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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微我無酒(4)

呈奏車推進書房了,王「嗯哼」一聲,站起來,做個怪相︰「什麼,已經巳末兩刻了嗎、還是三刻?」架子上的水晶大滴漏忠實指示著時刻,但王沒有回頭去看。掌書太監垂著手,恭恭敬敬站在一邊,也沒有回答。王的很多問題,是不需要按字面去回答的。

他把筆一丟,邊順手撈起一柄天然木雕嵌玉雙頭如意,搔著脖頸,往呈奏車走去,隨便揀起最上頭的一個本子,抖開了,瞄幾眼︰「哼哼,沒飯吃。沒飯吃去年種糧食的時候干嘛去了?文官自己失職。叫他們自己想辦法,想出的辦法不奏效,扣他們的俸祿,再不夠,炖了他們的肉去賑災去。我養這一班人是干嘛的?」

掌書太監還是沒有說話。王不希望御書房的下人們干預政事,于是他們就又聾、又啞,呆立著不動,仿佛某種動物。

王抓著手里那份奏折沒有放,回到書案邊`.``一**坐下,兩個太監立刻動起來,把呈奏車推到他身邊,停下。王已經捋過筆,到早已磨好的朱墨中tian飽了,將翰林院試擬的處理意見稿拖到面前,草草批個「可」字,丟到一邊。太監捧起來,小心摺好,放進專門的大盒子里,讓它與所有已批好回復的本子呆在一道,王又已經批好了另一本。

「照你們的意見辦吧。要是出了事,我撤你們的職。我養你們是干什麼的?」他嘴里一直這樣嘟囔著。

王在做文案工作時,總是有點不耐煩,所以有些不雅的小動作和嘟囔,也是常態。但今天,不知為什麼,他顯得格外焦躁。

滿滿的本子,其實並不一定要在處理完的。他完全可以把它們留到、或者晚飯以後,就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樣。如果是特別疑難、或者特別無關緊要的本子,他甚至可以把它們扣上幾天,也沒什麼大不了。

今天,他似乎特別不願意把事情拖下去。就像是他急著去辦什麼大事,而在那之前,必須把所有瑣碎煩人的小事都完成了,省得給後面造成負擔。

蘸了朱墨的筆不斷飛舞,有時在翰林院的意見上批個「可」字,有時直接在下臣的折子上批個「準」字。後一種情況時,掌書太監就要把翰林院的意見稿撕掉。王的速度那麼快,他們都配合不上了,批好的本子高高在案頭堆起來。

終于輪到了報吉祥的那堆奏表,王的鼻尖好笑的擰起來︰「哦,這不是我們的甜點嗎?」。不知高興還是鄙夷。他拿起前頭的兩本翻了翻︰「鳳鳥、瑞芽……胡扯,鳳鳥要是能跑到窮山溝里,怎麼從來沒飛到我的窗台上?」對這種源遠流長的小把戲,他或許是看得透了、懶得花力氣追究,招招手,叫太監把翰林院給這批東西出的意見全抽出來、釘在一起,他總批了一個大字︰「可」,忽然偏偏頭︰「這個樂聲,是不是王妃那邊開宴了?」

太監們回答不出來。王的鼻孔里氣咻咻噴出一口︰「沒用的奴才。」不知在罵誰。

心情顯然非常不好,他把翰林院意見拿回來重新翻了一遍,不過是獎賞,吉慶時上祥瑞表湊趣會換得賞賜已成了慣例了,區別只在賞的輕重而已。王皺皺眉,忽而倒笑了,提筆把「可」抹去,改批為︰「如何賞,交禮部議。如有折子內容過于荒謬者,當加申斥,以誡奸滑言風。」

「都想要錢。賞?賞也沒那麼容易!」王得意的笑笑,看看窗外,還是皺起眉頭,無聊的往那些已經批好的奏折里瞄一眼,隨便拎起來一份重看,是葉締要求整頓吏治的折子,整整齊齊提了九條辦法,而翰林院的意見不知是誰擬的,比較謹慎,只建議暫時推行三條辦法,推行的具體方式且有待翰林學士商榷。王本來是批了個「可」,這時想想,又加批一條辦法準其推行,推行方式移交禮部及吏部合議。

「交給你們學士?商榷個鳥!有辦法還不早提出來……有些人的骨頭是要收一收了……」王自言自語著,又看了看窗外,低下頭,目光在所有本子上掃來掃去,沒有決定是不是還要拿一本看看,如果拿的話,又該拿哪一本。

呈報你的事跡的奏表,就呆在它們之中,靜靜的,並不比任何本子更顯眼。

王的手伸出來,猶豫著,隨便在它們上面一撫,指尖從你那個本子的角上撫。

外頭有誰來了?傳進一個條子。王見了,「霍」站起來,滿臉都是喜氣,再不管什麼本子不本子了,大步出去。掌書太監難免困惑的對視一眼,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外頭來的那人,是王上身邊最得力的一個公公,姓吳,喚作吳寶康。王上大踏步出去,對他埋怨道︰「怎麼這麼慢?干什麼去了!」吳寶康早躬身笑著回道︰「王妃娘娘道,有時候沒見著四小姐了,摟在懷里著實疼了一番,她一時哪兒得空!」

王「嗯」了一聲,悄聲兒問︰「她知不知道什麼事?」吳寶康笑了,忙拿袖子掩住,媚聲道︰「那不得王上告訴她麼?」王也笑了,罵一聲︰「奸詐的奴才!」兩人就往後頭去。

這院子有兩進,前頭是批奏章用,後頭空著,備會客所需。王進去,里頭已有個少女,衣飾嬌艷,襯出紅粉菲菲的雙頰、與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來,見著王了,忙俯身拜道︰「臣妾見過王上!」口齒稍微有點兒不清,帶點兒鼻音,愈顯得嬌嗲。

王忙叫她起來,看著笑道︰「都是一家人,私底下別那麼拘束。坐下罷。按著家里的叫法就行了。四妹妹有段時間沒見,一發可人疼了。」

這少女原來是王妃的幼妹,家中姓孫,她小字季薇,ru名卻叫粉兒,因生下來就是一團粉粉的小東西,極招人愛,故此得名的。她們姐妹的娘雖生下她不久就死了,但一家人都憐她、疼她,故此她不僅沒吃過什麼苦、反而著實給寵壞了,坐在王的面前,果然不拘謹,叫了聲「姐夫」,雙手握著臉道︰「姐說粉兒還像小孩子呢!二也幫她。粉兒連‘字’﹝注﹞都取了,怎麼還是小孩?實在長大了呢!姐夫你說對不對?」

王站在桌邊,俯身看她,滿面是笑︰「都有了‘字’,怎麼還叫自己的小名。你說你不是小孩,誰是小孩?」

孫季薇雙頰飛紅,頓足道︰「姐夫也笑人家,人家不依啦!姐夫叫人家出來,原來是取笑人家的!」

王湊她更近了點,輕輕道︰「你出來,沒叫你們知道?」孫季薇張著大眼楮看他︰「姐夫傳話叫我偷偷的溜來,我當然偷偷的溜來啊!干嘛要給她們知道。」王輕聲笑了笑,站直身子︰「我站在這里,你怕不怕?」孫季薇還是天真無邪的張著眼楮︰「姐夫一直對粉兒很好很好。為什麼要怕啊?」王的笑意愈濃,手落在了她肩上,嘴唇湊在她耳邊道︰「那姐夫跟你說件事,你千萬別怕……」

吳寶康已經悄悄退了出去,把那些小太監轟得遠遠的,從外頭鎖上了門,自己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听里頭少女正倒吸一口冷氣,片刻,是斷斷續續的嬌呻,又移時,少女忽痛呼了一聲,這呼聲給堵上了,傳出些別的聲響,連吳寶康都有些听不下去,搖搖頭,走開了。

他看見太監們又將呈奏車提溜出來,鎖進宮車里,運走了。

關于你的那份奏表,就與所有的奏折一起被「轆轆」送走。而鎖死的房間里,少女還在申吟。

————————————————————————注︰

女子原來只有「小名」,十五行「笄禮」,取「字」,稱為「及笄」,視為成人。男子二十行「冠禮」,取「字」,稱為「弱冠」,視為成人。

————————————————————————本文乃是「調笑工作室」榮譽出品,工作室其它作品開列如下︰

綺白《酒醉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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