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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求其友聲(1)

日子就這麼流走,歌照唱、酒照喝、花兒照開照謝,人都照樣的過。

繁縷出殯了,是粗糙的木板棺材裝了她走,她希望執手偕老的人沒有與她躺在一起。

媽媽沒讓雇吹打,只是院里老老少少的們,統統穿了齊衰的喪服,埋頭走著送她——這于禮原是不合的。因「齊衰」是五服中第二隆重的喪服,一般是對子女、姊妹才穿它,而繁縷跟眾人可是什麼親眷關系都沒有呢。但是媽媽說了,大家捆在一道,她就是每個人的姐妹,每個人都有點子傻性兒在她身上,為她掉的眼淚權當是為自己流,把這份傻性埋送了,大家才好繼續安生過日子——因是這樣論起來,眾人就都穿了齊衰之服。﹝注1﹞惟紋月道她一直受繁縷姑娘關照,好比是女兒受母親的恩惠,便比齊衰更上一層,獨穿了粗麻布的「斬衰」,扶根竹杖,在棺材緊後面哭得噎聲斷腸、幾乎沒背過氣去。田菁緊緊扶住她。眾女子逢此情形,感慨自己身世,多半都很掉了幾顆眼淚。

這行人迤邐到墳頭,頓吃一驚。只見一男子穿了雪白的素服、披著頭發、抱著一壇子酒,正在空墳畔高歌而落淚、揮袖而揚涕呢!再定楮一看,那素服非絲非麻,竟全是用紙頭裁出來的,上頭很灑了幾滴墨點、只沒個字。而那狂狷奇人,高顴骨、瘦條臉,淡眉抹雲渾似醉、長眼眯線本如痴,卻是李斗。

眾人本與李斗相熟,知道他的瘋性,見到如此情形,還是吃了一驚。

好個李斗,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在他眼內似的,只迎上繁縷的棺木,抱住慟哭,如失去了一件最可寶貴的珍寶。紋月又驚又感動,伏在地上只是叩頭。李斗也不理她,哭完了,將酒猛灌喝盡,便連罐子猛砸到地上,將紙衣襟「嘶」撕下一大片來,團了,蘸著地上的酒和泥漿,在棺身大書六個草字道︰「我等無處可逃。」寫畢,仍不說話,踉踉蹌蹌的走開。

寶巾詫異喃喃道︰「原來他和繁的感情這樣好的?」紫宛听見,轉身淡淡道︰「他這個人,不過是為了青春如此凋謝而哭的。不管任何人,哪怕跟他什麼關系也沒有,只要生命像一朵花開放、他都會想親近、都會想哭。」

寶巾微「哦」了一聲,紫宛卻繼續盯著她道︰「你不明白嗎?我以為你最應該知道呢。」語音很冷。

寶巾怔了怔,把臉掙紅了,惡狠狠白了紫宛一眼,別過身去不說話。

遠遠的李斗卻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回過身來。他已經走得很遠,身形已變得很小,臉容都幾乎看不清了。然而如果他是在凝視這邊,那麼只有紫宛接著他的目光,靜靜的,地久天長似的佇立,任風吹動發絲和衣襟。

你看著這兩個人,心里涌上來一團模糊悲哀的預感。

而棺木上酒水泥漿的字跡漸漸干了、褪了。﹝注2﹞——————————————————————————————﹝注1﹞所謂五服,是指《儀禮?喪服》篇中所制定的五等喪服,由重至輕分別為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斬衰之服,上衰下裳都是最粗的麻布,只裁割而不緝邊;齊衰是用熟麻布做的,縫邊整齊。子對父、妻對夫為斬衰;齊衰則是對子、女、叔父、姑、姊妹、昆弟、嫡孫等服。

﹝注2﹞米有情節了,此處是翻拍阮籍的典故。其原文出自《晉書》列傳第十九︰「……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識其父兄,徑往哭之,盡哀而還。其外坦蕩而內淳至,皆此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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