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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兩個男人的月夜對話

夜,極其安靜。除了偶爾的夜鳥撲騰,發出幾聲不懷好意的鳴叫,再無其他。

因此,張嘉來時,李恪隔了很遠就听見了。

張嘉先縱身落在前院楠木樹下,動作隨意,根本不怕被人發現。

一名護衛很快就喊了一聲︰「誰?」

「我是蜀王貴客,鄙人河東張氏,煩請通傳一聲。」張嘉聲音清澈沉靜,斯文有禮。

李恪甚至從這聲音里听出幾許從容與幾絲笑意。

「請閣下稍後,待我稟告蜀王。」護衛早已得了上級命令︰今晚有貴客來訪,不許阻攔。

「好。」張嘉的聲音不疾不徐。

坐在羅漢床上打坐的李恪徐徐睜開眼,看了看正廳門口,月光斜照透過絲質屏風,落了一地朦朧的柔光。

片刻後,護衛腳步聲響起,還未踏進正廳,李恪便說︰「你且速請張氏郎君前來。」

那護衛一愣,隨即明白自家王爺功夫了得,定是听到方才對話,便應了聲去請張嘉。

片刻後,張嘉隨了護衛前來,絲毫沒有做客人的禮數,未能通傳,徑直入了正廳,反而示意那護衛退下。

「請坐。」李恪也不起身,只隨意抬手,指了指客座。

一襲灰衣直裰的張嘉,金冠束發,傲然站在屏風前。他對于李恪的傲慢態度,只是笑了笑。爾後,他毫不客氣地坐下來,右手的中指指尖還粘著一只藍光流動的熒光蝴蝶。

「你找我何事?」張嘉開門見山。

「有人要置阿芝于死地。」李恪也直來直去。

張嘉臉色略變,微微眯起眼,像是一只極度危險的豹子。他瞧著一臉認真的李恪,旋即輕笑,道︰「這有什麼稀奇?不是一直都有人要置阿芝于死地?」

「是不是你的人?」李恪只想知道自己的答案。從來不回答無意義的問題,比如張嘉這帶著諷刺的問題。

張嘉听到李恪的問話,立馬就火了,反問︰「你什麼意思?我會害阿芝?」

「你張氏不是有祖訓?別忘了,上輩子是誰殺了她。」李恪不想與不喜歡的人扯太多不相干的話,他說話向來只需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姓李的,你找我來就是說這些?」張嘉「嗖」地站起來,滿臉怒容。

上輩子,他做過最傻的事就是為了所謂祖訓親手殺了阿芝。雖然他選擇狠毒出手一刀斃命,讓阿芝少一些痛苦,事後,他也賠了命。但終究是他最隱秘的痛。

上天給了機會重生回到六歲,他睜開眼那一刻,看到六歲的自己,想到前世里的那些憋屈,想到被自己親手刺死的阿芝,哇哇大哭起來。

母親嚇了一跳,忙詢問他。他搖搖頭,說沒事沒事,只是太高興。母親不知道他高興什麼。他自己卻知道,終于有機會彌補上輩子的遺憾了。

他暗暗發誓︰這輩子,還要當張氏一族的族長,想辦法先把那討厭的祖訓干掉。去他大爺的祖訓啊。當然,更重要的是要在李恪之前遇見阿芝,將她放在自己身邊,成為張氏一族的族長夫人,護她一生喜樂安平。

可是他歷經千辛萬苦當上了張氏族長,發現根本就沒前世那惡心祖訓,他欣喜若狂。

可天不遂人願。阿芝還是先遇見李恪,而對他似乎有本能排斥。經過相處,他逐漸釋然,並且發誓這一生要好好守護阿芝。

「你發什麼怒?慌什麼慌?難道真是你?」李恪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

「每個人都有隱秘的傷口,你這人特別不地道。我呸。」張嘉黑了一張臉,非常不悅。

「嘖嘖,河東張氏的修養僅止于此呀。」李恪撇撇嘴。

「你找我來,若無旁事,我便走了。」張嘉起身,負手踱步,作勢要離去。

李恪不理會張嘉的喜怒哀樂與去留,只徑直說︰「我實話實說。上輩子,你殺了她後,我查過,你家所謂的祖訓。你們張氏從漢末開始,就以天選者自居。因此,你殺阿芝,是因為她滅掉了太子、魏王後,直接將矛頭指向了你們張氏一族守護的晉王與武氏。若她將晉王與武氏滅掉,將我推上帝位。你們河東張氏就辜負了天選之恩。」

「是。」張嘉想到前世里這祖訓,腳步一頓,心情一黯。

「難道你從來沒懷疑過這所謂的祖訓嗎?」李恪問。

張嘉不語。前世里,他是族長,因為祖訓和愛情難兩全,他親手擊殺了心愛的女人,最後難以活下去,自盡而亡。死的那一刻,他特別憎恨所謂祖訓,也是那一刻,他恨恨地想︰天下走向,憑什麼讓張氏一族來承受?真有天選之說麼?

這一世,他重生回來,經過多方磨難成為準繼承人,忽然發現根本就沒有那個祖訓。第七世祖張燁沒有留下任何祖訓,只是留下了一本歷史手冊,里面大意是告誡各位家主如何保存張氏的實力。與此同時,在前世里與張氏同氣連枝共同成為天選者的另外八家與張氏一點來往都沒有,根本就不是一個聯盟。

他重生之後的河東張氏與與前世的河東張氏有很大區別,唯一相同的就是人才的選拔依舊殘酷,第一世先祖所留下的各種先進技術依舊存在。

李恪看他不語,便說︰「世事的走向,天下的運行應該遵循的是它自身的規則。我始終認為世間法則應該是阿芝說的‘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所謂‘物競天擇’是也。而你們河東張氏的祖訓很是可笑,完全是在逆自然規律。」

「河東張氏,不勞蜀王評判。」張嘉冷冷地說。

「本王不是評判,只就事論事。」李恪語氣平靜,神情認真。

「長話短說,我不認為蜀王與我是可談心之人。」張嘉長身而立,站在絲織的屏風前,冷冷地看著李。

李恪神色巋然不動,依舊平靜且認真︰「本王並未與你談心,只是想確認一些事。」

「那你說。」張嘉不耐煩。

李恪對張嘉的催促視而不見,反而是慢吞吞地思考一番,才說︰「你們的所謂聖物,依照阿芝說來,應該是來自未來的某種高科技物品。所以,你們的祖訓其實是你們某個先祖作出的可笑惡作劇。」

「休得胡言。」張嘉喝道。

與此同時,他只覺得一顆心疼痛不已,像是誰用手使勁在心上揪著。

前世里,他根據先祖隨筆里的記載「若恰逢機緣,可跨越時空。此地彼地,亦或千年前,萬年後。人、魂、靈皆可也」這一句,再結合阿芝種種舉動,他篤定阿芝並不屬于這時空,應該是來自未來。

而今,他驟然听聞李恪說阿芝論起張氏的聖物可能是來自未來的高科技物品。他只覺得心抽抽地痛,阿芝真的是來自未來。他只想一想她和李恪暢談,就更覺得前路一片荒蕪,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條出路。

「此事很有可能。」李恪說。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跟你今晚要與我說的事很有關系?」張嘉竭力壓住一把熊熊燃燒的無名火,努力讓自己平靜。

李恪緩緩從羅漢床上起來,伸了伸懶腰,才問︰「張氏真沒有要對阿芝下手?」

「這一世,張氏沒有所謂祖訓,何來對付阿芝一說?」張嘉朗聲回答,語氣很是不友好。

李恪一愣,便問︰「真沒祖訓?」

張嘉搖搖頭,很篤定地說︰「真沒有。」

「那就好。我姑且信你一次。」李恪點點頭。

張嘉也不予理會,徑直說︰「你到底有什麼發現。快說,不要吞吞吐吐,一點都不爺們兒。」

李恪看了看他,說︰「你、我,還有阿芝,皆得了上天垂憐,重來一世。而且,想必你已發現這一世與上一世有很多相似之處,卻又有很多地方不相同。一些該發生的根本沒有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卻發生了。最簡單的就是阿芝身份。前世里,她是楊氏嫡出嬌女,養尊處優;這一世,她身世曲折卑微」

「然後呢?」張嘉不想听這種自己都思考過千萬次的問題,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恪的嗦贅述。

「我想,也許有人與我們三人一樣,也從那個時空來到了這里。而且這個人很可能是我與阿芝的敵人。」李恪緩緩地說。

張嘉身子一顫,眸光如刀狠狠地看向李恪,沉聲問道︰「可有證據?」

「沒有。」李恪很干脆地搖頭。

「那何來此說?」張嘉很不友好地追問。

「從前,我一人時,我想這是何等的運氣。可是,當我遇見你,遇見阿芝時,我忽然覺得這種事能發生在我的身上,也能發生在別人身上。這種事一點都不稀奇。」李恪緩緩地說。

「就憑這種妄想臆斷,你讓我的人通知我火速前來?你知道培養一只暗夜蝴蝶有多貴嗎?你要報銷費用麼?」張嘉很是生氣地說,手指尖的那只蝴蝶還在煽動翅膀,但光彩已暗淡,只剩下隱隱約約的輪廓。

「我想這不是妄想臆斷。昨日,阿芝在楊氏族學院遇人算計,虧得阿芝天賦異稟,否則阿芝昨日不死也得殘。」李恪說。

張嘉手一凝,那只暗夜蝴蝶瞬間碎裂成塵埃,藍色的細小塵埃在他指尖繞了一圈,便消散在月色里。

「可知對方是何人?」張嘉的聲音很是平靜,平靜得讓他自己都覺得可怕。

李恪搖搖頭,說︰「據聞是楊氏養馬的老把式。」

「這事,楊氏必須要給阿芝一個交代。他們迫害阿芝的賬,我還沒與他們算,他們還敢猖獗。」張嘉平靜的語氣里帶著狠戾。

「也許是楊氏,也許不是楊氏。此事未曾明了前,我們並不知躲在暗處的敵人是誰。」李恪說。

張嘉掃了他一眼,不悅地哼了一聲,說︰「阿芝怎的就看上你了?麻煩不斷,還護不得她周全。」

「我不與你計較。」李恪看了張嘉一眼。

「我也不想與你計較此事,更不想在如此月色的夜晚,跟我討厭的人多度過一刻鐘。你且快說,你的想法。」張嘉也表示對李恪厭惡。

李恪也不計較他的厭惡,本來他也不喜歡張嘉。于是,他倒是絲毫不受情緒影響,繼續說︰「原本以為名門聯盟的事一解決,阿芝就暫時安全了。至少在而今眼目下,她還不足以讓人必須除掉她。但是,有人卻是迫不及待,隨時都想除掉阿芝。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背後之人見識過阿芝真正實力,想在她未成氣候前將她除掉。」張嘉接了李恪的話。

「是。」李恪看了他一眼。

張嘉蹙起了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他來來回回地踱步,踱步的速度越來越來,第三次猛然轉身時,還撞到了正廳里的一盆蘭花。

他踉蹌一下,恨恨地瞧著李恪,咬牙切齒地說︰「都是你,明知道會帶給她不幸命運,為什麼還要出現在她生命里?」

李恪一愣,他從重生醒來就想的是變的更強更強,去找阿紫,去保護她。他從來沒有想過不遇見阿紫。不遇見阿紫,這重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如果不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我會保護著她,她會跟我在一起,做河東張氏的族長夫人,榮譽、權勢、幸福都有了。」張嘉越說越氣憤。

「可是——」李恪略猶豫。

「你就是自私,從未想過,上輩子,她的悲劇命運都是你帶給她的。」張嘉冷笑。是啊,上輩子如果不是他被選為族長候選人,丟出封閉磨練,也不至于讓阿芝愛上李恪,最終想方設法嫁給李恪,只當他是兄長。那麼,他也不至于親手去殺自己最心愛的人。

「可是,不遇見她,重生又有什麼意義?」李恪嚴肅地說。

這一句話讓張嘉也沉默了。是啊,不遇見她,重生又有什麼意義?

他沉默了片刻,卻又很不甘心地說︰「即便要遇見她,你可以換一個身份。那樣的亂世,你換一個身份還不好換麼?做什麼皇子、王爺,你這才華,你這身份就是遭人恨的。」

張嘉說得越發咬牙切齒,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李恪神情悲愴,苦笑一下,反問︰「難道我讓我母親自盡?我不在,她豈會獨活。」

張嘉一怔,也覺得自己這話太過于武斷,何況事已至此,再說過去沒任何意義。他便沒接此話,反而是徑直問︰「今日,你找我來,所為何事?」

「有些事,我不便出手,也不便去查。」李恪說。

「我來。」張嘉很干脆地說。

「那,有勞你!」李恪略一遲疑。原本先前他預想著諷刺張嘉幾句,說什麼「你欠阿芝一條命」,但現在完全說不出來。

「這話,無需你說。這一生,即便到最後,她選的不是我,我依然會護她周全。」張嘉一字一頓地說,雖然是說給李恪听的,眸光卻瞧著屋外的月亮。

他和李恪都知道,這一句話其實是說給他自己听的。

「好。」李恪只回了一句。

「你留著張唯與張進,有要事,讓他們聯絡我。」張嘉說。

李恪點點頭,張嘉不再說話,大步走出錦華苑。

他走得極快,帶起一陣風,三兩步到了六房大門前的楠木樹下。輕輕一躍,幾個縱身,灰衣少年就消失在樹影之中。周遭的護衛只覺一道影子掠過,倏然不見。

河東張氏,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不及我家王爺!值守護衛們不約而同地這樣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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