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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染個鬼的病

唐靜軒真以為福三娘是在養病,也表達了擔心憂慮,可完全沒想到就會是生離死別、更沒想到他自己是從鬼門關出來的。在離去的路上,他只是看到水退後露出那麼多雜物與污泥、而污泥還散發出臭氣,心情非常低落,表達了一些「看起來那麼美,退去後底下卻如此不堪」的感慨。

筱筱真想把人間慘劇都撕開了放到這位大面前看,叫他再感慨這些不搭界的東西!

雲舟的涵養真是好得太多,竟然還能陪著唐靜軒鬼扯,叫他想想那些小蟲小魚,能在污泥中生活,又扯到什麼莊子的「吾寧曳尾于泥涂中」,成功讓唐靜軒感嘆︰「天生萬物,各有所養。鯤鵬之尊,也只是一是非。鰍蟲之卑,又是一是非。天地不以此尊彼、不以彼非此。我今天受教了。」成功的把心情豁達開來,對雲舟的敬重更上一層樓。

他把當初雲舟插花的那個花瓶——這花瓶居然還在——珍而重之的擦干淨了,供在自己房間里。想起當初還是福三娘和福珞差人送這瓶花過來的,現如今三娘病了、福珞下落不明,好不叫人傷感。這福珞該怎麼找呢?他還是要到雲舟那里問主意。

見了知府之後,大家都知道,福珞是真的失蹤了。照平常時候,立刻就得下海捕公文,輯拿追索,同時還得向範家直接確認這位所謂範娘子的身份。而現在……大災緊接著大疫,啥都說不準啦!

唐靜軒還不太清楚大疫的事。只知道有人生病了,知府很忙,大家都忙得沒空好好找福珞,他拿出唐家的身份也無濟于事了——唐家自己還有人病著呢!都是自身難保的時候,誰顧得上誰?

錦城貴從沒這麼彷徨過,只好在雲舟這里找安全感。

雲舟也真的一點沒給他添堵,就是安慰他「福福大命大……」之類的。

這倒也不假。話說起來,還要提及雲劍身邊的張神仙,真有點門道,雲劍當時上京。他就勸雲劍。千萬的棄舟從馬,先赴京城,只因舟中的諸位都要遇險,好在是有驚無險。然而若應在雲劍身上。畢竟礙了大事不是?

于是雲劍就托辭說不耐煩慢慢逆流而上。先行一鞭入京華了。果然行舟諸人都遇上險。雲舟與唐靜軒是有驚無險,已然應驗了,其他人大概也會慢慢月兌險。

福珞的下落。其實公門人也略知一二了。他們倒也真不是白吃干飯的,在那「範娘子」遺落下來的東西里找尋,發現了線索——那塊肉!

範娘子用來給福三娘、福珞、唐靜軒他們攀關系的美味肉,在孤村里沒吃完,她也沒帶走,就留在那里了。公人一看,有老成的先疑上心了,沒敢確證,就問同事。同事看著也像,又找來忤作。忤作一驗,沒說的,就是塊人肉!

這事要給們知道,怕他們不嘔出來!公人就先沒說。及至遇上大疫,更是只好擱下了。但這線索已經存了案了︰敢吃人肉的,沒說的,定是大盜!福是給大盜給擄走啦!

公人以為福不是給蹂躪壞了、就是給殺了。等時局平定,再找大盜,他們也沒指望能囫圇找回福來,最多是多殺幾個強盜頭,給福家出氣罷了。

哪里知道福珞主婢正跟強盜們一起臥在病窟里,氣若游絲的等死。

福珞先是被迷藥迷昏,後來就被病弄得昏昏沉沉的。病室里有吃的,但沒人敢送到他們嘴邊,只是從外面被推進來的而已。要吃的話,自己湊上去吃。福珞這輩子從來沒自己吃過飯,但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也自己吃了幾次。次數並不是很多,因為她病得也不是很餓。

洗澡是別想了。拉撒簡直是惡夢。福珞並沒有覺得特別痛苦,因為她覺得自己完全在夢里呢。

這時候大家也都不分男女了,就橫七豎八躺在那兒。先有床,後來床不夠用了,就在地上安墊子。再後來連墊子都不夠用了,就滿地鋪草桿。人像牛馬一樣躺在當中。福珞舉眼就看到這個大男人和那個大男人有氣無力的身體。看啊看啊的居然也就習慣了。

在大家都被怪病折磨的情況下,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人們並不互相折磨。

強盜們彼此都是手足之親,並沒有互相爭斗,而他們在患難面前表現出了高貴的節操,也沒有把身體里僅剩的力氣用在折磨福珞主婢上。

福珞覺得這跟她听說的強盜行徑相差太遠了。她越發覺得這是個夢。

再後來,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範娘子?」她微弱的打招呼?

「範娘子?」旁邊有強盜道,「飯娘子還差不多!她是人肉饅頭娘子。」

福珞以為這是開玩笑的。但「範娘子」簡簡單單就承認了︰「我開饅頭鋪子出的道,做得一手好人肉餡的饅頭。人家叫我饅頭娘子。我嫌不好听。他們有人說我長得像狐狸,再說狐狸也是吃肉的,就叫我狐娘子了。這個外號,從前沒人叫過,我很中意。你可以這樣叫我。」

「……為什麼?」福珞虛弱的問。

「什麼為什麼?我又不真姓範,總不能老听你叫我範娘子吧。」

「為什麼要做人肉餡?」福珞問。

「哦,因為不想浪費。」這次狐娘子回答得更直白。

不知為什麼,福珞覺得狐娘子這次說的也是真話。

盡管被狐娘子拐來,病陷在這種地方,福珞可說是被狐娘子害得相當慘。但狐娘子,福珞仍然肯。這也真是怪極了的事情。

「——狐妹子,你又沒染病!」有強盜終于發現了,「你進來干什麼?嫌命長?快出去!」

「安心。我是來收拾你們這百八十斤肉的。」狐娘子板著臉把人家嗆回去,板著臉留在這里,端湯倒水、除污埋穢,做著做著忽然就發現多了一個人,幫著她做苦做累的。

狐娘子先還以為是個病得輕的,在幫她忙,她還挺感激的,定楮一看可就炸了︰「小韜!你干什麼來了?」

「染了病嘛。」遲韜道。

狐娘子把他上下一剜,更怒了︰「你染個鬼的病。」

「跟你一樣的病唄。」遲韜吐舌頭。

「你給我出去。」狐娘子動手揪他。

「不行不行。」遲韜跑得比兔子還快,躲在另一個角落里,正色道︰「既然進來了就不能出去了,你難道想我把病氣過給大哥還有鹽杠子他們?」

「你——」狐娘子咬牙,「你瘋了!」

又有坐在地上的強盜叨咕︰「他倒不是瘋。」

「那是腦子進水!」

「你還不知道他腦子里進的啥?」那強盜道,「狐狸真是看別人聰明,看自己蠢。」

狐娘子瞪著遲韜︰「別說他是為了我來的。」

遲韜撓頭︰「就是為來的。」

狐娘子冷笑︰「別!我擔不起這個虛名!」看著福家丫頭,本來想重提他非禮人家的事,想想,算了。懶得費這個嘴。反正遲韜愛采花也不是什麼秘密,還差點被正經的俠客拎刀砍了。進了鹽幫之後,規矩嚴,他爹怕他死在刑司的刀下,耳提面命他不知多少次,他總算知道犯規的花案不去做,但方便時候還是樂意搞七捻八。

狐娘子可不樂意跟他捻搞!他還特別樂意給狐娘子拋媚眼。狐娘子每每恨不能把他吊起來打一頓。

可他今天自願進了病窟,到底又是為什麼呢?

遲韜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他愛睡女人,這是真的。體內與生俱來的嘛!也實在撲滅不了,對不對?狐娘子說他yin賊,他也只好認。

但是對其他女人,他想宣yin;對狐娘子,他卻肯把命奉上。

于是他就帶著他的命進來這里了。出不去的話,就出不去算了。反正他這一生都稀里糊涂的,走到哪里不是個死呢?死在這里也不錯。

狐娘子也沒有再趕他,他就賴在這里了。忙了一天,晚上累癱在稻草垛里,連爬非禮福的力氣都沒了。他闔上眼楮,似乎听見清脆的鸞鈴聲。

奇怪,為什麼車子上的鈴鐺,跟鳥兒又沒關系,為什麼會被稱為「鸞鈴」呢?

他沒讀過書,不知道《禮》雲︰「行,前朱雀。或謂朱鳥者,鸞鳥也。前有鸞鳥,故謂之鸞。鸞口餃鈴,故謂之鸞鈴。」

——從這一段來,車鈴、馬鈴,漸漸的都被稱為鸞鈴。

這種鈴鐺往往是銅制的,用絲帶子系在車上、馬上,行起路來,搖動間聲音清越。

也有人把它兩枚一穿、三枚一束,掛在門前或者窗前,風一吹,同樣動听。

路邊某家小旅舍里,有一扇門前,就掛著這樣的鈴。

門一開,鈴鐺就會發出清越動人的聲音。

小二們就知道︰哦,老板出來視察了。

那扇門是老板的門。

老板很認真,每天總要視察一下。老板也很善良,生怕小二們受驚嚇,提前給他們一點通知。

他們就知道把小帳藏好、把死老鼠藏到桌底、把投訴的客人藏到門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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