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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豈不懷歸(2)

太陽爬上山頂,如果還是鄉村,人們已經在地里干了好一會活了,可對于花深似海來說,這時還是凌晨。花兒都聚在夜里開放,時間為之顛狂,明亮的世界好夢正酣。

除了你。

你早早的起了床,收拾好,順著石階走上園里的假山頂,握住你的兵器,很耐心的等候一個人。

這個人總要起床的。如果是,如果她走過這邊,你就能看見。

媽媽果然裊裊的走來。

她眉宇間總帶著點倦怠、帶點嘲笑的樣子,年輕時也曾經很熱烈的生活過吧,把生命燒成一蓬野火,然而終于所有的奢望都消滅,手中的生活不過是睡眠不足的灰,于是腳步也變得懶了,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只為了要留著這雙眼楮多嘲笑點世事的緣故,身體總也不肯倒下去,隨隨便便,也就熬過了風霜。

她走向縷思院時,听見了簫聲。

有一種聲音是可以到達心底的,將一切甜蜜與悲哀都勾引出來,你閉上眼楮,變成一個水泡,飄搖啊飄搖,追逐的東西永遠抓不住在手里,直到炸裂,看那水面的光!我愛,這不過是上帝的一個玩笑。

媽媽一直走到假山底,仰頭,看你著一襲青白的衣裙,柔軟黑發全放下來,掩著晶瑩剔透一張小臉,帶著淡得不能再淡的冷漠與微笑,在陽光和晨風中,那容顏叫人想要頂禮膜拜。

有一瞬間,媽媽仿佛並沒有認出是你,只是沉浸在某種思緒里。

女敕石榴紅的嘴唇離開簫孔。你放開你的武器。這是你目前捍衛自己的唯一工具。不要小看樂器。

媽媽慢慢的說︰「哦,你學會了吹簫啊?」

老夏急不可耐的上前︰「你收拾收拾!跟貼虹一起去吳三爺那里——」

媽媽豎起一只手掌止住了他的話。

她目光緊鎖著你的眼楮,安靜問︰「你怎麼說?」

你只是把那支簫從容的插回懷中,坐著一動不動,低著頭、收攏雙膝,腳尖斜向後點在地上。這個坐姿很優美,也很辛苦,你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辛苦。

媽媽看了你片刻,滿意的點點頭︰「我給你爭取一個大點的價碼吧。」扭頭招呼老夏,「跟吳三爺說,他開的價只夠那些檔次的貨色,叫他下好決心再來吧。這次只把貼虹送好了。」

老夏點頭,沖你咧開嘴笑笑,跟在媽媽後面走開。

你留在假山上紋絲不動。貼虹從她的房中傳出一聲悶吼︰「我不要——」但這短促的吼聲很快消失了,像只小蟲子悶死在蜘蛛的網里。

你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有時候,你也只顧得上……只顧得上你自己了。

而香魂院有腳步傳來。

你所在的假山高高在上,可以看得見那里的人,那里的人也看得見你。

年輕的女孩子總是貪睡點,這時候她不應該起來。即使起來,也不應該蓬著頭發披件小衣就到處亂跑。

但是這個女孩子居然是作得出來的,紫宛,從看見她時你就知道,這個清媚的小姑娘長著一顆狼的心,只要不把她打死,她什麼事都作得出來。

現在她扶著她的小丫頭向上沖你叫︰「嘿,你在吹簫嗎?」。看你不回答,她揉著眼楮笑笑,「我說夢里是什麼在吵。你吹得不錯呀,小郡爺教的?什麼時候有空吹給我听听罷?」

你沉思的打量著她,一時分不清她是在作威作福呢、還是某種友誼的表示?

然而又有人了,甜甜靜靜的聲音︰「喲,這是誰在吹呢?真是把好簫管——紫!妹子眼拙沒看見,原諒則個。不是習琵琶的?怎麼又能吹簫了?」

這是田菁。

她穿一身黃色對襟衣裙,束著褐色絲帶,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圈微微泛黑,襯得那雙黑眼楮越發的大而幽深,而那個笑容就更加謙恭甜蜜。

你一向不是很注意她,但今天不由得刮目相看。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對能起早的女孩子飽含敬意。

然而她對紫宛越禮貌、紫宛對她就越厭惡,草草交代一下︰「是如煙在吹。」又深深看你一眼,就走了,簡直掩飾不住對田菁的反感。

田菁不以為意,只是帶著深思的表情看看你,又看看你身後的院子,整張臉漾起甜甜笑容,深深行個禮︰「如妹妹,日後有機緣,盼著我們能好好談談才好。」這才走掉。而你在她身後畢恭畢敬還一個大禮,絲毫不敢怠慢。

——狼和羊,寧肯得罪一匹狼,不要得罪一只羊。

因為這只羊竟然長著一顆狐狸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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