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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夢魘

「好。」張嘉干脆地回答。他雖然想與阿芝多一點時間相處,但無奈他有言在先,說只是有些事要說。再者,有柴令武在,他有些話都不能直接說。

算了,反正已經到了長安,日後也入朝為官了。離得這樣近,機會多得是。于是,他就很干脆地就答應了。

「晉華兄就是快人快語。」柴令武豎起了拇指。

張嘉只是笑了笑,又瞧著江承紫說︰「阿芝,長安城此番風起雲涌。各路人馬心懷鬼胎,而你想撥亂反正,此番必不能對長孫氏掉以輕心。」

「我當什麼事。就是不能輕視長孫氏,這誰人不知呢?」柴令武諷刺地笑了。

他與李恪是表兄弟,也算哥們兒,如今這位明顯就是李恪的情敵,而且還是勁敵。他本能就不喜歡他了。

「那柴公子可注意了蘭陵蕭氏?」張嘉一本正經地反問。

「蘭陵蕭氏?」柴令武略蹙眉。

他不是真正的草包,這些世家大族的事情,他也是知曉一二。這蘭陵蕭氏歷來就很厲害,尤其是齊梁一脈,那真是人精中的人精。昔年王謝袁蕭四大家族遭受變故,不得不衣冠南渡,僑居他鄉。而王謝袁不可阻擋地衰落,只有蕭氏,準確地說是蘭陵蕭氏里的齊梁一房真是屹立不倒,根深蒂固,深入了北地各大名門豪強之家。

其中,楊廣的蕭後就是這一支。而今的在想蕭也是這一支。再者,今日蕭氏一族還與關隴集團聯姻,早就與關隴集團同氣連枝。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長孫氏所玩的是螳螂,蕭氏一族玩的可能是黃雀。」張嘉面無表情地說。

江承紫蹙了蹙眉。關于蘭陵蕭氏可能在下一盤更大的棋這件事,在弘農祖宅處理老夫人的事時,就已挖了出來。最可能勾結突厥,想要顛覆大唐的人可能就是蕭氏里的野心家。

每一個豪強都企圖再度回到那個名門可以一手遮天的時代,扶持帝王,讓帝王朝廷成為傀儡,為名門服務。名門擁有最精銳的私兵,可以揮劍四方。

名門家主,那是帝王都要禮讓三分。

那個時代,是所有名門的美夢。那個時代,是所有名門家族都想重現的時代,尤其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名門家族。

只是,五胡亂華,中原不堪一擊的制度被北地的鐵蹄踏破,同時踏破的還有名門的外強中干。

衣冠南渡之後,這些名門還留戀著昔年的輝煌,做著想要回到過去的美夢。于是,他們不惜鑽營研究,使盡了渾身解數。待到後來,他們發現,名門的權勢正在急速地衰落。帝王的權利越來越集中,而更可怖的事情就發生在前朝,他們一手扶植起來的楊廣要將名門一網打盡。那一場魚死網破的紛亂,成全了如今的大唐。

大唐的帝王雖不如楊廣那麼魚死網破,對各家名門都示好,也重用賢德之人。但每家家主都清楚,如今的帝王才是真正掌控不了,琢磨不透的人。

但他們不敢輕易地動李世民,畢竟經過前朝的一場戰亂,各家都需要休養生息,這天下再經不起一場戰亂了。

于是,各家的謀劃都是下一代的帝王。誰掌控了下一代的帝王,那麼,誰家就可能再度成為真正的名門,權傾天下。

長孫無忌選擇是舍棄掌控不了的親外甥李承乾和李泰,親自扶持了晉王李治登上帝位。只是,他想不到的是弘農楊氏以一個外戚之女武媚娘直接將天下攪亂,長孫一族直接被滅。

至于弘農楊氏得到了什麼好處,歷史的章節里沒有留下什麼只言片語。但在歷史的大環境下,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畢竟,名門的舊制度不可能再來了,名門的輝煌也不可能再現了。

這些是江承紫所知的歷史,加上在弘農那一場搏殺里的認知,如今張嘉所言,她卻是信的。

「你如此篤定,莫不是掌了什麼證據?」江承紫徑直問。

張嘉輕笑,道︰「蕭氏一族大約會按兵不動。」

「那怎麼是黃雀在後?」柴令武問。

「長孫氏要對付李恪、李泰,扶持李承乾。然而,李承乾怕也是棄子,因為我听說皇後要臨盆了。長孫無忌很是關心皇後的身體,以及皇後肚子里的孩子。」張嘉輕聲說,「若是個小皇子,國舅對太子的最後一點耐性都會消失的。」

「長孫無忌這麼狠?」柴令武朗聲問。

「人不狠,站不穩。他長孫一族是二流家族,想要躋身前列,這好不容易才有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張嘉冷冷地說。前世里,若非是那可惡的祖訓,他才不會在最後關頭殺了阿芝,幫那長孫一族呢。

「呵呵。是啊,是啊。我說長孫一族最近怎麼那麼多人病了,不斷地請婦科大夫與穩婆。我還以為是長孫沖的老娘又要給他生個小弟了。」柴令武恍然大悟。

江承紫卻無心听這些早就知曉的事,她徑直問︰「你說說蘭陵蕭氏的意思。」

「蘭陵蕭氏,如果要東山再起,自然不能走長孫無忌的路子。畢竟蕭氏沒有個做皇後的。不過,他們有個做皇子妃的。」張嘉說著就瞧著江承紫。

「你說蜀王府那個側妃?」江承紫問。

「是啊。這也是一條道。」張嘉說。

「呔,有阿芝在,他們想都別想。」柴令武心里很不舒服,這是背著人詆毀呀。趁人夫君不在,在人娘子面前說壞話。

「如果阿芝不在呢?李恪又不在了呢?然後蕭氏又有喜了呢?」張嘉說。

「你說得很離譜。如果他們這樣大費周章,還不如直接在太子府安插人,或者後宮生個小皇子。」江承紫說。

「你以為他們沒有做嗎?蕭氏一族可最擅長的就是嫁女兒啊。後宮剛送進去的蕭美人,那據聞是天生尤物。而太子府也有。李泰那邊也是有的,很隱晦的。不過,李泰很有意思。他直接拒了,說自己還小,要專心研究大唐山河地理,沒閑工夫,王妃一個就好。至于你那個太子準姐夫,呵呵,正在衡量要不要接受蕭氏的示好。」張嘉說著,將一疊情報丟給江承紫。

江承紫伸手接住,隨手翻了翻,都是張氏一族的諜者情報,與張嘉說的一般無二,她便隨手放在一旁。

「你的意思蕭氏一族要對付我?」江承紫平靜地問。

「這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要做的。」張嘉嚴肅地說,「想必你也看到了他們的方法。」

「進了山,他們真有這份兒自信對付我?」江承紫語氣神情依舊平靜。

「他們的意識里,你再厲害也是個女娃。蜀王不在身邊,你全然在個陌生的環境里,秦叔寶再厲害,也護不了你。」張嘉緩緩地說。

江承紫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扯了扯嘴角,神情再度恢復平靜,冷冷地說︰「這些跳梁小丑的伎倆,我統統不予以考慮。」

「阿芝,小心些總是好的。」張嘉嘆息。

「你既是知曉,又說是我朋友,那就請把這些跳梁小丑都清理了吧。」江承紫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張嘉忽然就蒙了。從上輩子到現在,她最不願的就是求他,也不願他牽扯到什麼事。上輩子,他不懂。後來,歷經一世,他忽然明白上輩子她的舉動是在保護他。

而這輩子不想求他,則是她不喜歡他,不想與他又牽連。

如今,她忽然來這麼一句,張嘉陡然就愣在原地?

「怎麼?晉華兄不願意?還是說以前說的都是場面話客套話?」江承紫反問,語氣里滿是嘲諷。

「甘之若飴,求之不得。」張嘉說出這句話,心里更加苦澀了。

他是真求之不得能與她並肩戰斗,名正言順地守護她,能站在她身邊。可如今盼到了這句話,卻是這樣的苦澀。

「既然如此,蘭陵蕭氏這塊兒,我就交給晉華兄了。」江承紫說著站起身來,「天色也不早了,我還有事要做。」

「阿芝。」張嘉看到她要離開,一下子就慌了,連忙站起來喊了一聲。

「還有別的事?」江承紫問。

她的神情很坦然,他抿了唇,有些話有旁人在場,他又說不出口,便只是搖搖頭,說︰「沒別的事。我只是想說,你交代的事,我會辦妥。」

「多謝。」江承紫客套地說。

張嘉只是笑笑,起身送他們出去。

江承紫走出來,看著這小院落,才覺得格外熟悉,像是恍恍惚惚里來過這小院,還在這廳里跟人說過話,吃過飯。院落里的高大喬木,枝葉茂盛,投下一片陰涼。

她站在樹下,恍然間覺得從這門走出去,應該是一片杏子林,有大片大片的杏子。春日里是成片的杏花,風一吹,飄飄灑灑,美不勝收。

她有些恍然,直到柴令武低聲喊「阿芝」,她才回過神來,不由得看了一旁的張嘉。他正瞧著她,江承紫不好意思地垂眸,問︰「這里是,是你認識你心中那位的地方麼?」

張嘉一愣,他心中那位?他心中有哪位?還不是就是她麼?

「哪位?」他一反問出口,頓時就明白她的意思,這有柴令武在場,她自然不便問是不是他們相識的地方。

「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呀。已經故去的那位呀。」她提醒。

果然是這樣的!

張嘉心里苦澀,又泛起絲絲的甜,輕笑說︰「是。」

「本來出門有條大路,大路那邊有大片杏子林,對不?」她問。

「是。」張嘉語氣有些激動。

阿芝這一世是記不得前世的事的,但據說她常常做噩夢,夢境全是前世里的各種可怖的片段,包括他殺她的場景。如今,她這是記得了。

「杏子林邊緣應該還有一棵桃樹,總是開滿桃花,從不結果。」她似乎陷入了回憶。

張嘉卻因這話眼眶濕潤。那一棵桃花樹下,是他們相遇的地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常常穿過杏子林來找他,在他家吃炊餅。他的娘親烙的餅很香,她能吃好幾個。

他後來常常想︰如果他不是那麼出眾,張氏一族不會選他去做族長訓練,那麼,他們就會一直走下去。她不會嫁給李恪,他會與她一直在一起吧?

只是一切都沒有如果。上輩子,他糊涂一時,殺了她。這輩子,更沒有資格去擁有她,所做的只能是護著她,守著她,看她幸福。

從前,他知道她想不起前世,他曾高興過,想不起便可以不恨他,他就可以在她身邊;但他又覺得難過,她想不起過往,便就連他們曾有的美好都忘卻了。

如今,她似乎想起了一些過往的美好。他只覺一顆心蹦跳得快要躍出胸膛。

「嗯,還有一棵櫻桃樹也是這樣的,總是開粉白的花,從來不結果。」他回答,眼里有淚。

江承紫點點頭,然後面目平靜地看了看神情異樣的張嘉,微微一笑,說︰「可是,你現在經歷了許多你從前不曾經歷了,對吧?」

「對。」張嘉回答。

這一世,歷史已與上輩子有所偏離。至少,張氏再沒有守護歷史的組訓,張氏也不是九大家族之首,雖然張氏許多制度都還在。

張氏一族的變故讓他意識到這輩子與上輩子不同。爾後,不同的經歷,不同的人的出現,讓他明明白白地感覺到這不是上一世的重復。

「那麼,這是一個新的人生。對吧?」她還是微笑,面目平靜。

他看著她真誠的微笑,覺得內心很寧靜,輕輕點頭,說︰「是。」

「既然是新的人生,就不要沉湎于過去。昔人已去,昨日之日就不要再留戀。對于上天恩賜的金色年華,要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呀。」她聲音安寧,說到後來,笑起來眸子晶晶亮,眉如彎月,一如他們初見時那般。

她說得很好,她在勸慰他忘了前塵過往,好好生活。

可是,他就是不能順暢地回到出一個「好」字,就那樣靜靜地瞧著她,眼里全是哀傷,臉上卻是笑著。

「不好麼?你看天藍水碧,風輕柔。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呀。何況你我還健康活著,能夠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江承紫又說。

她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走到這院落里,陡然就感到他的哀傷,他的絕望,心里隱隱的疼痛。于是,就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我盡力。」他終于找到合適的話來回答。內心卻補充︰我可以忘記過去,可我沒辦法忘記你,拋棄屬于我們的記憶。

「要努力呀。」江承紫還是微笑。

「好。」他只能機械地回答,看著她微笑的臉,心里覺得很是滿足︰他以為這一輩子,她不會在對她真誠地笑了。可是,今日,她這笑格外真誠,一如當年。

「那我先去忙了。等忙完了,我們這些個好友再聚一聚。到時候,就由我的義兄做東了。」江承紫走到門口,推柴扉的時候,調皮地說。

「憑什麼是我啊?」柴令武叫起來。

「因為你是地頭蛇,還會玩呀。」她脆生生地說。

「我呸,你家李恪才是。」柴令武一路叫嚷著,出了張府的門。

張嘉已落在後面很遠,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想著方才的一切,佇立良久。然後,他轉身,進入密室,將一份兒名單交給了身邊的貼身護衛鐵雲。

「做得干淨些,畢竟是大家族。」他冷冷地說。

「是。」鐵雲便無表情轉身離去。張嘉則獨自上了高樓,將好久不曾彈奏的鳳桐古琴抱了下來,彈奏了一曲《風擺翠竹》。這一曲是她當年教他的,那是他第一次學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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