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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軍服寒磣

客人到的時候祖士少還沒數完錢哪!剩兩個小筐,藏在身後,又身體擋著筐,接待客人時神不守舍的。這個客人後來又拜訪阮遙集。阮遙集當時正對著火,給他收集的木屐上蠟,嘆息著說︰「不知我這輩子能穿幾雙屐呢?」雖說是嘆息,但神情閑暢。就如詩人對著花落,無可奈何花落去,卻自有似曾相識燕歸來。這樣的坐看雲飛水流的從容。當時的人就感慨︰兩個人勝負分出來了。

這境界高下的分別,並不在你愛好什麼東西,而在于你從這愛好中培養出了怎樣的氣度。

唐靜軒慚愧自己自詡風雅,事到臨頭,沒有七王爺這樣從容。就算他愛好的是詩文山水,但境界卻只好比之于祖士少,不如七王爺高明。

他也知七王爺文化不高,就用盡量淺顯的白話把這故事翻給七王爺听了。什麼「余兩小簏箸背後」,直接說成「剩兩個小筐藏在身後」。七王爺果然听懂,很覺臉上貼金,但有一件事卻得說清楚︰「我這輩子不去穿別的屐啦。」

「什麼?」輪到唐靜軒听不懂。

七王爺想說他有了周蘭芝,不要到別人那里求溫暖啦!不過也不便明言,就嘿嘿笑笑︰「總之你別再說我穿這雙屐穿那雙屐啦。」

「呃……」

「啊對了,」七王爺在小廝的示意下看看時辰,「該送雲劍兄去了。」

康平將軍領著隊伍,北上援助寶景侯余老將軍。

本來余和瞬應該去支援父親的。但是他受穢物潑擊、再在舊浴池洗澡。受了風,著了涼。越是平常不生病的人,生起病來越是嚇人。他燒得像個紅撲撲的鐵球。余和瞬病成這樣,余倒是夠狠得下心,說什麼國家大局為重,發點燒算什麼?反正在家里也是躺著,拉到車上也是躺著。家里用藥,路上也一樣用藥。拉到北邊病好了,正好跳起來幫他老子打胡人。

听到的都豎大拇指︰英雄世家啊!背轉身再抹一把冷汗︰可真夠狠的啊!

崔珩表現出了充分的人性,表示余和瞬還是在家好好養病要緊。以後再為國出力不妨。

皇帝的人性。是要以充分的人才庫作支援的。崔珩優待了余家母子。轉身就叫新晉的康平將軍謝雲劍掛帥出征了。

若說他手里沒幾個得用的將領啊……哼,憑余和瞬是發燒了,還是七八十歲垂垂老矣了,還是女流之身亡子喪夫帶著孝了。皇帝照樣以國家名義拜托他出京抗敵去。你信不信?

對別人來說。這是謝雲劍運氣好,剛立一大功,眼瞅著又能立一大功。在內擒權奸。小巧騰挪,閃電奏凱;在外掃胡塵,萬里出擊,氣雄如虎。兩功都立完,他在軍界中的地位那真是不可撼動了。偏他文才又好,唐家還掌權時,壓那麼久,最終也不得不讓他上了三元鼎甲。听說皇上還有意思把他拔成狀元呢,是謝雲劍自己謙辭不受,道不管第幾名,都是為國出力。一樣的。

對本屆的榜眼狀元來說,則胸悶得無以言喻。須知謝家大郎「錦秀風流探花郎」的名頭,早已把榜眼狀元都淹得一點兒不見了。這眼中釘離了京城,本來叫大家松口氣。但想到他是奔赴邊關抵擋敵人的,不覺又有些崇敬。想到他此去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又覺擔心。再想到他沒死的話凱旋榮歸,更耀眼了,不覺又胸悶起來。

對雲舟來說,固然願意看他壯志得酬,星光熠熠,但難免也擔心他的安危。見七王爺時,她想問的話,就是關于這個的。七王爺扯起唐靜軒的受性,暫時轉移了她的注意。但最後她還是問出口了︰「余老將軍,是不是年紀大了,身體怕不像以前硬朗了?」

七王爺瞥了她一眼︰「不至于。阿逝當時是真的受涼了。」

這句話,是釋雲舟的疑心。

雲舟懷疑余老將軍年老體弱,前線頂不住了。胡軍又凶險。余擔心余和瞬之後會戰死,所以叫裝病,結果雲劍被拉去頂缸。

七王爺根據多年的經驗,判斷余不是這種人。

倒不是說余不疼。七王爺知道,余表面上那麼嚴格冷硬,實際上整條命根子都在余和瞬身上。

但七王爺更知道,余不是那種教唆裝病騙皇上、而置國家大事于不顧的。就像七王爺不會背一篇稿子去哄皇上一樣。

所以寶景侯府,是武侯一等府。七王爺則是最有地位的王爺。

崔珩抬舉誰、不抬舉誰,向來分得很清。

雲舟是明白人,听七王爺說了一句,就立即自責︰「瞧妾身都胡說了些什麼。」

七王爺道︰「不過邊境是有些緊張,胡戎太囂張了一點,急調雲劍兄,是想打個漂亮戰,徹底懾服他們,好保長期平定。你不必憂心。」

就是說,不是勝負未知,而是勝得艱難點和漂亮點的區別,那麼雲劍和余秋山面臨的危險都很小,不必太過擔憂。

听起來是可信,雲舟仍催著七王爺,攜她去送雲劍一程。

她是未嫁女兒身,一個人不便行動,要去哪里,只好托人帶著,如絲蘿要附于喬木。

七王爺性子再不靠譜,但佔了一個「爺」字,也便是喬木一類了。森林中生態就是如此安排,叫人奈何?

有了周蘭芝之後,七王爺還真沒想到要去送送雲劍,听了雲舟提醒,才冷汗涔涔︰「應該的。應該的。」

他要送雲劍,因他一直欣賞雲劍,即使有了周蘭芝,這欣賞並不更改。

但他從來沒有真正愛上雲劍。

當你真的愛上一個人,哪怕是再忙再緊張的時候,也會想起他。再無聊的事也會肯為他做。遠遠的看著背影也好,也想去送送他。

于是七王爺攜著雲舟,驅馬車上了京北的山頭,在一個天然可作瞭望平台的小平地上停下來,周遭設了屏障,隔絕了平民騷擾的可能,下人呈上羃籬,這是一種帽裙長可障身的蔽帽。筱筱替雲舟戴上,然後卷起車簾。

雲舟見到了山口的軍隊。

排成三縱隊,隔幾十人為一段,每段的人都按個子從高到低排,看起來像一段段的排簫,倒挺順溜的。服裝穿的是朝廷統一軍裝,新舊很難講——如果說一塊衣服從布做成衣服後沒人穿過就是新,那這些衣服是新的;如果說過了幾十年、顏色變得老舊可疑的衣服是舊衣服,那它們就是舊的。它們被地方繳納上來以後,一直壓在庫房中,猛可的出頭見了天日,晦暗的臉色還沒緩,仍有點像與時代月兌了節的幽靈,連累他們裝扮的主人,精神頭兒都打了折扣。

他們人與人的間距保持三到五步,但是步伐不夠整齊,似乎走得比較隨意,沒有受檢閱時那麼氣派好看,而且,人數是不是太少了一點?啊,當然雲舟這輩子也沒機會見過多少軍人,除開血洗京都皇帝親自檢閱那次不提……

去遙遠的北方打戰,還要打大勝戰,人數卻不如皇帝站出來時滿坑滿谷的儀仗隊那麼多?裝備啊武器啊什麼的看起來也沒有那次華麗?雲舟沉下臉。這國家很多事項根本荒唐,她也知道。但荒唐到置雲劍于險境,她就看不下去了。

「四姑娘想什麼呢?要不跟小王說說?」七王爺看著雲舟的臉色,很好心道。

雲舟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問了︰「人不嫌太少?」

「京中軍力要守衛皇帝,本來就不能給他,再說京中子弟也不高興出去,都是有頭有臉、有門有路的,誰去刨這團老根呢?浮余的給他千兒八百,已經很了不得了,虧得雲劍兄自己厲害,搜羅了些地痞無賴……噯,就是給我們吃了大苦頭那些,一股腦兒的帶出去了,為國立功,地方上也松口氣,真真的雲劍兄的本事!——京邊數省也受命出兵力,這個多,加起來一萬多了,敬重聖駕,不能進京,到前邊跟雲劍兄會合,往北去,北邊各省也都有加兵的,那個就更多了,北胡打進來他們先吃虧嘛,知道厲害的,不敢不派足,到時候好幾萬人,說不定能號稱十萬大軍什麼的……肯定看得過。听說南邊也征兵,直接解往北邊去,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到時候總歸不是給余將軍、就是給雲劍兄罷!不會讓他們打沒兵的戰。」

雲舟原也听說兵數是多的,但情報並不詳細。見了下頭走的這點人,還當哪個衙門克扣了雲劍的兵力,虛報數目,故此擔心。听七王爺這樣解釋了,方才松口氣,又問︰「服裝會不會太差一點?」

「他們穿得挺好的呀!」七王爺詫異,「你是沒見過阿逝、棟勛他們家幾位將軍帶隊回來,那寒磣得……在外頭好好洗了里外都換了,才敢叫他們進京,不然不說潰匪,小心生生當外地的叫花子給關起來!他們說外面打戰嘛,就這樣!哪有那麼多衣服,再說好衣服也一打就爛了,鎧甲還不容易打爛,衣服嘛,能顧幾個將軍周全就不錯了,回來再發好衣服,讓穿著回家去炫耀,他們還更高興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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