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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天下蒼生,與我無關

東陵郡,羅城鎮,與青碧縣相距不遠,快馬加鞭一個多時辰可到。

羅城多山,山上多竹,風一吹,竹林便嘩嘩作響。

今夜的夜色暗沉得有些可怕,山上的風也大得有些可怕,刮得漫山的竹子都深深地彎了腰,風聲呼呼地刮過竹林間,卷起鬼哭狼嚎般的聲音。

夜有些詭異。

有一道黑影如飛鳥一般就在這詭異的夜里自掠進羅城山上疊疊密密的竹林。

林子愈往里竹子與竹子間的距離愈近,林間的竹子就顯得愈密集,在狂做的夜風中動搖西擺,像一只只亂舞的手。

當黑影正要穿過這片如狂舞之手的竹林時,林子四面八方忽然有利箭朝黑影疾射而來,密密麻麻,直像編成一張密密的網,好似要讓那黑影無處可逃!

然,只見那黑影一俯一仰一壓一側身間竟如一只動作迅捷的飛鳥盡數避開了箭網,並且毫發無傷!

一切就發生在彈指之間,當黑影落地時只听那數十道利箭「叮叮叮」地射入林中的竹子桿上,竟是每一支箭都將竹子身桿洞穿,可見這射箭之人臂力有多驚人可怕。

「什麼人竟敢擅闖夜閣重地!?」竹林里,不見人影只聞冷肅的聲音在林間響起,似自四面貫耳,又似從頂而蓋,震得林間竹枝簌簌作響,不難听得出這是一個內力渾厚之人,竟讓人辨不出他究竟在竹林的哪一個方向。

只待那冷肅的聲音才落,只見黑影右手朝林子的東北向輕輕一甩手,一柄兩指寬的短小匕首離開他的指間,飛快地沒入了林子的東北方向。

剎那之後,有一道人影從林子的東北向掠出來,掠到黑影面前,雙手拱在身前朝黑影深深躬身,語氣恭敬又帶著緊張道︰「錦東不知到來冒犯了,還請恕罪!」

這是一個年紀將近而立的男人,身材高大健碩,听得出他就是方才發出那冷肅之聲的人,也由此可見黑影的內力極高,因為黑影根本無須反應便知方才那道冷肅的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只見此刻自稱錦東的高大男子不僅在黑影面前態度恭敬,更是微弓著背雙手捧著黑影擲出的小匕首將它呈給黑影。

黑影並不應聲,只抬手收回了錦東呈在雙手上的小匕首,收回袖間,只听錦東又恭恭敬敬道︰「錦東這就領進去見主上!」

「不必了。」只听黑影開口了,聲音冷得听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度,似乎就連北山上的寒水都沒有這麼冷,就像一把冰刃,隨時都有可能取人性命一般。

錦東立刻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敢退到一旁躬身垂首,「是,。」

黑影不予理會,徑自往竹林深處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處,錦東才敢抬頭,身子一掠,重新隱匿在竹林間。

竹子疊竹子的林子深處,坐落著一幢兩層竹樓,竹樓前還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樓旁還栽著幾株正開著花的梅樹,不難看得出這竹樓的主人還頗有些情趣。

與其說這是竹林深處,不如說這是竹林最中心更為確切,因為竹樓以及兩側不是山石也不是斷崖,而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竹林,這竹樓所在處就是這疊疊密密竹林最中心的一片空地。

只當黑影才走到竹樓前的茅亭時,竹樓里傳來男子略顯沙啞的輕笑聲︰「呵呵……原來是詭,我還當是誰竟能活著闖到這兒來,正巧我溫了酒,正愁沒人與我飲一杯。」

臉扣無臉黑色面具的詭听到竹樓中男子的聲音並未有分毫詫異,只輕輕一點腳,根本無需走竹梯便來到竹樓二層居中一間屋子的門扉前,抬手推開了微掩的門扉。

屋子並不算大,只在落地而開的窗邊點了一盞燈,是以並未能將整間屋子照亮,也讓人看不清整間屋子的擺設,只隱約看得見屋里的擺設很是簡單而已。

落地而開的窗戶前擺著一張竹子做的矮桌,矮桌四周各擺著一張圓形蒲團,桌上除了放著燈盞外還放著兩只小小的酒壇,一只小陶爐,陶爐上放著一只雙耳陶鍋,只听鍋里有咕咚咕咚的水聲,還有水汽從鍋蓋的邊沿冒出來。

面對著屋門跪坐在矮桌前的是一名身穿黑衣長袍的年輕俊美男子,衣袍的領子很高,將他的脖子遮得頗為嚴實,男子年紀約莫二十三四,微彎且細的眉毛讓他看起來沒有過多男人的陽剛之氣,反是多了一分女子的陰柔之美,因著這一雙眉,使得他有些細長的眼眸看起來也柔和了許多,膚色偏些微的麥色,若非他低沉沙啞的聲音與那雙寬大且連布滿細小疤痕的手,只怕說他是女人都無幾人會懷疑。

或許這天下間無幾個人知道名震全天下的夜閣之主竟是如此年輕,夜閣是一個網羅天下消息的組織,這天下間沒有夜閣查探不到消息,只要你出得起足夠的銀錢,就能從夜閣手中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

除此之外還听聞夜閣是一個高手雲集的殺手組織,與買消息一樣,只要你給得起金銀,夜閣就能為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並且,出手無聲,殺人無息。

江湖中人無人敢惹夜閣的人,就是連宮中貴族有時都會請出夜閣的人,然世人只知夜閣之主是一個名叫子夜的男人,至于其樣貌如何年歲幾何無人知曉,就如同那神出鬼沒的詭一般,夜閣之主在世人眼中也是一個謎。

「詭你可是從來不曾踏足我這個地方,道是不想與我扯上過多的關系。」子夜看著正朝他這兒走來的詭,微微笑著繼而伸手打開陶鍋上的蓋子,頓時只聞香醇的酒香逸散,眼神卻是一直停在詭身上,「不知今夜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情竟使得詭賞光我這個粗陋之地?」

詭並不答話,只是走到子夜對面,隔著方桌在地上的蒲團上跪坐下,子夜拿起陶鍋里溫燉著的小酒壺,先給詭斟上一杯,將酒盞放到他面前後才為自己也滿上一杯酒,「百年老酒,嘗嘗味道如何。」

詭並未捧杯,似乎看也不看那酒盞一眼,隔著他臉上的無臉黑色面具無人看得到他的容貌,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終于冷冷開口,「讓你幫我查的事情,我要結果。」

「雖說我夜閣可網羅天下大小消息,卻也不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探子,你昨日未時過半才傳來的信,今日寅時就想要答案,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些?」子夜听了詭那聲音冷得能剔骨的話,非但不惱,反是輕輕笑了起來,「況且我夜閣的規矩你知道,你只能從我這兒買一個人的消息一次,我已經為你破過一次例,你這是還要我再破例一次?」

「這是你的事情。」詭的聲音依舊冷冷的,因著有面具的遮擋,他冰冷的聲音听起來如在幽谷里回響,明明近在眼前,卻又感覺遙遠,「與我無關。」

「呵呵,詭你與我相識也有八年了,對你來說,八年之交還比不過一個女人的消息重要?」子夜不笑了,只緊緊盯著詭面上的無臉面具,沙啞的聲音低低沉沉的。

「我與你之間沒有任何交情。」回答子夜的只是毫無感情的一句話,冷得好似能擊碎人心,「只是相識八年而已,你我之間,只是交易,夜閣從我這兒得到的,足夠我買上千萬條消息。」

只見子夜深褐色的眼眸里似有一抹悲哀一閃而過,旋即又輕輕笑了,「或許天下人不知道原來能拯救疾苦的神醫詭是如此無情的一個人。」

「天下蒼生,與我無關。」詭的態度始終與子夜面上的神情形成極大的反差,「我今夜來只要我想要知道的事情結果。」

「你一定要知道?」只听子夜的聲音忽然變得幽幽,詭沒有動他那一盞酒,子夜也遲遲沒有喝他捧在手里的那一盞酒,「我說了夜閣有夜閣的規矩,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時間內給你查得出個所以然。」

詭沉默了,不再說什麼,而後抬起左手端起面前桌上的酒盞,右手將臉上的面具從下方稍稍往上掀,將酒盞里溫熱的酒一飲而盡。

而就在他的左手才堪堪握住酒盞時,子夜倏地擰起了眉心,盯著他的左手頗為震驚地問︰「你受傷了!?」

詭不答,只將喝空了的酒盞放下,子夜擰起的眉心還沒有舒展,只是將目光移到他臉上的面具上,「什麼人竟能傷得了你?」

「小傷,無事。」詭用右手將面具重新扣好,作勢站起身,「既然你為難,那我就不叨擾了,告辭。」

就在詭站起身的瞬間,子夜端著酒盞的手突地一晃,只見他將酒盞放回桌面上,也跟著站起了身,卻是在詭轉身就要離開時才喚住他,「詭。」

詭沒有打算駐足的意思,只是朝著屋門邁出了腳步,只听子夜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你一而再地想要知道關于羿王世子的事情,她對你很重要?與你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一樣重要?」

詭邁出的第二腳突然頓住了,雖是背對著子夜,卻難掩他周身散發出的冷厲之氣,聲音更是冷得好似要捅進子夜的身體一般,「與你無關。」

子夜似還想說什麼,只听他身後落地而開的窗外竹林嘩的一聲響,他欲言又止。

詭冷冷吐出這四個字後繼續邁開了腳步,眼見他已經打開了掩闔著的屋門,子夜又一次喚住了他,「詭,等等!」

「閣主還有何事?」詭也再一次駐足,卻是依舊背對著子夜,沒有轉身看他一眼的意思。

「右丞相樓遠又在找詭了,這一次你還要不要去?」子夜看著他的背影,眼角有哀傷,將右手攏得有些緊。

詭默了默,才道︰「我一個月後會出現,至于你想要什麼作為出診金,自己與他開條件。」

「明日……你想知道的事情就會有答案。」子夜微微一笑,聲音竟有些澀。

「多謝。」詭只無情無感地道了一聲謝,迎著濕冷的夜風消失在了茫茫青竹林海間,也消失在子夜的視線里。

子夜定定看著大開的屋門外的濃濃夜色,眼底的那抹哀傷忽的盡數漫了上來。

就在這時,一道身材高挺的黑影從他身後的茫茫竹林里躍了進來,擦過子夜的身側走往屋門的方向,抬手將打開的屋門闔上,隔斷了夜風,也隔斷了子夜的視線,而後那道黑影才慢慢往子夜的身邊走去。

靠近了火光,黑影的面容瞧清了,是一個五官線條冷硬的二十*歲的男子,面上神情也是冷硬的,若非他在走動,他那神情簡直就像是一尊石像。

直到男子走到子夜身邊,他臉上那冷硬的神色才似乎柔和一些,聲音雖然如他的面色一般冷硬卻帶著隱隱的溫柔,對子夜道︰「他不會來了,取下來吧。」

「師兄。」只听子夜黯啞一聲,目光卻還是看向屋門的方向,「我還以為他是記得他說過的話來與我一起品酒的。」

男子不,只是靜靜地站在子夜身邊。

良久,子夜才慢慢收回視線,一邊抬手模向自己被高高的衣領包裹著的脖子,只听「 」的一聲輕響,一條巴掌大小的弧狀鐵制條狀物出現在他手中,長短正好是能勒圍住他脖子的長度。

「羿王世子的,真的對他很重要?重要得值得他親自到這兒一趟……」子夜的聲音有些悲愴,而她說這句話時讓他身旁男子垂在身側的雙手驀地輕輕顫了顫。

只因此刻他的聲音不再是低沉沙啞的,而是柔和如山泉潺潺,哪里還是男人的聲音,分明就是女子才會有的聲音!

窗外的竹林還在夜風中沙沙嘩嘩作響,屋里桌上燈台上的火苗晃跳不止,映著子夜眼里的淡淡哀愁與自嘲。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男子沉默片刻後緩緩道,「為何不親自去查上一查,看上一看?」

桌上的火光在子夜眼里陡然一跳,突然熄了。

*

又下雨了,小雨,雨水落在屋頂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即便已是將近辰時,天色還是暗暗沉沉的好似夜晚一般。

司季夏從屋里走出來時廊下的風燈還沒有熄,一打開屋門他便看到了用凳子墊著疊放在門外的被褥,他一愣,昨夜他離開時他的門前並未擺放任何東西,如此說來的話,她在他離開後起來過了,還特意為他將她新買回的被子搬了過來?

那她是否有發現他昨夜一夜都不在屋中?

司季夏突然覺得有些緊張,躬用唯一的左手頗為艱難地將被褥搬回了屋中竹榻上,再次要跨出門檻時發現了他屋外欄桿下還整齊地擺著一溜兒東西。

那是大大小小的陶制花盆,顏色很新且沒有沾過泥,看得出是新燒制的,大約四五十個,一個摞著一個,大的口有五六寸寬,小的有小到只有巴掌大小的,他一眼便能認出這些花盆是昨日冬暖故帶回來他挪回到院子里來的,然昨日搬進來的東西全都堆在後院的榕樹下還未得收整,而會將這些東西搬到這兒來放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這些新花盆,他知道她是特意帶回來給他的,因為他屋里的那些幾乎全都被打爛了。

可,昨夜他離開時廊下什麼都沒有,那她是何時把這些東西搬移過來的?

雨水還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司季夏像陡然驚醒般,定楮在昏黃光線中扯出的絲絲細雨,雨,下雨了,似乎是從昨夜他離開羅城鎮時就開始下了。

而不論這整齊疊落又排開的陶花盆還是方才他抱進屋里去的被褥都是干燥的,那便是說,在昨夜還沒有落雨時她便已經把它們給搬了過來。

而他離開羅城鎮時還不到寅時……

她——

司季夏忽的大步走到冬暖故那間屋子,卻發現平日里這種時辰還緊閉著的屋門此時卻是打開著,屋里床榻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抬手踫上一踫,涼的沒有溫度的,證明這間屋子的主子早已起身。

又或者,她一夜未睡?

司季夏出了冬暖故那屋,快步往後院去,似乎想也不用想的,他知道她一定會在後院。

果不其然,後院的廚房里有火光透出,天色雖暗,卻還是能勉強讓人看清院里的情形。

本是被推倒踩斷晾衣服用的竹架子此刻已經用麻繩把折斷的地方給捆上了,牆角的柴禾還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廚房頂上的煙囪有白煙冒出,那本是堆在榕樹下的大小包袱已經全不見了,唯見那裹包袱用的大塊粗麻布掛在廚房屋檐下懸著的竹篙上,司季夏緩慢往廚房邁步,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

站在廚房門外,也見著廚房里與外邊的院子一樣被收拾得整齊干淨,依牆而置的矮櫃里擺著嶄新的碗筷,矮櫃上則放著兩只一大一小的竹編篩子,灶台上裝油鹽的小陶罐里擺在灶台最里邊,灶台上燉著一只陶鍋,陶鍋里似有水在鼓著泡,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灶膛里火光紅亮,一個縴瘦的人影就蹲在灶膛前,正用一根較長的柴禾撥著灶膛里的柴禾,許是被煙嗆到了的緣故,只見正輕輕咳嗽了幾聲。

廚房里的桌凳及矮櫃還是完好的沒有被劈斷,只是那張吃飯用的小方桌已經很久很久了,舊得給人一種八十老嫗的感覺,然此時這張十二年來都只有他一人用著的老方桌上擺著一只倒扣著白瓷碟的瓷碗,還有……兩副碗筷。

兩副碗筷,這是……為他準備著的?

司季夏站得離門框有些遠,是以上邊的屋檐未能將他的身子完全擋住,雨水從屋檐往下落,滴到他的肩上背上,濕了一大片,他都沒有察覺。

他只覺自己的視線漸漸地有些朦朧,使得那蹲在灶膛前的縴瘦身影在他的視線里朦朧地微微晃著,那在灶膛里燃著的柴禾似乎就點在他的腳邊,讓他覺得滿身都是溫暖的。

冬暖故還是不大會燒柴,是以她此刻在很認真地燒著柴,也是以她沒有察覺到司季夏的出現。

司季夏站在門外看了她良久,才張張嘴,聲音有些顫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轉過身來,並未站起身,就這麼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抬頭看他,嘴角沒有笑容,聲音也淡淡的,「醒了?稍坐坐,粥馬上就煮好。」

司季夏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了,似乎什麼都反了過來,這些是他這些都在做的事情,這也是他這些日子習慣對她說的話,感覺很奇怪,卻又帶著溫暖。

又似乎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似乎昨日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冬暖故說完話後又轉頭去照看火勢了,一會兒又站起身打開鍋蓋看看,接著又拿長長的木勺在鍋里攪了攪,司季夏還站在門外似乎都聞到了米粥的香味。

也因為冬暖故方才這一轉身,司季夏看到了她眼瞼下的微微青灰,他眸光微暗,確定了她昨夜一夜未眠。

冬暖故沒有叫司季夏快些進屋,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後才拿過擺在方桌上的黑灰色瓷碗來盛粥,司季夏這才慢慢跨進門檻,似欲到灶台邊給冬暖故幫忙,然終是默默走到桌邊,在長條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冬暖故將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才盛了她的那一碗坐到他對面,將桌上那只倒扣著的瓷碟給拿開了,露出碗里的東西,是一碗芙蓉蛋。

「我不會燒菜,待你手上的傷好全了還是你來吧。」冬暖故昨夜起碼倒了十鍋粥才煮成最後拿到他門前去給他的那一碗,現在這碗芙蓉蛋她更是毀了昨天買回來的一籃子雞蛋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完成的最後成品,咸到苦的或者半生半熟的味道她都嘗過了,嘗得她從今往後都不想再吃這道菜的,也讓她很是想念司季夏燒的每一道菜。

「好。」司季夏看著那黃白相間根本算不上芙蓉蛋的芙蓉蛋,再瞟到冬暖故白皙的手背上被火星子濺到而灼起的點點紅點,微微點頭,「今日的晚飯就可以由我來做了。」

她連柴都燒不好,這個看起來簡單的芙蓉蛋,她一定搗鼓了好久才做成的吧。

冬暖故沒有,只是看著他的左手,司季夏淺淺一笑,「我的手,已無大礙。」

冬暖故又被司季夏頰邊的淺淺梨渦吸住了神,直到司季夏用左手拿起筷子攪了碗里粘稠的米粥放進嘴里,她才回過神,隨後站起身從她身後的矮櫃里拿出一只白瓷勺,舀了一大勺芙蓉蛋放到司季夏碗里才坐下神拿起碗筷吃自己的。

司季夏本想說謝謝,卻總覺自己若是說了會惹來冬暖故的不高興,便什麼都沒有開口,只安安靜靜地吃著她為他準備的早飯。

米粥的水放得少了,很粘稠,像濕噠噠的米飯,芙蓉蛋打得不均勻,火候過了,鹽放多了,很咸,可是司季夏卻是吃了整整兩大碗粥,吃光了那碗又咸又老的芙蓉蛋。

他覺得好吃,覺得這是他從來到這個府邸十二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冬暖故卻是吃得有些想吐,有些震驚于司季夏竟能將如此難吃的東西都吃完了,是不挑食,還是有意買她的面子?

反正無論如何,冬暖故看著司季夏坐在她對面弓著上身和脖子將嘴貼到碗沿用筷子將粘稠的米粥扒進嘴里的模樣,覺得有些高興,卻又有些心悶,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右肩的地方。

看著看著又忽然想起了昨夜在老井邊她那個主動的輕擁,忙立刻捧起自己手里的碗扒拉幾口稠得就像飯一樣的粥。

這個下著小雨的早晨,他們兩人相處得似乎很融洽,沒有冷場,也沒有尷尬,即便他們之間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根本沒有說上三兩句話。

一切似乎還和原來一樣,卻又似乎不一樣了。

司季夏沒有問她昨夜是否沒有睡下過。

冬暖故也沒有問他昨夜是否不在屋里。

昨天發生過的事情,他們誰也沒有提。

小雨還在下,吃罷早飯後冬暖故用事先燒好的熱水洗了碗筷涮淨了鍋放好到矮櫃里,她忽然覺得其實她也有當個居家好的潛質。

司季夏本是要做這洗碗的活的,卻是被冬暖故攔住,許是怕他堅持會惹得她不高興,他便作罷,只在旁看著她動作笨拙地洗著碗筷,還有那麼一瞬間她險些把洗到半的碗給滑掉。

待冬暖故將洗干淨的碗筷放回到矮櫃里後,司季夏出了廚房後往廚房後邊走去了,走幾步又停一停,似在等冬暖故跟上來一般,雖然他沒有張口明說讓她跟著他走,冬暖故又豈不看不懂他這無聲舉動里的意思,跟在了他身後,長長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後走到了身側。

冬暖故走在的司季夏的左側,也就是不靠近牆壁的一側,從屋檐下滴下的雨水滴到她的肩上,打濕了她肩上的衣裳,司季夏只沉默著移到了她的左側,替她接了那冰涼的雨水,冬暖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時被雨水打濕了,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

不過十來步,兩人便來到廚房的後牆,只見廚房的後牆與院子的高牆相距也就半丈寬,而在這半丈寬的地方里生長的幾株楸樹卻是異常茂盛,枝枝葉葉都蓋在了廚房的屋頂上甚至蔓出了高牆頂頭,又有青綠的葉蔓從屋頂上垂下,一條又一條,如簾子一般,地上也生長著藤蔓植物,扒在楸樹樹干上,也扒在院子高牆與廚房後牆上。

司季夏躋身走進了這院子高牆、楸樹與廚房後牆之間的小小地方,冬暖故還在想司季夏帶她往這後邊走是為什麼,只見司季夏小走了幾步後抬手撥開了從屋頂長長垂下將要垂到地面的青綠葉蔓簾子,冬暖故這也才發現與高高的院牆靠得很近並有楸樹枝葉遮擋著的廚房後牆並不是一堵光禿禿的牆,牆上竟有著一扇單扇小門與一扇小窗,若非有心之人,想來不會有誰知道這後邊還有門窗,就譬如冬暖故,她也是此刻才知道這兒有門窗。

門打開了,是一間比廚房短去一大半的窄長小屋,因為屋子的深度很短很短,只約莫六七尺深而已。

這間小屋與廚房不同,屋子三面牆有一半釘滿八寸見方的小屜子,就像醫館里打在牆上那些裝干藥材用的排排小屜子,有半邊空著的屋子則擺著齊人高的三腳竹架子兩個,架子分六層,每層上都擺著一只簸箕,簸箕里散擺著各種草藥,有些已經枯黃,有些則是長了霉點子,架子旁擺著五只陶爐,陶爐上各燉著一個藥煲,陶爐旁的地上還擺著兩只藥煲,只見每只藥煲都是被火燒燻後黑漆漆的煲身,看得出是用了很久了的。

屋里還有一張兩尺見方的小木桌,木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瓷瓶陶罐藥臼舀出,桌下也堆得滿滿都是,每一件東西都很是干淨,應是經常使用的緣故。

牆上還掛著大的小的竹簍,屋頂的房梁上懸著麻繩,麻繩往下垂,下端掛著竹籃,竹籃用黑色的布遮著,不知道里邊放著何物,共垂著五根麻繩五個竹籃。

屋子很小,東西很多,卻又樣樣整齊件件干淨,絲毫不給人髒亂的感覺,就像司季夏的人一般,雖然衣著簡單樸素且陳舊,卻是干淨整潔得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的。

「阿暖姑娘或許想過我既會些醫術卻為何不見院里有任何一件相關的東西。」司季夏站在三腳竹架前,將起了霉點的草藥從簸箕里揀出來,一邊語氣溫淡道,「阿暖姑娘還沒有來之前,這是我尋日里最常坐也坐得最久的地方。」

說不上他是有意瞞著她有這個地方,而是他心里有遲疑,如今她既已知他會醫術會武功,這間小小的藥閣便再沒有任何隱瞞的意義。

正待冬暖故抬手搖了搖懸掛著竹籃的麻繩牽動麻繩下端的竹籃一下一下地搖晃時,司季夏眼神一凜,聲音也倏地變得低沉,「有人來了。」

冬暖故的眼神也倏地沉下,轉身大步走出這被綠色遮攏的小小屋子,快速地走出了那條窄小的縫道,司季夏緊隨在她腳步之後。

冬暖故知,他不想讓這座府邸里的任何人知道有那間狹小屋子的存在。

他們才堪堪走離廚房後那窄小的縫道,冬暖故便見著一個身穿深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正走進後院,一見著司季夏便停住了腳步,朝司季夏微微拱手道︰「世子。」

「覃侍衛長,我父親回來了可對?」司季夏見到來人並未覺得有何詫異,只是看了他一眼後淡淡道。

父親?倒是冬暖故澄澈的眼眸里有微光一閃,羿王爺?

「是的,世子。」不同于這個府邸里任何人對司季夏的態度,眼前這個被司季夏稱為「覃侍衛長」的中年男人雖道不上對他恭恭敬敬,但也沒有絲毫不敬之意,只听他接著道,「王爺今日辰時回到的王府。」

司季夏的眼神變得有些微暗沉,待覃侍衛長的話音落下時聲音仍舊淡淡的,「父親可是要見阿暖?」

「王爺請世子與世子一道到荊園去。」覃侍衛長說這話時是把冬暖故放在前而把司季夏放在後,並且他還特意看了冬暖故一眼,而荊園,正是羿王爺的院閣。

冬暖故並非沒有听出覃侍衛長的意思,羿王爺這想要見的是她而非司季夏,而羿王爺為何一回到府里就要見她,想來應該是余氏或者司空明已經迫不及待地到他面前告狀去了。

想到此,冬暖故的嘴角不為人察覺地微微勾了勾,只一剎那那淺淺的弧度便又消失,正巧她還想著羿王爺何時回府而她又如何去見他比較好,現下看來倒是直截了當省了她思考了。

「那還請覃侍衛長先去回了我父親,道是我與阿暖稍後便。」司季夏並未多話,也不問覃侍衛長羿王爺為何急著要見他與冬暖故,面上神色一直淺淺淡淡的,好像他早已知道羿王爺回來會請他們到荊閣走一趟似的。

「那我便先去回了王爺。」覃侍衛長的自稱不是「小的」也不是「屬下」,而是「我」,從這一個「我」字或多或少可以听得出他面上雖然沒有對司季夏表示不尊不敬,但他心中對司季夏的態度也不見得比府中那些下人好去多少,「還請世子快些,王爺並不喜歡等人。」

覃侍衛長「善意」提醒司季夏一句話後也不待司季夏反應便已徑自轉身離開了。

冬暖故看著覃侍衛長的背影,更加確定自己十分有必要與羿王爺見上一面。

「阿暖姑娘。」覃侍衛長走後,司季夏轉眸看向冬暖故,似要說什麼,然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稍稍溫和了語氣對她道,「待我換領斗篷就父親那兒,還請阿暖姑娘稍待。」

「嗯。」冬暖故微微點頭,在司季夏回屋換斗篷之際,她也回了她那屋,站在床前輕輕跺跺腳,便有兩條一紅一綠的小蛇從屋子的角落處竄了出來,冬暖故微微一笑,躬伸出手去,那兩條小蛇便順著她的手心爬進了她的袖管里。

正待她重新直起腰時,司季夏已換好了斗篷在門外喚她,「阿暖姑娘?」

「來了。」冬暖故輕輕拍拍手心,出了屋。

羿王爺的荊園位于王府的中軸線上,在前廳之後,中間隔著王府最大的花庭,荊園名為園,顧名思義就是一座園子,規模比司空明的浮院要大上兩倍,里面的亭台水榭也更為精致又不失大氣,這里邊除了使喚丫鬟外,沒有家丁,有的全是羿王爺親自挑選的侍衛,沒有人敢在這個園子里大聲,便是走路都是翼翼的,尤其那負責打掃的婢子們,連頭都不敢隨意抬一抬,只敢專心地做著自己的活。

一路從寂藥去往荊園,司季夏已多次微微張嘴似要與冬暖故說什麼,而走了一路他都是沉默著,直到走到了荊園的朱漆門前,他才終于道︰「我會陪著阿暖姑娘的。」

這是一句語氣雖淡但卻能柔到人心里去的話,只是司季夏在說這話時卻是背對著冬暖故沒有看她,冬暖故知他意,只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與他一齊走進了荊園。

冬暖故頗有興致觀賞園中的景色,無一處景色不是匠心獨運,便是連池子里的枯荷都是一道頗為別致的美景,不過走在她前邊的司季夏卻沒有她這樣的興致,他似乎只注意他眼前的路,絲毫沒有微微轉頭看一看周圍的景致。

那個覃侍衛長就在走在前邊,為他們帶著路。

約莫在園中走了將近一盞茶時間,冬暖故才見著一幢攢尖頂的雕欄玉砌樓閣位于一座曲形小巧後,還未過小橋,冬暖故便瞧見樓閣的廊前站著一個讓她只看一眼便覺嫌惡的人影。

臉上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氣,不是司空明還能是誰?在他身後站著的鵝黃色婀娜身影則是柳漪。

在冬暖故瞧見司空明的同時他也瞧見了他們,面上閃過詫異後立刻是一副嘲笑的不屑表情,那不屑的眼神里還含著一抹等著看好戲的得意譏笑。

柳漪也看見了他們,神色並不吃驚,只是在見到冬暖故時眼底閃過森冷的惡毒,水袖下的手捏得緊緊的,好似冬暖故不該出現一般。

待他們過了曲形橋,司空明邁著悠閑的腳步走了過來,看著司季夏笑得皮笑肉不笑,「喲,大哥的臉面可還真是大,居然讓爹等你來見。」

司季夏並未理會司空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只一眼便讓司空明頓時火冒三丈,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要在此數起司季夏的不是來,幸而覃侍衛長在這時提醒了他一聲,他才不至于在這荊園就做了讓他父親羿王爺不喜的事情來。

司空明是恨著司季夏的,因為有司季夏的存在,他就永遠只能是個庶子,雖名為小王爺,雖在外人乃至整個王府上下的眼里他才是羿王爺中意的兒子,但只有他和他的母親余氏知道,羿王爺待他並不像世人眼里的那樣,他允許他為小王爺,卻從沒有明說或者暗示他能取代司季夏成為世子,羿王爺待他並不見得不比待司季夏好多少,除了他有一個比較光鮮的外表之外,他與司季夏在羿王爺心中的地位似乎並未差別。

若非如此,身為父親的羿王爺不會在他成親第二日連他的一杯茶都沒有喝就已經離開王府,若非如此,身為父親的羿王爺不會對他中毒險些一命嗚呼一事不聞不問,反是在得知此事後先讓覃侍衛長找來司季夏。

這如何能不讓他恨司季夏?憑什麼他的母親已經被父親完全冷落了他還能是世子!?父親明明從沒管過他的死活,甚至任由府里的人欺辱他,為何還讓他坐著世子這個位置!?

若非父親曾親口與他說過不可動司季夏一根指頭,否則他連小王爺這個位置都不得坐的話,只怕他早就——

司季夏明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父親居然會因為這麼一個人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司空明心里愈是這麼想,看著司季夏的眼神就愈陰森狠毒,覃侍衛長看著不對,忙又道了一聲︰「小王爺,王爺還等著見世子與世子。」

正在這時,一直緊閉的閣樓門扉由里打開了,余氏捂著臉從里邊走出來,在看到曲形橋前的幾人時立刻把捂在臉上的手放下來,盯著冬暖故咬牙切齒道︰「世子,王爺讓你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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