……」季延氣得直喘氣,「能不能給留件大氅?這正月天兒的!」

暮青卻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只是嘴上道︰「你覺得光著身子跑回去,染一場風寒好,還是披著大氅回去,也許染不上風寒,但是要挨一頓家法好?」

季延一听便愣了,他是家中獨苗,風寒不過是小病,但若染了病,祖父許不舍得打他。

這話也讓不少京中子弟眼神亮了亮,隨後看暮青的眼神便添了些深意。

季延也深深看了暮青一眼,再不說什麼,當眾月兌光了衣袍,把一身錦衣往地上一摔,道︰「走!」

他從小胡鬧,在盛京紈褲子弟里向來稱大,他都願賭服輸了,剩下的人也只好月兌了衣袍,臉色鐵青地出了玉春樓,人人走時沒臉看人,唯獨曹子安恨恨瞪了暮青一眼。

這晚,三四更天兒,一群貴族子弟穿著褻褲跑在花街柳巷的長街上,場面壯觀,見雪下的大,各自家中的小廝忙趕出馬車來請主子上車,卻沒人進馬車,寧肯染了風寒也要在雪里跑,沒人知道這是為何,此事在多年以後被人談起,仍引為盛京怪談。

這晚,除了怪談,還有樁奇談。朝中新封的江北水師都督周二蛋在玉春樓里以一賭眾,把一群紈褲子弟贏得只剩下了褻褲,賭神之名次日便傳遍了京城!

------題外話------

越寫越多,不知不覺就一萬了。

昨天說把賭局寫完再發,結果我對賭局的內容嚴重估計不足,更這麼晚實在抱歉。

仵作的連載情況一直有這樣那樣的狀況,所以有時有姑娘急了,催我幾句,我是很理解的,畢竟是我的讀者,看我的文就是支持我,哪怕有時話說得重點我都覺得無傷大雅,反正我是皮糙肉厚,不怕戳。

不過有幾位姑娘沒看全的,甚至沒有小皇冠的姑娘,請催更前先補齊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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