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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不須歸(上)

這一番交代清楚,青蘭、嘉、謝扶蘇三個,總算可以下山。

人間風景未變、山川依舊,青蘭卻覺得自己像在爛柯山上發了場大夢似的,再下山時,總有些什麼不同了。

是什麼呢?是嘉坊主的變化嗎?——她從前漠然處世,像超月兌世外、又像已了無生趣,但今番事件之後,頰邊稍帶了血色、眸中也黑灩灩濺出水光來,像是從夢中慢慢醒來,見到了極趣致的事,雖放在心里,卻不經意間從唇角眉梢滿溢出來,帶出媚色,然而又那麼淡、也沒有焦點,輕輕一漾就溶在空氣中,青蘭沒有一次看真過,故不敢說。

——或者,是謝扶蘇的變化?他向來從容溫和,老是微微笑著的,這次下山後,不知為什麼老是有點兒不出神的樣子,然後笑容就會擴大些、又或者眉毛會皺起來一點,撞到她的視線,忙避開,把拳頭遮著嘴虛咳一聲,好生不自在樣子。

到底是她多心,還是這兩個人真的有了什麼變化?青蘭想啊想,想不通,就丟開了。這兩個人比她聰明有能力得太多,他們的任何事,總有他們的道理,又何勞她操心呢?

忽听後頭叫︰「嘉老板……嘉老板……且等一等!」又奔又喘,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

三人齊齊愕然,回頭看,但見個略胖的人,個子不高不矮,年齡不算太老、也不算太小,紅通通的面頰,像揉進胡蘿卜面的面團,跑得熱了,微微有些兒蒸氣,那蒸氣也是喜洋洋的人間煙火,與他們剛剛離開的龍嬰住所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謝扶蘇又跨前一步,護住嘉與青蘭。青蘭忽然覺得他們有點兒像一家三口,嘉是娘,而謝先生……是愛護妻女的爹爹吧?她想著,臉又紅了,心底酥酥麻麻的癢著,不知是什麼情緒。

那胖子奔到面前,向嘉稽首,開口見山報家門道︰「嘉老板!我就是那負責做粥和粥菜的那個!」

嘉「哦」一聲,仿佛已經恍然大悟。青蘭和謝扶蘇可不知做粥師傅要追嘉而來干什麼,齊齊看他,便听他道︰「在下七歲進廚房拜師父學藝,主攻是甜咸細點,但在粥道自認也頗有心得,雜粥不論,單那碗白米粥,是下了點功夫的,師父也夸說火候掌握、水米交融,已經算登堂入室了。不知嘉老板哪里覺得它還不夠好?」

二人這才明白,這位廚師端是個敬業人士,一听有人說他不妥,居然要追下山來問的。他對自己的「廚道」這般認真,就如同劍客對劍道認真一般,頓叫人起敬起肅。

這邊,嘉微微一笑道︰「妾身不懂得廚藝,只是舌頭尖刁點兒,叫師傅取笑了。只把米換成單季稻米、油換成松子油試試。」

青蘭听得稀里糊涂。她不知道稻米分一年單季與一年雙季的,單季稻比雙季稻口感不同。而米泡完了再熬粥時,需揉上一點點的油,一般用花生油,已經算好了。嘉說的松子油,更清香些,價錢卻不可以十倍計。但這兩人像完全不管錢似的,一個隨隨便便建議了,另一個茅塞頓開的答應著,又問︰

「嘉老板覺得脆腌菜好?那清拌海帶、酸辣菜葉卷也是我拿手的,您怎麼動也沒怎麼動?」

嘉答道︰「這里離海遠,海帶運過來,當然是貴東西,但要用冰冰住,馬不停蹄趕運才好,到了口還是新鮮的,你這個是曬干了又浸出來的東西,陳氣太重,我不喜歡。至于酸辣菜葉卷……」輕輕掩口一笑,「叫師傅見笑了,妾身從來不愛吃苦的酸的東西,從前吃到有人做的這個,略帶醋意、竟不甚酸,只覺爽口,所以喜歡,這次挾師傅的嘗嘗,還是個酸東西,就擱下了。實在倒不知在做法上有什麼區別。」

胖廚連連點頭︰「老板是個好舌尖兒,只不是下廚房的人,這也怪不得……那不太酸的菜葉卷,顏色可新鮮?有其他佐料沒有?」

嘉想一想,道︰「新鮮自然是新鮮的,就是干干淨淨卷起來的葉子,不覺得有旁的佐料。」

胖廚點頭︰「那還是醋的做法了……我得跟調料的人好好研究……」抬頭看嘉,滿臉期待,「不知嘉老板現在廚後用著什麼人?我能去拜訪嗎?」。

嘉一愣,放聲大笑︰「現在我的廚下跟任何人的廚下一樣!都講究,哪里講究得過來?就這碗粥,還是腸胃到這邊壞掉後,不得已日日要吃它,才費腦筋去問了水米油的事,旁的再沒了。——要不是腸胃,哪里管什麼粥不粥?從前,最過癮不過喜吃一碗湯泡飯。」

胖廚立馬兒接上去︰「隔夜的好飯收拾暖了三分、不傷飯骨,再澆熱湯泡上!那是好玩藝兒。」

嘉點頭︰「噯我就喜歡酸湯,切一點熊白取它的鮮味,或者加些茶味——」

「去膩!」胖廚再接話。

這兩人聊得真是熱鬧。青蘭從來只見到墳主怎麼淡然處世,竟不知她懂得這麼多講究的東西,听得愣了。忽然看見謝扶蘇,等閑得有點兒漠然的樣子听嘉,像是早知道她懂得這些,分毫不用多加注意的。

謝先生和嘉坊主……是從前就認識嗎?青蘭想。唉,這兩個人都不是平常人吧。他們懂的事情,她也許連想都想不到。

忽听兩聲呵斥︰「你在這兒干什麼?」便見參和商高高的踏著樹葉子行來,第一聲呵斥,出自參的口,那第二聲呵斥,自然是商學嘴的了。

嘉和謝扶蘇沒見過參商,都一愣,青蘭忙跟他們解釋。一邊參對胖廚訓斥道︰「主人不準你煩擾客人,你還自己跑下來!這還有規矩沒有了?」胖廚連連告饒。商在旁邊學舌學得忙不過來,急著手舞足蹈、抓耳撓腮,一時間煞是熱鬧。

原來龍嬰馭下甚嚴,胖廚是等他出門後,才悄悄跑出來追嘉的,此刻被撞破,大是慌亂。青蘭等人不知他回去要受什麼處罰,但看他這樣,也大是不忍,便代他求情。誰知胖廚反攔著道︰「少爺的規矩是有道理的!我不合跑下來,回去是準備受罰,這沒的說,只盼參小爺別添油加醋給我打小報告就好。」

參啐道︰「誰給你打小報告?」便待捉了他走,抬頭見到青蘭擔心的目光,不覺又替自己辯解一句,「小狗才打小報告呢!我多誠實,主人當年都夸我。我哪會給他添油加醋?」于是兩人挾著胖廚離去,胖廚還回頭叫︰「嘉老板,以後有機會再向您請教!」

嘉笑著揮揮袖子︰「您回吧。」折轉身,「累死人了,回去得好好歇歇——青蘭,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坊主……您從前過的是很好的生活嗎?」。青蘭問。

「好生活?」嘉「哧」一聲笑,「那怎麼說。大苦頭也吃過,撒漫的錢也使過。也就那幾年日子……你問這個干什麼?」

「那、那坊主現在的生活……會不習慣嗎?」。青蘭小小聲道。就像,要求一個落難公主過小手工匠的生活,坊主她挺苦的吧?

嘉看青蘭一眼,語氣變得溫和︰「你問謝先生就知道。」

青蘭「咦」了一聲。謝扶蘇本來做為路人甲在旁听,「吭哧」一下子差點嗆著,雙手亂搖︰「這又關我什麼事?」

「你從前是什麼日子?跑到這兒來孵豆芽,你吃不吃得消?」嘉只管嘲笑他。

謝扶蘇緊張看青蘭一眼,對嘉道︰「你在說什麼!」他真是搞不懂,從前的身世不準在青蘭面前說,不是這個女人給他下的禁令嗎?而且更奇怪的是……听她像是要揭穿他的身份,他忽然覺得那麼害怕。把以前那段日子坦白在青蘭面前,青蘭也許會接受不了吧?這個念頭讓他害怕。

嘉吃吃笑著︰「我何嘗說什麼?」模模青蘭的頭,「大人有大人的秘密,你做個乖孩子,不準問,知道嗎?」。

青蘭「唔」的點了點頭。可是奇怪,想到謝先生和坊主是「可能有關系」的大人,有他們的秘密……心里為什麼會那麼沉、那麼難過呢?

嘉看了看她的臉,滿意的拍拍手︰「好了,現在你要跟誰走?」

「呃?」青蘭道。而謝扶蘇立即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把她給你兩年,可是你沒有保護好她不是嗎?」。嘉悠然道,「所以現在她若想跟我走,我又想收回她。你有什麼意見?」

要……收回嗎?青蘭怔怔的想,坊主她怎麼笑得……有點像逗著老鼠的貓?

「——所以!」嘉彎腰笑眯眯看著青蘭,青蘭嚇了一跳,「從這兒開始,我要往西邊去找些人,問扇骨的竹子的事,謝先生大約是回城里的。你跟誰走?」嘉問她。

「跟……誰?」青蘭看一眼謝扶蘇,心跳得好快好快。

「怎麼辦?我的小青蘭是女大不中留、還是戀家回家呢?」嘉手指頭輕輕兒敲著臉頰,「這真叫人犯難。」

謝扶蘇手拉住青蘭的袖子︰「留下來。」

「呃?」

謝扶蘇臉有點紅、聲音也有點緊張,局促的又咳了一聲︰「你可以幫我整理藥材。而且、而且我還沒教會你背醫書!」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本文乃是「調笑工作室」榮譽出品,工作室其它作品開列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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