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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秋百代皇後冊

這冰山與藍天的顏色是如此之美、如此之純淨,以至于人的心靈似乎都變得干淨了,而且輕盈。人對自己這樣的干淨輕盈有種不安全的感覺,像明明不會飛卻飄到了空中的生物,迫不及待的想抓住點什麼、信仰點什麼。

這就是所謂聖地的功用麼?是有人一到這里,立刻痛哭流涕、虔誠皈依了,比血液病發作還要快。

而蝶笑花道︰「神在那里,人信或不信,與他一毫無礙。只有自己內心空虛不確定的人,才會那麼在乎別人信不信他。」說到這里,抬起眼楮問雲劍,「你現在可是害怕了?」

語氣非常輕柔,似刀鋒徐徐的掠過水皮。

雲劍道︰「是的。你讓我跟她在一起呆一會兒吧。我怕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

蝶笑花同意了這個請求,但是——「也許你見到她之後,寧肯不跟她呆在一起。」

宛留已經昏迷。她的呼吸很困難。她的臉色絕不算很好看。戎醫正在努力的救治她。被救治的那具,很難說有什麼尊嚴,更別提美感。

雲劍凝視著宛留。

宛留也張開眼楮,看了雲劍一眼。誰也不知道這一眼里,她有沒有認出雲劍。她的眼皮又落下去,整個人歸于無知無覺的狀態。

雲劍向蝶笑花長長嘆息︰「好的,你說對了。把我帶回去吧。」

「你們呆在一起也沒事。」蝶笑花道,「還可以把看守的力量集中在一處。更方便。」

宛留旁邊的堅固房間,就成了雲劍今晚的囚所。

雲劍走後大約一個時辰,宛留身邊只留下一個頌經人了。能為她做的已經不太多,留多了人也沒什麼用了。

有一個醫生又走進來,給她做例行的巡察。正看到她床邊擺著一丸吃剩下來的藥,他看了看,忽然露出很緊張的神情,問那個頌經人︰「誰給她吃的?吃多久了?」

頌經人恰好也懂醫學。

像北胡一樣,西戎人把醫藥和神恩雜揉在一起,巫與醫並重。是謂巫醫。這頌經人看了看藥丸。道︰「我給的,有什麼問題嗎?」。

醫生用戎語說了兩個植物的名字,懷疑這丸藥配錯了,對病人的病情反而會有影響。

頌經人持不同意見。

他們兩人在病人的床前做了輕微短促的交流。仍然無法達成共識。但願意在保留意見的前提下向對方展示充分的敬意和諒解。看看「神的旨意是什麼」——換句話說,也就是把爭議擱置,放任病人是好起來還是壞下去。他們暫時不插手了。

在無法決定誰的手用什麼方式插進去的時候,誰的手都不,這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決定。

醫生離開了。頌經人靜了靜,還是覺得剛才的爭執對他的心境有影響。他這樣的心情不配念經。于是他也離開了,去找另一個誦經人替代他。

宛留眼睫顫抖著。

她其實都听得見。

她听見雲劍來。她甚至還努力張開了眼楮看了雲劍一眼。但她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張開了眼楮呢?還是一切都無非屬于病重的幻想?

醫生和頌經人的爭執讓她覺得很煩悶。她認為這大概不是幻想了。如果什麼幻想能如此瑣碎無聊,那也太過荒唐了——不,這應該是真實的生活而已吧?

她忍耐著耳邊的聒噪,覺得身體漸漸的熱起來,像有很小的火苗舌忝遍她的全身。

其實那藥丸里確實有某種藥草成份是出了問題的。對于一般高原反應患者,這種藥草像強心針,可以幫助他們盡快的緩過來;但對于鐮刀型血液病患者,這種藥草更像是奪魂針,讓患者更快的進入回光返照。

宛留發現自己身上充滿了溫暖和力量。她又可以睜眼、甚至坐起來了,並驚愕的發現旁邊一個人都沒有。一室攤了些瑣物,其中竟然有一把鑰匙。

有人把一串鑰匙遺落在這里了。

宛留想起自己剛才看見雲劍,除了粗繩子捆綁,還有上鎖的鐐銬。這些人是真不放心雲劍哪!把他像雄獅一樣的束縛著。

宛留覺得面上有光。

她的坐直身體,听到外面有喧嘩。

不知怎麼一來,頌經人還是跟醫生打起來了。對神共同的虔誠,並沒有能化解他們心中的恨意。

若要問哪個更可恨?遠在天邊的殺了你祖宗的人、還有撞了你一下的鄰人?你會更恨你的鄰人。畢竟祖宗和天邊都太遠了。而鄰人就在這里,礙著你的眼、傷著你的心。

醫生和頌經人的扭打,吸引了很多人跑到他們那邊。

這大概是宛留走出門來,沒有踫到任何人的原因。

雲劍就囚在宛留的鄰間。

房門上著鎖。宛留用揀來的鑰匙試試,門開了。雲劍在里頭,能有幾天沒刮胡子沒理發?整個腦袋亂蓬蓬,真似個雄獅。

看到宛留,他驚愕的張開眼,隨後笑了︰「是做夢嗎?」。

宛留穿著白色的病袍,投到他的腳下︰「是做夢嗎?」。她貪婪的重復他的話。但她的聲音輕到只像是耳語而已。

她的體型比原來他印象中的更小一號。她的身體很燙,並且在輕微的發著抖。

她拿出那串鑰匙,把他鐐銬擰開了,還把一柄很小的小刀留給他。

這小刀很鈍。比女孩子用的眉刀都更鈍。是用來刮藥罐上殘留的藥粉的。醫生們粗心的把它留在房間里,也沒意識到有什麼要緊。

宛留也不知道雲劍是不是真能拿這麼小的小鈍刀做成什麼事。不過這是她能給他的全部了。

她把最後一個吻印在他的腳上,仍然燙、而且發抖……而且這樣柔軟。

然後她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回了她自己的房間。回去的路上仍然沒有撞到任何人。真像是夢境里才會發生的事呢!

人們終于回來了。頌經人仍然指責醫生偷盜了他的八寶瓔圈。醫生憤怒的否認這種侮辱性的指控,提出要跟頌經人一決生死。

人們合理的建議他們,不如先回房間再好好找一找。

他們終于在宛留的床頭發現了那八寶瓔圈——頌經人拿它拴著鑰匙,並且不把它失落在房間的角落了。這就是宛留拿到的鑰匙圈。

頌經人不得不向醫生道歉。宛留已經又躺回床上、並且重新陷入昏迷了。人們都沒發現她起床過。戎人普遍而言是這麼粗心大意。他們沒有注意到她毯子被子紋路的位置,是不是跟先前有所不同、是不是昭示著她曾經起床過。

蝶笑花也趕來了。他嚴厲的斥責了擅離崗位的守衛,但也沒有察覺宛留曾經起過床。不管怎麼說,蝶笑花去檢查了雲劍的鐐索。

繩索看來好好的。蝶笑花拉了拉鐐頭,也沒有拉動。實際上那鐐鎖已經打開,只是兩個鎖頭沒有分開而已。而雲劍暗暗運力于指,扣住了鐐頭,蝶笑花沒有拉動,誤以為鐐鎖也完好。他放心的走了。

宛留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昏迷的人真是很幸福啊,」在幻夢中,她不知道在跟誰這樣嘮叨,「兩眼一閉、兩腿一伸,百事都不用管,你說開不開心?留下來的人才最辛苦呢!我想想他這麼辛苦,都不忍心哪!」

那無名的陌生人看著她,太過溫柔的樣子,都成了悲傷。宛留睜開眼,發現雲劍攬自己在懷,攬的樣子過分溫柔,似乎她是朵馬上就要碎的雲。

「怎麼樣了?」宛留問他。

雲劍道︰「都好了。我救了戎王,他答應放了我。你都沒看見我在外頭怎麼大展神威的,比打戰還帥。打戰時我也不過是指揮著別人打,我坐鎮而已。這次可全是我一個人打的。」

他說得這麼輕俏,像在說故事哄小孩子。宛留听得笑不可支,幾乎喘不過氣來︰「是。是。你最帥。」

「我這就帶你回去啦!戎王還答應給我一大筆金銀珠寶。咱們富極了!我可以把這些全給你,反正不用入任何帳,純屬咱們有的。」雲劍繼續道。

宛留還是笑︰「好的。你就繼續騙我吧。」

「我沒有騙。」雲劍道。

宛留還是不信,笑容也還是留在嘴邊︰「你繼續騙我吧。反正我快死了,也出不了這個門了。你跟我說什麼,都像真的一樣。只是你比我辛苦。但是呢,你又比我能干,總能擔當得更多的。我不用為你擔心。」

她聲音越來越輕。雲劍攬著她,道︰「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死的,因為這是我說的。我還要告訴你,回去之後要是皇帝不好救,咱們就不救了。我做皇帝,給你封個皇後。」

「好。」

「千秋百代都看見你的名字在皇後冊子上。」

「好好。」

宛留笑得這麼開心。笑著笑著就死了。風從外面走。天空還是藍得很安靜。

蝶笑花也在轉頭看藍天、還有晶瑩的冰峰。

幼年時他也曾經從雪山上逃亡過一次。那時是他忠心的臣下抱著他逃跑。

現在他長大了,要用他自己的雙腿逃了。

多可笑!本來以為成功了,卻功虧一簣。蝶笑花怪不得謝雲劍。他甚至不怪益侈咬牙切齒要虐殺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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