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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托前人名

我听見魏無遂在我耳邊輕道︰「這些惡客若在八年前,也不過是殺我家人的貪心人,該當作我哥哥活俑。我也願隨哥哥去,你……好自為之。」

光影花影映在她眉目上,我忽然明白要為她鑄一把怎樣的兵刃了。

不是劍,是刀。劍有雙鋒,刀只有單刃,將鋒芒對著敵人,向著自己的部分卻更懂得寬厚容讓;劍筆直,刀彎曲,迂回進取,宛轉不絕,不至于一下子去到盡頭。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似她︰長度恰可以隱在肘後,像她一樣的隱忍;寬度像她的眉毛就夠了,拋開一切累贅;厚度如將融的一線冰,可令主人放手切琢入微;堅度卻要如松如磐,以補體型薄小之不足。

一切都似她,全似她,只不過從劍入刀,取舍間,便替她闢一條生路。

好的武器,不但要回應主人的心境、更要引領主人去到更美滿的境地.

+du.

可我剛悟到這里,她已死了。

八重紅香霧蒸蒸烈烈,所有打進墓中的、不知哪兒來的凶惡人們,都倒地失去了氣息。

只有我,只有我,等了還久,呆了很久,看了看魏無忌棺材,還是抱著魏無遂尸身,慢慢從破損的通道里爬出來。外頭,一地死尸,是有過一場殘烈大戰,唯有勝利者,才進這通道,進了也不過是死。

容佩風不敢靠近墓室,就遙遙站在外頭,見我出來。忙揮手招呼︰「蜃離之息不愧毒中之王!你既中此毒,便不畏懼八重紅毒。魏身為蜃離之息毒引,並沒有感染蜃離之息的毒氣,反而被八重紅毒所殺。不過,她這毒引的作用,倒不為死活有所改變,你別丟下她。只要她尸身不腐,仍然能為你鎮毒。」

我看了看,沒有看到朱簡等人的尸身在這里。外頭的自相殘殺大混戰中,他們已經早就都死了。

「你呢?」我問。

「花廳中我見機得早。逃得快。其實未中蜃離之息,」他笑,「之所以還假裝中毒留在此處,不過想求得一個真相。」

時。我們之間的尸體。至少有幾十具。有的大穴汩汩流血、有的被打破了頭、有的四肢俱損、有的一具疊著一具。

「都是貪寶藏之名而來,還沒見寶藏,就先自相殘殺死的。」容佩風搖頭。「怪到魏肯送出魚書去呢!古制,封公者,可用活人殉葬一百七十七名。魏替她兄長爭取到的,遠不止此數哪。」

可算生榮死哀。

「你是武功最低,也是最笨的一個,」容佩風對著我嘆道,「卻最後還能活下來,大約是天命罷!」他試著替魏無遂尸身作防腐處理,並找了個地方,讓我安心鑄刀。

我用了三年半,鑄成如今擺在我面前的這把刀。

三年半間,八重紅毒已經消解,止水山莊已成廢墟。當年因「魚書」泄密,而瘋擁至止水山莊尋寶的豪強們,一邊彼此提防,一邊以為殺了鬼火等人的稻七娘混在他們之中推波助瀾,一刻比一刻害怕、一刻比一刻凶暴,越凶暴、便越膽寒,終于演變成修羅場。他們自己為自己造了個可怕幻影,呼喝「七娘子」,以為是稻七娘在搗鬼。縱然最後謎底解開,「七娘子」三字,也將在江湖人心中烙下很久的傷痕了。

容佩風有志者事竟成,找到了稻氏兄妹經年于文、武、術、藝記錄的心得,拆成幾本小冊子,封在馬褂木的幼樹中。這種樹生長很快,不久就將冊子包起來,虧得容佩風怎麼找著的。至于傳說中的金銀財寶,供止水山莊八年開銷,所余已經不多,基本是難以出手的古董等物,總算也是筆財富。

那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年初,容佩風來找我,問我︰「刀是不是快成了?」

我說︰「是。」

從去年我就說「是」,他笑笑,把稻大郎的冊子遞給我,其實他剛找著時就給我翻過,基本就是魏無遂背給我听的那些,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看第二遍,他說︰「你有新的心得吧?記上去吧!」

我就記。鑄這把刀時的種種困難、種種心得,或許太粗糙,但是,比稻大郎當時所得,至少在某些方向更進了一步。朱簡有句話說得不錯,「海有珠、山有玉,但憑本事采揀」。宇宙中的大道,我不是聖人,至少能憑我的力量,踏出小小一步。若每個人都不踏步,只想去剽前人的東西,又怎有臉在天地間為人呢?

我寫完最後一句話,頓了頓,署下名字︰沈湛,延祐三年,鑄綠眉。

這把刀叫綠眉,它真的成了,我已把生命都鑄進去,看著它,便知道它注定傳之後世,熠熠生輝。而讓我能鑄這柄刀的人,卻像臘肉一般躺著,恐怕非她所喜。

容佩風不在這里,听說是他新收的徒弟惹了什麼事,害他急急跑去救場。我把刀壓在冊子上,料他回來能看到,自己則背負起魏無遂尸身,去了魏無忌墓地。何必再防什麼腐呢?做人,走完自己的一段,塵歸塵,土歸土,總要安息。

至于我,已做完我想做的,隨她去,不妨。

闔上眼,我仿佛看見多年前,天色蔚藍,原野靜謚,所有枝葉都像小小孩子一般天真可愛、也像小小孩子般著急蹬著腿要往上躥。一葉葉、一枝枝、一片片,連成綠海,然後成熟、衰老、枯死,像人一樣。

只有我們的刀,美麗與鋒芒都以金屬的形態凝固住,從此亙古不變。

——以上!綠眉刀鑄造的筆記,就這樣結束了。

與其說是鑄造筆記,不如說是刀問世的前傳。

太傅看完最後一句話,心情還久久不能平靜。他忍不住去看棟勛的刀鞘。

「當然不是我這把刀。」棟勛笑起來了。太傅忍不住注意到,棟勛笑起來很好看。五官沒有什麼波動,但是笑意從內側眼角漾開,將高挺的鼻子線條都柔和了,那麼微微漾漾的明淨和溫柔。太傅不是女孩子,對男色也沒有興趣,仍然覺得他這種笑法很好看。

「綠眉刀,在離澈那里。」棟勛道。

太傅就知道他這麼好看的溫柔,都是為他而發的。

不管外人怎麼說,棟勛將軍郭永澈跟離澈之間的感情,其實是很好的。

若非感情好,七王爺撲倒了棟勛之後,郭離澈也不會這樣生氣。

太傅在袖子里捻了捻手指頭,想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如果以兄妹之情為楔子而展開,會不會讓人更容易接受?

棟勛卻道︰「這是假的。」

「啊?」太傅不能抑制的重重一記心跳。

「這本筆記。」棟勛向太傅手里示意,「後人托前人名字寫的。」

「哦……」太傅托著手里看起來很陳舊很像真的、筆法哀感頑艷的筆記,一時間不知該放下還是該留著。

「我看著人家寫的。」棟勛眨了下眼楮。

那眼色居然很調皮。

「哦……」太傅就好像是台詞本來就沒準備好的蹩腳演員,上得戲台,沒想到對手戲的演員竟然臨場發揮到神采飛揚,叫他不知怎麼接話才好了。

棟勛則很流暢的自己進入了獨角戲的發揮階段,作45度角望天冥想狀︰「那時我挺小的,去店里買東西,踫到一個女老板。」

那個女人不丑,然而也不算美。缺了那麼點兒,躋身不進大美女的行列。這點缺憾,是很叫人遺憾的,就好像生為茶花,卻不是名種茶,生為牡丹,又不是最昂貴的那幾枝,結果也不過普普通通的放在大促銷大打折的行列里了。

但再促銷打折,畢竟骨子里還是牡丹、或者茶花,所以並不叫人討厭。

棟勛說︰「那個是什麼?」

指著一把彎彎如眉的綠刃。

「哦那個,綠眉!」女人連忙取下來,跟他吹噓,這是多好多好的刀。

棟勛听完了,點點頭。

他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從小耳濡目染,架勢已經很不凡了。

「所以,買嗎?」。女人眼楮里亮晶晶的期待。

「不買。」棟勛搖頭。

「哦。」女人眼里的晶晶亮,頓時軟下來,像花兒垂下了頸子。

「我是男孩子。」棟勛內疚的跟她解釋,「你看這刀是女孩子的。」

這麼秀氣的刀,簡直是女孩兒中的女孩兒。連舌粲蓮花的女人都無法粉飾,只好另闢蹊徑︰「你可以買了送你媽媽呢?」

「你是說我娘?」棟勛覺得女人的腔調有點怪。可能是外地人的原因吧!他沒往心里去,「我娘有她的兵刃了。」

余一生戎馬,到中年,該有的都有了,很不必小兒在什麼古怪的店里揀個什麼古怪的鋒刃給她換著使。

女人不拋棄不放棄︰「那呢?」

「呃……」棟勛覺得再搖頭簡直太殘忍了,「我還真有個……」雖然這個還在吃女乃。

郭離澈這個家伙,當時還是粉粉的一個團子,柔柔軟軟的咿呀著,脾氣在小嬰兒中簡直都算是好的,一點都看不出日後的崢嶸峰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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