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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之雲遠(7)

這一天早些時候,伯巍曾到南郡王府,探望新婚不久的小郡爺。兩個寒喧兩句,伯巍鬼鬼祟祟咬耳朵問︰「喂,這段日子怎麼樣啊?」小郡爺推心置月復附耳回道︰「挺好的。我正想去看看我小徒弟,你對她有恩的那個丫頭。你去不去?」伯巍唬了一跳︰「你媳婦那邊兒沒事?」「沒事。她人挺好。就是我們家老人拘得我死緊,叫人有點兒透不過氣來。你來了,我陪你游獵去,是正經事,須沒妨礙……你笑什麼?去不去?不去就——」「去!」伯巍一口答應。

兩個人一合計,伯巍手下有隊死忠的侍衛,上次月夜私自出行時就帶著用過,斷斷不會露口風,惟一位梁中使,是打小兒照顧太子的,性格剛正迂腐,嘴兒還挺碎,他要是知道兩人往花深似海看小姑娘去了,準得報告宮里頭去。幸而他旁的沒什麼愛好,就喜歡嘬兩口兒,因此叫下人們擺個酒席,煎幾樣他愛吃的玩藝兒,大家輪流把盞,就把他給困住了,小郡爺和伯巍得以悄悄出門。臨走前,伯巍還問一聲︰「你爹娘那兒沒問題?」小郡爺道︰「沒事兒!我跟我那位說,我們出去游獵,不想告訴爹娘,怕報備起來麻煩,她人挺好的,答應幫我們瞞著。」伯巍笑了,兩個人這才奔你這兒來,大概是呆得太久了,梁中使到底覺得不對勁,問將起來,小郡爺那位剛過門的新媳婦,哪兒是積年的宦官的對手,到底沒瞞住,梁中使鬧到南郡王夫妻倆面前了,這才有火急報信、飛奔來尋人的事。

要說伯巍也不簡單,軟軟硬硬的,說了一套子一套子的話,什麼真相都沒坦白,就向南郡王夫妻、小郡爺小夫妻道完了歉,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居然還順便把梁中使的怒氣給撫平了(至少表面上看來如此),太子府就向南郡王府告辭,兩邊兒看起來都客客氣氣的,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關起門來天曉得怎麼各自算帳。

至于媽媽回到青衿院後,有個人早跪在屋子里頭等著,卻是金琥。她見媽媽回來,惶惶然忙叩首道︰「媽,是我不合又多了句嘴,跟嘉先生聊紫妹妹的事,不知怎麼的又成了煸風點火,嘉先生不高興,我攔也攔不住。不是我不記得媽的話,實在是不知怎麼就又闖了禍了。媽你千萬別怪我!」

媽媽眼角瞟了她一眼,鼻子里哼道︰「你就是一只蠍子罷了,忍不住這個毒尾巴螯人,我是留不住你,著你去嫁人罷了,倒是能跟人家嬌妻美妾們上演個全台本戲﹝注﹞的。」金琥俯在地上,不敢應聲。媽媽道︰「怎麼?放你生呢,還不三跪九叩的謝恩?人家我不放生的,恨得想咬我一塊肉!我活著合是給你們這些蛇蛇蠍蠍的小妖精們樹仇了。「金琥不知她所指何事,還是不敢應聲,只怕一說話又是錯。媽媽看了看她,語氣倒軟了,道︰「去吧。嘉蘭那丫頭的心思,倒不是你挑得起來的。紫丫頭翅膀也硬了,不是你幾句話毀得了。藍大人不是肯討你?你趁熱打個幾錘子,就定了去罷。我不與你作難。契身銀照是百倍的例,算抵了這些年房子家伙的用度,首飾衣物我叫采霓幫你點著,該院里的還院里,該你的你自己帶走;欠院里的開銷,我讓你一步,抹去三分利,就收著一分意思意思,夠仁善了?你去老夏那個開個帳目罷。」金琥立馬叩個頭,臉上卻還在猶豫,媽媽嘆道︰「去罷。年歲也大了,你不是在勾欄里終老的材料。趁著還有人要,擠到人家屋里去挑嘴撥火,沒我轄治,料一般男女還不是你對手,你能混個善終也未可知。」

金琥听這話,果然有理,甜甜蜜蜜的謝了,又怕那一筆勾倒兩分利的好事兒泡湯,便敲釘轉腳,叫媽媽寫了個條兒,顛顛的捧著跑走,大約直接找夏光中核算去。

媽媽背地里冷笑兩聲,采霓進來,替她寬了衣,放下頭發來,拿寬齒梳子先通一遍,隨口問︰「小郡爺問的孩子,是如煙罷?」媽媽自己拈了香脂涂抹雙手,對著鏡子,搭拉了眼皮半看不看的,應道︰「嗯。還能有誰。」

采霓便笑道︰「那媽媽回他︰孩子大了,總像是一天變個新樣子,但底稿兒在,拘住了,是跑不了的。——這意思倒是怕她越大越不中用呢、還是怕她生了外心跑了呢?」媽媽鼻子里哼一聲︰「有我在,兩樣都跑不了她的。」采霓應一聲,不再說話。媽媽偏了點頭,從鏡子里瞟她︰「怎麼,你倒擔上了心了?」

采霓笑起來︰「可不就是呢!媽媽,你說從前嘉蘭、蘇鐵兩位吧,都不是省事兒的,可那時候我雖然年紀還小,看起來她們也就是鬧別扭的猴子,有條鏈子一牽、須飛不到天上去!可如今這左一個紫宛、右一個如煙,年紀一個比一個小,資質卻一個比一個奇,我都有些看不懂了,竟不知她們是哪一路上來歷劫的妖怪。」

媽媽笑了︰「理她哪一路,有老娘管教著,飛上了天才好呢!」采霓也笑,換了篦子細細通著,換個話題,也沒什麼正經的,無非是一本子生意經、一本子女兒經,娘兒倆頭湊著頭唧唧噥噥正說得入港,金琥又回來了,說是老夏不在,派在職位上當班的小徒弟並不認識媽媽的字,非要當面問一聲,現在門外頭等著呢。

媽媽眉毛一擰,把他叫進屋來,劈頭就問︰「你師父越性是班都不當了。好,好得很,現在人在哪兒?」

那徒弟先往上叩了個頭,軟言款語道︰「夏總管身上有些不適意,叫小的先頂著,他現在哪兒,小的雖然不清楚,但媽您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歡在外頭跑,小的猜他八成在房里躺著呢。媽媽要人,小的去找他怎麼樣?」

媽媽本來就知道夏光中不顧朝廷禁令、偷偷染上了煙霞之癖,現在不見人,必是癮兒犯了,找個僻靜角落燒煙泡兒去呢。她恨他不知輕重、染上這東西;又恨他沒個脊梁骨,答應戒了的,還是又抽上。因此作著怒容,心里對這人的情份著實就減了許多,又見這徒弟言語清楚、身段可憐,很是討人歡喜,臉上不覺就堆起笑來,道︰「不去理他,你且把頭抬起來。」

徒弟抬起頭,那五官、那皮色兒,生得端是有吃軟飯的本錢,媽媽聲兒也放柔了,道︰「這孩子可憐見的,幾歲進這兒來的啊……?」

采霓心里跟明鏡兒似的,蹩出門外,拉了金琥道︰「我替你跟他們說去。」兩人便走。金琥一路問︰「霓姐兒,紫宛妹妹跟嘉先生之間,怎麼就又妥當了?我看嘉先生的氣色像是不能啊。」

采霓「嗐」一聲︰「誰知道?听說嘉先生時,紫姑娘笑嘻嘻迎上去,道什麼‘知道是懶得來的,不過要是不來呢,人家還當是個好脾氣兒。我本來是沒什麼好跟解釋的,可要不說話呢,大伙兒都無聊,那多不好。’嘉先生也笑嘻嘻的,道她很懂事,兩個人進練功房里,說一會、罵一會,還一起跳了支舞,媽媽都沒插什麼手,兩個人就妥當了。」

金琥咋舌道︰「這算怎麼回事?」

「誰知道?」采霓閑閑道,「媽媽說了,有的人比我聰明,我看不懂的時候,不用去瞎操心。我就听到心里了,這幾年院里院外的,覺得受用這句話很多。」

金琥瞄她一眼,到底是聰明的,別過臉就不再問下去。

幾天月後,她離開院子作了一個不大不小官員的妾,出院子時的排場很是風光,只有寶巾哭了。听說媽媽的祝福沒有落空,那戶人家到底給弄得雞飛狗跳的,但最後,居然也算善終。

——————————————————————注︰

古代一本大戲可能要很多出,類似現在一個連續劇有個幾十集,全演完可能要幾天幾夜,一般的「折子戲」就只上其中的一場,如果從頭到尾連著演完,叫「連台本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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