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八章 自己的路跪著完

蓉波先是攀上了一個乳娘的路子,控訴林姑娘不照顧她。乳娘覺得有意思,跟說,也覺得很好玩,就把她當客人,引見給其他太太們看。說是客人,其實就跟小貓小狗一樣,是個玩藝兒。又可能鬧出林姑娘丑聞來,就更有意思了。

這些貴婦們,本來就太閑,招待了蓉波,听她說。蓉波越表演,越是來勁,把林代說成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不孝女,使計奪家產、弄巧成拙,惱羞成怒,把繼母趕出門外,之類之類的。听的人道︰「這豈不是梟獍行徑?」

蓉波道︰「她惡毒,你怎麼還說她孝敬呢?」

太太們都掩著嘴笑。那學識淵博的清客只好跟她解釋︰梟是一種與鴟鵂相似的鳥,獍是一種像虎豹的獸,也叫「破鏡」。梟鳥食母,獍獸食父。還有人說獍也食母的,而且是一生出來就先食母了,長大之後再食父。所以呢,梟獍就是指非常不孝順的人。有詩雲︰「某處某某是獍梟,猘兒年少欲橫挑。」跟「相鼠有皮」是差不多個意思,對當時人來說,等于指著鼻子罵的大白話,後人不懂典故,就覺得艱澀古雅了。

甲太太就跟乙太太咬耳朵︰「何處找來這‘開口笑’?」

乙太太故作神秘︰「你只樂就是了,管她從哪里來的?」

那故作難色而客氣的清客,向蓉波解釋完了之後,背身向朋友炫耀︰「我說這個梗。姨太太一定會上圈套,能逗們一樂罷?」

朋友豎大拇指︰「真真的你怎麼這麼聰明?」

「所以說人要多讀點書。書中自有黃金屋!」

「你是說你這梗也是書上來的?我不信!古人哪有你這麼閑,設這套去讓別人出丑。」

清客聳聳肩。話不投機半句多。就不說了。他矜持而自得的轉過身。這點距離,就是他之所以成為上等清客的原因。

所謂清客,職業就是作客,看起來很清閑,實則要很能給客人開懷,才能經常被當作客人請的。而經常能請得起客的,自然都是有錢又有大把閑暇要消磨的貴人們咯。他們請來逗趣的客人有兩種,一種像蓉波。本來沒這個意識。但閃光點被發掘出來了,就被請來。還有一種,是專業的,很知道怎麼長期侍奉貴人。貴人們從而也樂意長期養著他們。這才叫清客了。

京城清客良多。有的善于在席上捧哏逗哏。像說相聲似的,便是剛才那一段。還有的善于制造戲劇沖突,譬如——

僕人悄悄打手勢進廳里︰「那兩位」快到了。

這個消息暫時還不是給主人的。只是給二號清客的。他是接下來戲劇沖突的導演。

僕人也知道這是逗主人一樂的。主人開了心,清客得實惠,僕人也有賞,何況清客還預先就給僕人好處呢?僕人很樂意幫忙!

二號清客得了暗號,心里有底了,暗旋乾坤,讓一部分貴人去參觀新到的字畫。

蓉波不懂字畫,但她非要裝懂不可,于是也跟了。還有兩位太太卻帶著女兒、兒媳與親近的嬤嬤,听主人家的妙廚嬤嬤介紹一道蔥燒蹄筋怎麼做。

那妙廚嬤嬤道︰「取的是牛蹄筋,且要鮮的,並備大蔥、姜、干椒、八角、糖……這些,回頭都讓能寫字的小子,寫一張呈給太太們。」便接下去道︰「蹄筋味大,先要洗淨,再過一遍水,好去腥臊,打沫也要干淨。這樣焯好,換水再煮,加大料,要緊放兩個干椒,好去腥提香。大蔥只要蔥白,炸到金黃……」

貴客主僕們听得入神。一個太太是要兒媳學個菜,另一個太太則是要女兒多會一樣菜,出嫁時好燒給婆婆吃的。其實她們都富貴,並不指望著少女乃女乃們灶下烹飪,但京城規矩大,剛出嫁的幾天、以及其他一些時候,三不兩頭還是要媳婦露一手的。這一手露了,跟女紅針指什麼的一樣,都屬于姑娘傍身的本事,婆家與娘家都面上有光。要是不會,則落個「懶媳婦、忒沒用」的說頭,大家都沒意思。

兩個太太當年出嫁,就是帶著嫁妝、和壓箱底的本事到婆家的,如今她們也一樣要求女兒和媳婦。這兩位小姐哪兒真能生火下油鍋呢?真要會,就進廚房看人操作去了,不至于坐這兒听人講。好在她們帶的嬤嬤都是真會的。嬤嬤學會了,小姐也听了一耳朵。嬤嬤再給小姐詳細研討一番,小姐也算會了。真要露手藝的時候,還能讓小姐一個人自己在廚房掙扎嗎?自然有嬤嬤「打下手」的,這麼一打,拿出來的菜,就算是小姐主勺了。「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美名就算落實了。所以嬤嬤听得認真,小姐太太們無壓力,听得高興。

等說完了之後,太太們帶的嬤嬤,會跟這家里的妙廚嬤嬤到廚下親眼看看、動動手的。畢竟她們才是真正要實戰的人,知道光靠听的沒太大用,還是要動手,才是真的。

但在說完之前,易澧就到了。

是了!今兒主人家請了蓉波與林家小少爺兩邊到場,有意叫他們對個質,說不定撕起來了,就跟遠在羅馬的角斗士似的,好叫人看個樂子。

讓不讓林代到場呢?他們猶豫了一下,覺得風險還是太大,怕控制不住,引火燒身,就不好了。于是只以他們家少爺新買了字畫的名義,請小易澧來頑兒。恰好那日有另一家作東,請了林代,而易澧嫌那邊氣悶,就沒跟著去,末了就到這邊來了。

易澧哪懂什麼字畫,當然就先不去書房,在後頭院子,主人家、還有貴客家的幾個孩子一塊玩兒。廚房捧了熱乎乎的賴湯圓、醪糟蛋來,展眼再一看,不見了易澧。

關于易澧怎麼跟蓉波見上面的,眾說紛紜。總之,沒有清客在當中巧妙安排,不會有這麼火爆的場面就是了。

蓉波當時還百事不知呢,只管在那兒信口詆毀林代,像一頭被人牽了鼻子的牛,猛見一頭小牛就氣紅了眼的沖了。差點沒撞破她的肚子!

「哎喲!這是哪家——」蓉波大聲嚷道,一半,看見是易澧,就傻了。

「你騙人!」易澧指著她憤慨大叫,「你偷了我的錢跑了!你還我爹的錢來!」

蓉波張口結舌,被突然襲擊得懵了,一時說不出話。等她能反應,最佳的反擊時機已經錯過了。易澧一口氣罵下去,有些有理、有些無理,總之氣勢是佔穩了。

蓉波听得那個氣啊!肚子縱然沒被撞破,此時也氣破了。她跳起來跟易澧對罵。

一個大人跟一個五歲孩子對罵,成什麼樣子?縱然有理,也成無理了。人們也怕她傷著林小,就在中間意思意思的擋著。直到熱鬧看夠了,才把蓉波牽開了。易澧在那兒猶千老乞婆、萬老乞婆的罵個不住。英姑姍姍來遲,連忙攔住他話頭,垂淚道︰「少爺,縱你孝順,氣不過,也須記著小姐教導,總要養起鄭重氣質來。」又向各位貴人告罪,「少爺向來義血,親見老爺過世後,前姨女乃女乃種種所為,一向不值,又親見顛倒黑白,沒忍住。但小姐曾說,念著前姨女乃女乃在我們前太太去後,也伺候了老爺一場,卷去金銀,我們就不計較了。否則,是要報官的。卻不知前姨女乃女乃是仗著我們小姐少爺仁厚,以為好欺侮不成?何以又在府上作了客人?」

一席話,把蓉波罪名坐實了,又穩住了易澧的場子,且最後一問問得貴人們心虛,打哈哈過了。從此也沒什麼人再敢招惹林家姐弟。

易澧出來這里,回自己家,一路無話。到得家中——唉,說起來也只是幾個月前剛安身的一個處所,但衣食起居都在這里,又有林代在這里鎮著,他心理上就當這里是個家——卻見桌上放著一個布包。

那包飛針走線,繡著龍爭虎斗。易澧把其他繡品是不懂的,見了龍虎,那可開心了。就跟現代孩子見著變形金剛、神奇英雄似的,歡呼著撲了上去,打開那包,只以為又會見到什麼新奇玩具,誰知里頭包著的是一本又一本書。

春秋周易,子曰詩雲。

易澧的頭「嗡」就大了。不是修辭手法。是真的感覺到有漲出來原來的兩個大!

「這是怎麼回事?」易澧救助的望向英姑。

英姑回以一個「你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的愛莫能助眼神,退出去了。

簾後響起林代的聲音︰「听說咱們少爺長能耐了。」

很像是表揚。但易澧不傻,知道這絕對不是表揚。他趕緊兒的搖頭。

林代悠悠接下去道︰「既然長能耐了,想必也能讀書了。」

易澧把嘴一扁,就哭了。眼淚噗哧噗哧往那繡花布和書本上掉。

「喂!」林代摔簾子,「這樣你就哭啦?」

「哇!」易澧索性敞開了聲。他委屈!他這不是維護嗎?怎麼反而被罵上了!(未完待續……)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