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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筆走世間無

李晟疑惑地搖搖頭,取過紅木匣打開,里面是一幅書帖。

溫榮上前幫忙小心地將書帖展開。李晟眉頭皺起,竟是他先才在三哥書房看到的、懷素的《苦筍貼》。

溫榮為書帖所吸引,未留意李晟神情的變化,連連感慨好字。

李晟苦笑道,「我只是賞玩一番罷了,不想三哥竟做禮相贈。」

溫榮不禁想起端陽宴時丹陽說的話,丹陽言李奕最是不吝嗇好東西,兒時丹陽和晟郎看中的東西,李奕皆會毫不吝惜地送給他們。

溫榮怔怔地看著紅木匣子,原來真是如此。

回到紀王府,溫榮去廚房吩咐晚膳,李晟將書帖收進了書房。

晚上李晟難得的沒在廂房陪溫榮,而是在小書房逗留了許久。溫榮亦不打算去打擾,安安靜靜的在廂房里看書。

壁牆上靠近溫榮的那盞燈火快要燃盡了,燭光昏暗和搖晃了起來,溫榮抬起頭,不由地想起在馬車上看到的那幅狂草,覺的有些技癢難耐。細算來,她已經很久未提筆作畫和寫字了,平日晟郎也只是陪她下下棋而已。

「王妃,奴婢這就去換新燭和剪燈花。」碧荷發現廂房昏暗了,忙丟下手里的穗子,起身去取新燭。

「沒事,不急。」溫榮溫和地笑著,「我要去書房。」

溫榮才撩開門簾,就看到了一雙黑色雲靴。

「榮娘,是否有空陪我去書房。」李晟眉眼含笑,認真地看著溫榮說道。

溫榮抿唇微笑點頭。她心里尋思了去書房的,晟郎就過來接她了。難不成晟郎真能猜透她的心思。

李晟牽著溫榮往小書房走去,「我在書房站了一會。總覺得少了些雅趣,思來想去,還是要榮娘幫為夫的忙。」

進到書房,溫榮看到桌案上整齊地碼著一排軟毫、硬毫、兼毫,各號大小的排筆染筆,書案上還鋪了一張堅潔如玉的宣紙。

李晟笑道,「榮娘可會草書,是否願與我同書一卷。」

溫榮合攏嘴角,原來晟郎和她一樣是技癢了。溫榮頜首道。「曾練過一二,只是遠不如懷素和張旭等大師,怕掃晟郎的興。」

「張顛素狂,我們是醉心紅塵的凡人,自然及不上他們癲狂。」李晟溫柔的目光落在溫榮白皙面頰上,滿懷誠意。

溫榮笑出聲,她分明指的是書法技巧,偏偏晟郎會說到性情去。

「榮娘可用的慣兼毫和玉版宣。」李晟攬住溫榮腰身,雙雙走至案前。

玉版宣是半熟宣。對墨水濃淡的掌握比之生宣等要容易許多,晟郎小看她了,溫榮指尖輕撫玉版宣,笑道。「此宣細薄光潤,在宣品里可謂冠首。」說罷抬起頭,雙眸含笑地望著李晟。「書法里墨分五色,即使是一筆落成的草書也分個深淺濃淡。往日里就是尋常的生宣。妾身也能用水墨寫意的。」

生宣滲水強,若用水墨在生宣上書寫作畫。可謂是落筆即定,墨水滲沁極其迅速,非極熟練者,根本不能掌握。李晟湊近溫榮耳邊,言語里熱氣撩人,「松煙墨、桐煙墨由榮娘挑,為夫為娘子磨墨。」

願磨墨者意為甘拜下風,可這書法還未開始斗了。

溫榮點了一枚裝在烏木匣里的描金松煙古墨,李晟信手拈起,不顧素常的端端風儀,將絹袍寬袖高高挽起,又解開束腰的玉帶棄之一旁,興致極高地說道,「榮娘且見我急磨玄圭染霜紙。」

溫榮好笑道,「晟郎狂意漸起,真真似懷素大家顛始是顛之態。」

李晟左手緊摟溫榮的蠻腰,右手握松煙墨穩穩落下,沾水緩緩滑動,研出的墨色極勻細,待墨染硯台,再撿一支玉管羊毫,飽蘸濃墨後遞于溫榮。

溫榮笑著接過羊毫,抬眼問道,「晟郎說寫什麼。」

晟郎笑容收斂不見,露出一副深思模樣,「前有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的蘭亭序,那日瑯琊一族王大家與名流高士風雅集會,在清流急湍處暢敘幽情,故才能揮筆而出那等波瀾起伏抑揚頓挫的名帖。今日我們不見崇山峻嶺,亦沒有群賢斗詩,僅有陋室閑情,佳人在旁,不若就書一篇洛神賦,可嗟佳人之信修。」

溫榮的兩彎籠煙眉微微揚起,剜了李晟一眼,噘嘴道,「晟郎好厚的臉皮,我可不能著了你的套。」

李晟鄭重其事地搖搖頭,「榮娘誤會為夫了,榮娘單寫余情悅而淑美兮一句可好,而後為夫再接一句。」

溫榮見拗不過李晟,只好作罷,提筆揮腕而作,筆鋒游走,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溫榮手腕縴細白女敕,雖不若男子那般剛勁有力,卻有一股巧勁,筆離紙三寸,指實腕虛手法圓轉,寫出的字飄逸飛縱。

李晟忍不住連聲稱妙,眼中露出驚嘆之色,榮娘身段玲瓏,可是立于書案前的姿態猶如山松一般,無論腕筆如何行走,其身姿皆可巋然不動。榮娘年不過十五,竟然已有這般令人嘆服的書法造詣。

寫完‘無良媒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一句,溫榮收腕關鋒,筆回硯台處,看著這幅字溫榮心神微動。當初她和李晟之間,就是沒有媒人傳達愛慕之情的,她曾不以為意無動于衷,是晟郎苦赴邊疆,憑一己之力謀得了這門親事。比之洛神賦里只能遺情想象、顧望懷愁的感情,他們要幸福上許多了。

李晟捧起溫榮的書法,仔細端詳,感慨道,「字勢姿態皆極巧妙,看似規範,可墨色濃淡、用筆輕重緩急間卻變化無窮,為夫甘拜下風,是不敢班門弄斧了,慚愧慚愧。」

溫榮一邊轉身取過一張新宣鋪在書案上,一邊笑道,「晟郎羞煞妾身了,妾身剛入盛京不多時,就有听聞五皇子的書法精湛,是盛京名流賢士中的翹楚。縱是不論傳聞,妾身亦親眼見過晟郎的行楷,可謂遒勁魄力。這會可是故意不肯讓妾身開眼。」

晟郎無奈地笑道,「哪里是什麼翹楚,不過是一群目光短淺,卻又自視甚高紈褲子弟在那相互吹捧罷了。他們哪里有為夫的幸運,能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說罷李晟手臂微收,將溫榮緊緊摟在懷里,低首輕嗅佳人頸間馨香。

溫榮忍住笑將李晟推開,嬌嗔道,「油嘴滑舌。」說罷溫榮鋪平玉版宣,又去取羊毫蘸墨,要伺候李晟書法。

不想李晟搖頭道,「為夫要向榮娘求一幅草書墨寶,可若只是在宣紙上書寫,著實少了幾分肆意和放縱,榮娘隨為夫來。」

不待溫榮反應,李晟一把將溫榮打橫抱起,溫榮一聲嬌呼,手中蘸滿濃墨的羊毫掉在了地上,濺散的墨痕刺目肆意。

李晟抱著溫榮走到書房旁的一個小側廳里,小側廳是做藏書用,平日李晟是鮮少過來的,故溫榮也未曾來過。就見小書房的兩面側牆上置了一片書櫥,整整齊齊地碼著書卷和竹簡。

書房里最顯眼的是一架擺于正中的四扇屏風。溫榮看到泛著瑩瑩光澤的屏風一時愣怔。屏風架四周是瓖琺瑯的檀木,中間嵌的並非尋常畫紙,而是一層絹絲。

李晟將溫榮輕輕放下。溫榮走至屏風跟前,近了才發現屏風上的絹絲並非一色白,而是白里透了極淡的綠色,溫榮目光微偏移,還可隱約看見用雙層蠶絲織出的、巍峨的秦嶺山脈。

「好生精致的屏風,這屏風面可是用的天蠶絲。」只有天蠶吐的絲才會呈現瑩柔的綠光,溫榮細白手指輕劃過屏風面,指間的觸感極潤,原來絹絲面上已經染了一層上好礬石,可以文書作畫了。

李晟頜首笑道,「確實是天蠶絲所織。我一直想將此屏風擺到書房中,卻無奈其太過素雅了,三哥、丹陽等人都言不合適,今日難得技癢,我與榮娘就在這幅屏風上書法作畫可好,也算榮娘贈為夫的墨寶,放在書房可日日觀摩欣賞了。」

溫榮趕忙搖頭,「妾身不敢,天蠶絲得來不易,妾身的書法畫技實是難配上此等天蠶絲,還是用尋常宣紙罷。」天蠶絲本就極其精貴,更何況是隱繡了河山圖的,她雖作畫無數,綢緞絲絹也有用過,可在天蠶絲上作畫仍會心有余悸,擔心白白糟蹋了這好東西。

李晟看著溫榮,緩緩傾訴道,「榮娘不必擔心。此屏風是我十歲壽辰時阿爺送的,壽辰那月阿爺因為並汾戰敗一事情緒不佳,宮里遂將我的壽辰宴無聲息的取消了。那時我還年幼,雖有些失落,但還是不甚在意的。本以為就這般作罷了,不想壽辰那日阿爺竟自己記起來。阿爺也未聲張,只親自到蓬萊殿來看我,那刻我正在憑記憶畫阿娘的畫像。」李晟頓了頓,眼楮微亮,「其實我畫的不像,可阿爺卻捧著畫看了很久很久,後來阿爺夸了我,稱贊我的書法和畫技在眾皇子中是數一數二的,並讓我畫完後,將阿娘的那副畫像送去他書房。」

李晟捧起溫榮的手輕吻,芊芊玉手上留有淡淡的墨香,「我將畫送去書房,接著阿爺就將這扇屏風送給了我。榮娘與我一道將這架屏風完成可好,有四扇呢,榮娘說該在上面寫畫些什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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