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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君子有酒(3)

你們兩個人,喜怒都不形于色,顏容如玉的對視,能允許自己流露出來的,也就是這麼點微笑。

而後他溫和道︰「盈達湖的事,沒有問題了,你們會有個新的位置。」

你的嘴唇吃驚張開來一點。

他淡然道︰「新年佳節,舉國同慶。由國庫出銀請黎民百姓觀賞舞樂,這是聖上體恤子民的意思。京城中有名的優伶班子都要奉召,你們女樂出眾,當然也在此列。」

這麼說來,不但可以去獻藝,還是名正言順的奉旨獻藝?好笑!你們想自己出錢擠到那里亮牌子,正道君子們尚且不肯,如今卻可以去國庫領銀子作纏頭?你細細咀嚼,甚覺趣味,看了小郡爺一眼,不知這麼妙的變化是怎麼出來的。他只是眉目沉靜看著你,眼波那麼柔和,讓你不由得發出痴想︰「莫非……莫非他是為了我辦成這事?」心便漏跳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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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爺咳了聲,錯開目光,從袖中取出一張字幅給你︰「看看罷。」

你展開,見上面寫著首詞,筆法是極好的行書,能看出《黃庭經》的影子,不過詞意卻不怎麼樣。只見它寫的是︰

「清夜遼遠江湖風,座前似見梅花雪。隔院隱冰跡,分簾呈玉列,憑寒飆,任華霜,芳情冷澈。縱然香薄命,料東君,不應拋撇。如何轉側,將綺貌晶顏,傷成屑。

「朱冊空有恩千言,茅歌終望春三闕。紫硯賴卿研,明箋燭未滅,詩中辭,墨里痕,與人細閱。多少躊躇事,待回首,雲關明徹。蒼天不負,合眾且欣然,怡年節。」

(本詞為熒某原創,鄙帚自珍,轉用請注明出處,謝謝。)你看了上闕時,直想冷笑︰這人好大的口氣!待看了蟣uo冢?床瘓踝??烈鰲 br />

小郡爺點了點頭︰「七叔公那邊發話了,你們原來的詞不能再唱。就用我給你這個吧。……放心,只要你唱這個,什麼事都沒有了。」

這以後,院子里跟備戰的軍營似的,好生緊張熱鬧。人人都听媽媽調度、個個的不辭辛勞。現在生意比往常更好,又要排練,活計是有些吃緊的,但幾乎沒人抱怨。田菁從前排群舞,那些們咭咭呱呱,給她惹過多少麻煩?如今在媽媽手下日日夜夜吃苦作事,大家反覺得興頭。

連嘉蘭都不再作怪。她現下替蘇鐵擋起酒來終于可以名正言順了︰要準備聖上定的堂會呢,倒了嗓子,誰耽誤得起?——因了這個緣故,她心下痛快,對媽媽也就格外買帳。自她而下的諸位姑娘,就更不用提了。

其他地方有個鴇母,是媽媽從前的姐妹,抽空跑來探望她,見這氣象,大是驚嘆︰「這些毛鴉頭刁得很!好吃懶做不說,稍有點名氣,尾巴就翹到天上了。難得你帶這麼多迷死人的小姑女乃女乃,還能這麼听話。菊芳!你真像故事里的將軍,連皇帝宮里的都能訓練她們排隊操練的!這麼服帖,你是怎麼收拾的她們?」

媽媽眯起眼楮笑笑︰「誰知道?我前陣子還病了幾天,你知道,身上的事……起來一看,她們倒乖了。大概打小沒白在她們心上花心思。你說是吧?這小孩子乖不乖,真是打小兒就要看著的……」兩人便說一番訓練雛妓的事。

媽媽話東說西、指南打北的本事,也算到家了,其實所謂皇宮中訓練,是孫子為了證明自己才能,將吳王宮中女子集中起來操練的典故。他殺了吳王兩個愛姬立威,宮女們自然心驚膽戰,不得不俯首帖耳,說起來有什麼難懂的?媽媽這一次的手段卻該比作馴馬。不管多野的馬,先縱著它不妨,而後嚇住它、苦著它、困著它,再亮出手腕,懾服它;給點甜頭,籠絡它。從此只要指個方向,它便會听話的「得兒得兒」奔去。有如那種學子,十年寒窗不曉得讀書有什麼用處,除了混日子和撩蹶子——忽然一轉性子,開始頭懸梁錐刺股、準備精忠報國啦!便是馭馬人的功勞。

這其中的道理,你在旁邊揣摩,幾乎要不知肉味。卻不知那個鴇母了悟了沒有。

她選這個節骨眼上跑來聊天,倘若不是太聰明,就一定是太蠢,反正媽媽不會多Lang費時間應付她,早早就把她打發了,自己又拍拍手掌、照顧這個院子繼續像轆 似的忙碌旋轉。

田菁前頭編了一半的群舞,著媽媽妙手指點一二,便成了另一檔節目,架子雖還在,意趣和原來已大相徑庭,田菁還不知道——她雖然已經起得了床,病勢畢竟沒有痊愈,仍是怕聲、怕光、怕見一切的人。但「花深似海」是養不得閑人的,田菁也知趣,撐著身體依然應酬。反正她原本就沉默溫順,如今精神上有了變故,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來,有的客人反覺得她比從前更加小鳥依人,一發的有興致做她,因此她的生意還過得去。蘇鐵看她可憐,台面上時時加以照拂。寶巾也找機會勸她,說︰「田妹妹,誰沒個犯錯的時候?你就算年紀小不懂事,病都病過了。現在我們還該親親熱熱一塊兒望前走才是。你快不要這個樣子!」

田菁只是紅著臉,微笑、點頭,口里含含糊糊的說著抱歉,眼神像只困進籠子里、快被開水燙光了毛的小耗子。

媽媽看這麼下去不是個事,也怕一個好端端能賺錢的姑娘真的就給毀了,這日親自來看她,噓寒問暖,緩緩寬解道︰「你這個孩子,心思重。我原來有些話沒告訴你,怕說了你也听不進。這青樓里頭,做的是男人的客,鬧的卻是的事。一個三百只鴨,都擠在一起,又都這麼聰明,磕磕踫踫是難免。只是頭一樁,不該攪黃別人的客;第二樁,心氣得大些,凡事看開了就完了,不能往深里攪和。這兩樁忌諱,犯的人還少嗎?前些日子的事,媽哪有不知道的。之所以一時沒說,其實是見得多了,在身子不方便時,就沒顧得上理會。再則,牽涉的人這麼廣,怕猛古丁插下手去,嚇著你,傷損了你的身子。這實在是愛護你的意思。誰料到你這孩子,心底這麼良善、面皮又這麼薄,到底把身子糟蹋成這樣了?乖孩子,听媽的,媽不怪你;有媽護著,其他人也傷不了你。你只管放開面皮,慢慢的把日子做下去,手里存了錢,揀個良人,從此可以過太平日子,那才是個的正經歸宿呢!媽是必定幫著你的。听媽的,安心罷,嗯?」

田菁低頭,听著,點著頭,神情果然緩和不少,忽听有樂聲傳來,是那首笛曲,難免又心中一悸,再听這是琵琶與簫的合奏,再沒笛聲什麼事兒,覺得有些酸苦,忽然想到一件事,月兌口而出道︰「如煙替了金位置?她個子小,給人家舞起來的花埋沒了怎麼辦?尤其到第二句第三、四個字時,紫宛站到台前,她在後頭一埋沒就失了照應,須不好看。」

媽媽含笑道︰「難為你這麼掛心,是個好孩子。那曲子麼,歌詞也換了,紫宛和如煙對整個風格另有主意,我看著還好,就由她們去。你排的群舞,自然不能Lang費,我收拾收拾,安在別的地方了。」

田菁慢慢兒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麼,神情忽然分外寧靜,竟有了點出世的意思。媽媽心里「格 」一下,想著「這孩子是不對勁咧」,從此有了別的打算,這且不題。

你和紫宛刻苦練著歌舞,小郡爺每常來探望,對紫宛多有照拂。紫宛拜謝,小郡爺便道︰「快別謝我。我也為著另一個人,來盡盡心罷了。」紫宛道︰「爺是說星爺?請回告他︰賤妾只願他家庭和美,請他再勿掛念我,因為我,也斷斷然不會再掛念他了。」話音無比斬截。

小郡爺料不到她這麼能放下,怔了怔,笑笑,此後果然不再提李斗。

雪還在下。城里糧價又漲了。听說吳三爺本來可以做這筆投機生意,但是車隊出了些問題,運不得多少糧進來,所以他整天對人現出一副苦臉,居然苦中作樂、又跑來你這邊散心。

也該他倒霉,那日,正好小郡爺也來。吳三爺**剛落座,發付了娘姨的奉手巾錢、呈瓜子錢,熱茶還沒啜上兩口,前面便通報了小郡爺的名號。吳三爺哪敢照面,抬腿就跑,還是給小郡爺瞥見一個衣角。小郡爺隨口問︰「這是誰?」話音剛落,猛然了悟,再不說話,別別扭扭落了座,手搭在膝蓋上。娘姨上來招呼,他也不搭話,只悶坐了片刻,忽然向你道︰「我給你另外買個宅子,你住在里面,和紫姑娘練習也在里頭,不要再見這些人,行不行?」說完,也不等你回話,一撩衣襟走了。從認識他到現在,他還從沒這麼失禮過呢!他……是當真惱了?

你埋著頭,心想︰「這是嫌我髒了。到底是嫌我髒了。」應該冷笑的,耳根卻滾滾有熱流燒上來,也不知怒還是羞,只是眼底發燙,有什麼液體含在里面。大約不是眼淚。你哪有資格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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