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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銀絲束冠

魏無遂想也不想就回答容佩風道︰「金絲楠木棺,可以防腐。」意思是,魏還是早就死了。你看他尸體新鮮,那不過是防腐技術的功勞。

容佩風則道︰「那棺材並非金絲楠木。」

魏無遂答道︰「金絲楠是做在夾層里的。」頓了頓,緩聲道,「連累諸位至此,已慚愧無極。諸位再莫爭斗,莊中已有的財寶,妾身願奉上,諸位還是走罷!哥哥怎麼死的,妾身不願再追求了,實在不想見諸位都死在這里。」

柳柳臉色蒼白,苦笑道︰「多謝高誼,只是今番,怕誰也走不了了。蜃離之息,乃唐門秘技,虛無飄渺,無從解起,只知是殺身技,以身施毒、以附近一件物色為毒引,中毒者若離開那件物色一里之外,必毒發而死。若能將那物色留在身邊,卻也罷了,只是誰又能猜得出那物色是什麼?或許是一株草,或許只是一粒米!」

我「啊呀」一聲︰「那這廳里的東西都砸壞了。如果是毒引,砸壞了,我們就要死了?」頓覺容佩風居心險惡。我若會武功,現在就要沖上去把他制住問個明白的。

容佩風道︰「哪怕碎毀也不妨,只要東西在,就不會令毒發。」苦笑一聲,「只是,若真在大廳中碎成了粉,找起來、帶在身邊,就麻煩得多了。可我剛剛若不做此態,怕各位還不等毒發,就先自相殘殺死了。」

這話不假,諸人默然。唯方十三抖抖衣襟,笑道︰「死則死已,幸好已把我那兩個女孩子,和拉車的羊遣走了。」

「接下來你就可以放手搶寶藏、」柳柳瞟了魏無遂一眼,「奪美人了麼?」

方十三滿身浴血,人卻灑月兌了,一拂衣袖,道︰「要搶你們搶,我走了。」

說走就真走,一直走到山莊的牆邊。我們不由得都跟著他。

高牆離花廳也有六十多丈了。方十三沒死。他一躍站在牆頭。遠遠的羊車上,兩個女孩子看見了他,用力揮手,棉布袖子滑下去。露出雪白的手腕。

容佩風牽住方十三衣袂。搖頭勸阻︰「別再了。萬一……」

「你不明白嗎?那是我來的地方。那才是我該回去的地方!」方十三回答。兩個女孩子不明就里,還在招手呼喚︰「主人,你回來麼?」方十三笑著說︰「好。我來了。」掙月兌容佩風的手,飄飄灑灑掠上羊車,揚鞭而去,「山桃開花滿上頭」的歌聲,又悠悠響起,響到一半,化作號啕,方十三果然死了。我不覺得悲傷。至少他死在這陰郁的山莊之外,死在清風流水、明眸香袖之間。

一百零六丈,這是方十三能走出去的距離。向予已經飛奔回四十余丈的距離尋找。方十三用命來測量,蜃離之息的毒引應該就在那里。

其實這是很可笑的,我想。盡情享受人生的人,爽快的去死;而修來世的人,卻努力的想活,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魏無遂怎麼想呢?我找不見她。

朱簡揚聲請羊車上那兩個女孩子過來一下,容佩風打斷他的話,那兩個女孩子也並不過來,帶著悲聲請朱簡放寬心︰方十三臨死前,囑咐她們別趟莊里的渾水,任莊里是死是活,與她們無關。

朱簡是想殺那兩個女孩子滅口——方十三之死、以及莊里的消息若傳出去,唐門的人來,固可能解了蜃離之息,更有可能卻是替唐門小五徹底報仇,再把稻氏寶藏找出來運回去;唐門之外的人若來,斷斷解不了蜃離之息,而且更有可能搶走稻氏寶藏。

到現在朱簡都想獨吞稻氏寶藏。那寶藏有什麼魅力呢?至少那兩個女孩子就不在乎,揚鞭載著方十三的尸體去了,朱簡自然不敢追,生怕出了一里範圍,毒發而死。

我仍在錘打,卻再打不出想要的東西來。魏無遂又告訴我一些細則,是依據爐上十訣生發出來的詳解,非常之精妙。可我手里擺弄著銀片,不知道打什麼。什麼能幫到魏無遂?我不是唐門小五,解不了蜃離之息;我不是稻大郎……呀,如果有稻氏七豪能耐,想必翻雲覆雨,可設法解今日之危?

也難怪朱簡對寶藏念茲在茲,不敢或忘,甚至不怕幽靈般的稻七娘。

——真有那麼一位七娘子隱藏在暗處,看我們大亂、看我們一個個死去?

魏無遂踱進來。

「新首飾沒有打好。」我正準備這樣慚愧的告訴她。

「對不住。」她卻先這樣說。

真真切切,多對不起我的樣子。

我心頭一熱,可實在不懂,便問︰「什麼?」

她道︰「害你中了毒。」

毒又不是她放的,然而不是她,我不會呆在這里。我一下子听懂了。

「沒有關系。」我努力想扯起嘴角安慰她,竟沒能笑出來,不過聲音比我原來以為的還要溫柔,「在這里過幾天死掉,也比在外面多活幾年的好。」

這話說出來太像花痴了,我很怕她要惱的。其實我原來的意思是︰我是鑄劍師,雖然只是個小手藝匠,但志向是高的,我總覺得我能進步到某個境地。她讓我窺到了那個境地的影子,還沒模到,總算有個方向了,對我這樣的小人物,已經很珍貴,勝過在外頭被人嘲笑一生、有上頓沒下頓、混個多少年然後就死掉。

我努力想把這個真實的意思解釋出來,魏無遂手扶在我淬劍用的石缸上,袖子里滑出一條魚。

活生生、青鱗青尾兒、只有巴掌長的魚兒,悄無聲息的滑到水里,往缸底去了。那缸深,魚兒沉下去,便再也看不見。

我瞠目。

「有機會。盡快把它放到外頭河里。」她在我耳邊輕輕說罷,便離去了。

淬劍石缸很沉重,為了換水時方便,缸底有個塞子可以拔掉,將水放走。室內有條石槽,直通室外,就是讓水走出去的。

我舉錘鍛造,仍然是銀珠,鍛成了,探進水中淬火。看水混了。便拔開塞子。

我探得很淺,缸這麼深,魚兒不會被燙死。拔開塞子,它就順水走了。

室外一條河。便是我在莊外所見那條清水河的上流。魚兒它……是會順水游出去嗎?

我將銀珠一滴滴連綴起來。想。

「鳳鳴閣的人能找到這封書嗎?」。窗口忽有人發話。是容佩風。

他像只蝙蝠一樣隱在那里!我心跳漏一拍。

「你不知道魚月復里藏了一封絹書?」容佩風咂嘴,「你不關心?」

我閉了閉眼楮︰「容大俠您為什麼不像他們一樣去找蜃離之息的毒引?」

把毒引帶在身邊,照舊可以正常生活。

「我功夫不高。怕被朱老前輩逼著試毒引。」容佩風笑笑。

如同影子一樣,魏無遂出現在牆角邊,這幾日她越發的瘦了,眼楮幽幽暗暗,如同深夜映著細燭光的寶石碎片,忽明忽滅︰「柳少俠也害怕,他托我幫他向外求救。」她固執的望著容佩風,「你覺得不應該嗎?」。

「我麼,現在不懷疑魏與想殺盡我們十人了。」容佩風望天,悠悠道,「畢竟鳳鳴閣的人來了,對殺人沒好處。可是魏為什麼選我們十人呢?能替我解惑嗎?」。

魏無遂細牙咬了咬下唇︰「那幾位前輩,哥哥疑心是跟寶藏有關的。你們幾位少俠,哥哥原想給我選婿,看你們誰能幫哥哥找出覬覦寶藏的人並且處理掉,就選給我。」

她這樣坦白,容佩風問得就更直入了︰「朱前輩殺了唐門小五,你要嫁他嗎?」。

「我並不是很信小五前輩是殺我哥哥的凶手……」魏無遂緩緩搖頭,「山莊可以送給朱前輩,但我……我不知道。」

忽然遙遙響起一聲慘呼。

魏無遂神情一凝,拂袖而去。

容佩風向我搖搖頭︰「你說她在擔心誰?」

我不語。這不是我能關心的。我只知道她托我一件小事,我也沒做好,畢竟讓容佩風發現,這叫我很生氣。

我這種不會武功的人,只能把氣撒在手頭的鑄銀壓勾上,勾尖落下,卻又從容了。

銀像所有金屬一樣,有它的脾氣,你跟它硬來,沒有用的,只能順著它性子,它便柔順了,在你指尖,起伏圓轉,如一首歌。這是我的地盤,縱盜俠、樂俠、狂俠、氓俠齊來,可以毀滅我,也不能代替我。

我一點點、一點點,鑄成一頂銀冠。

而那慘呼所為何來,也知道了︰水心珠死了。

她帶著疑似毒引之物,行出莊去,卻還是死了。

是朱簡叫她帶了出去的,卻並不全然算逼迫她。那毒引若是真的,給她帶走,算便宜了她。朱簡說好,他會找到稻氏寶藏,至不濟,止水山莊是魏無遂說了送他了,他再送給水心珠,以便換取水心珠留他一起呆在毒引旁邊延命。只要水心珠肯冒險試一試這毒引……

水心珠失敗了,而鳳鳴閣的人接到魚書趕來了,柳柳可以不用擔心被逼著試毒引了,魏無遂把魏尸身落葬了。

扶棺入墓時,戴的我鑄的銀冠。

細潔的銀絲,將她黑發全束起來,銀珠成簾,遮住她的眉眼,她可以放心在簾內哭泣,都不用擔心被人看見。

扶棺時,任何情緒波動,都不會被人看見。

關于她的很多事,我並不知道。但我至少已經知道,她有很多事,不想人知道。

太多人想從她這里得到什麼,但恐怕只有我,肯替她隱瞞一點什麼。

她接銀冠時,那種眼神,讓我知道我一切做得都對,她,謝我的心血、感我的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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