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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攜款潛逃

那閃電似一只眼楮。金色的,在烏沉雲層中開出這一眼,天威凜凜,叫人不由得想︰「怪道說神目如電呢。」

可這樣威凜的天眼,一開也就閉了,既沒有收伏一個兩個野鬼,更沒有燒破三缸兩缸血淚。一閃,它就了,下界的驚心動魄、步步險情,都還要下界的小民自己承擔。

沐白居只有一燈如豆,殘焰低微。除了兩個最忠心的嬤嬤之外,其余奴婢都不知躲到了哪里。

雨落了下來,一滴滴,大是大,倒沒原先厚雲和閃電預示的那麼狂暴,像是天上神仙小氣,珍珠口袋只拉開一條小口子,著那大粒珍珠疏疏兒的撒向人間。「啪啪沙沙」一陣,又停了。

沐白居的院門,有人行來,影子才拖至院門邊,就有個機伶得不行了的丫頭,從院角里飛快的迎出來,待看清了來人是誰,倒一怔。

那人笑道︰「你怎麼這樣快?是知道我要來?」

雙雙緩過神來,忙讓他到院牆下避雨處,行禮道︰「婢子接到消息,只怕……張先生要來問話,特意等著,沒想到是大。」

合歡樹被風兒搖得像在哭泣。院里簾鉤拖著長長的流穗。除了間或一聲咳,別無人聲。

這來的便是雲劍,關心地問︰「小澧兒呢?」

雙雙既想不到這種時候雲劍還能笑、更想不到他能關心到易澧,只好道︰「還沒敢告訴小少爺。」

雲劍點頭︰「便是這樣。男兒家。功名靠自己雙手去掙。我們的私塾總歸讓他上的。家產有沒有,都不打什麼要緊。」

雙雙只好點頭應道︰「大說得是。」

雲劍又問︰「姑娘呢?」

這便到節骨眼兒上了!

上次林毓笙听說朝奉經營不善、攜款而逃,林汝海遺產幾乎全沒了,當即背過氣去,差點沒死了。但那時候,事情發作得沒這麼早。雲劍已經考完鄉試,特意回來安慰她。一身的齊整、一身的瀟灑俊逸,坐在簾外憐惜地問︰「六的病,昨兒凶險了一場?」

一晃眼,前生後世兩茫茫。林代在窗內原是裝病。那人走近。她忽的腳下一軟、兩眼模糊,喉頭發甜,耳際回蕩著一個聲音︰「大哥哥!你好、你好……」

唉,林毓笙那痴魂!

林代賭氣暗道︰「好好!叫你來!你撲出去再質問他一次。再吐血而死一次。再變鬼一次。隨你!只有一件。這次你再叫我幫忙。看我還來不來!」

艷魂不答,只低泣幽咽,林代被哭得英雄氣短。一口氣提不上,眼瞅著要窒息。

這就叫被鬼迷!林代青春年少,就提前體驗了一把老痰糊了氣管喘不上氣要嗝屁的快感。上次腦溢血死了多麼干脆,哪里有這麼難受!

她用眼楮求救。

可惜眼皮也垂了下來,隔絕了視線。身體出于缺氧的關系,動彈不得。她只能從喉嚨里發出極微弱的申吟。

英姑在窗簾下的窺視外頭動靜,听見林代的聲音,只當她是按原計劃在裝病。邱嬤嬤忙著在分藥——醫生開來的藥,有的左右是滋補品,吃著不妨,有的卻是真要治病的,林代又沒真病,不能吃,就要悄悄處理掉。邱嬤嬤盡心辦這事兒了,也沒注意到林代的求救。

外頭,雲劍對著雙雙總算問到了重點︰姑娘有沒有暗中動手腳?英姑蹙眉,有一點緊張︰雖然估計雙雙不會反水,但萬一她賣了姑娘,便糟糕了。然而,如果她能替林代在雲劍面前擔保,那比別人說什麼都更可信。這就是雙重間諜的特殊功效哪!

室內,洛月上前,熟練的一手扶林代上半身抬起,一手拍擊林代後背,力道與頻率都剛剛好。

標準的急救姿勢。

林代借這力,把幽魂又頂回去了︰「你不行的。這一戰還讓我來!」

幽魂總算消失。

雙雙沉默片刻,對雲劍確認︰「我都沒發現姑娘做過什麼奇怪的事。離城那邊,應該不關姑娘的事兒。」

雲劍之俊美、張神仙之金錢,都沒有爭取到雙雙的效忠。因為林代給的更多。

林代給雙雙的,不是利益,而是股份。

雙雙在林代的事業里,參與出謀劃策,已經有了投資。林代若失敗,等于她的投資都付諸東流。

人都是自私的動物。你給他一萬兩黃金,他榨干你之後一樣可以翻臉把你踹開。但如果你取了他的東西種進你的土地里,他就會辛苦幫你耕耘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林代在室內略作申吟狀。英姑出屋︰「門外是誰?」

雲劍持晚輩禮︰「大嬤嬤,是我。」

英姑深深還禮,以棉布大帕子擦著眼角︰「大!唉,這可怎麼是好。老爺去了,現在又……這可怎麼是好?」

林代在屋內問︰「嬤嬤,外頭是誰?」聲甚驚懼。

雙雙代答︰「姑娘。大少爺來探姑娘的病。」

林代便喚人給她更衣。

病在床上,自然穿著輕柔貼適的衣服,要見表兄麼,哪怕不是臉對臉的坐著,也得換見客衣服了。這就是千金的教養。

雲劍忙揚聲對英姑、雙雙道︰「自家兄妹。快請林姑娘別煩擾,傷了病體,倒是為兄不是。」

開玩笑!說什麼自家兄妹,一個是謝家嫡長子,一個是林家的孤女,往上數到第三代才同父,仍不同母,似乎未可不拘禮數入夜披褻袍倚床相見。林代如今對這些花頭經也透徹了,仍叫取出門衣裳來換。

雨點又落下來,英姑也請雲劍進門避雨。雲劍允是允了,只立在檐下,道︰「林切勿麻煩了,不然我可就走了!放個簾子,我在簾外跟就好。體弱,切勿勞頓。」語氣如春夜的潭,漾了暖融融波光,令人頗可沉醉。可惜是口深潭,波光底下是什麼?誰看得透!

林代還是不願答應他,雲劍笑了︰「快放快放!不然我這就闖進來了!一、二——」‘

十足無賴!偏偏氣定神閑,叫人怪不得他!林代忙忙揮手。洛月和邱嬤嬤一起劃下簾帷。

雲劍是等簾帷劃定了,這才跨進門來。雙雙掇一只黑漆描金福磬紋靠背椅請他坐,表現得有那麼點兒受寵若驚,很像沒見過世面並且花痴的丫頭,心里吃驚的卻是︰姑娘說防著他要來,他真就中斷行程趕回來了啊!?

舉城最受迷戀的貴,如今竟被姑娘弄于股掌間哦!雙雙悄悄的、用力看他︰相貌是真好。喂,為什麼有人可以長得如此賞心悅目,眼角眉梢,每一段都是風流逸致?

林代屏息,側耳听著他的動靜。

雲劍嘆道︰「氣息還是弱,身子真該好好養養才是。」

林代暗自好笑,答道︰「只是舊癥反復,勞大哥掛心了!」

雲劍宕開一筆,就贊頌起院中的花木來,而後道︰「都說草木感應天時地氣,總要有旺盛氣息滋養著,才能放芽鮮妍。我見花兒開得這樣好,想此地一定福旺。的病,也肯定快好了。」

林代瞄了洛月一眼,道「借大哥吉言。」一陣狂風,吞沒雲華的尾音。雨勢此時才真正發威,嘩啦啦如整盆水向下傾倒的一般。

「寬心休息罷。一切有我。就算我人暫不在錦城,你只須信我的力量在這里護著你就是了。」雲劍欠身而起,「為兄告辭了。」

林代一愕,倒沒想到這種時候,他拋下一句好話給他,就能這般痛快離去,倒想留他再盤問盤問︰「這樣大的雨!大哥等雨緩些再走吧!」

雲劍又笑,這笑聲放肆了些,帶著男性特有的雄渾魅力,讓寂寞的病室都溫暖起來。他道︰「林,我不妨的!」

無畏的踏入急雨中去。

英姑看著小廝追了去給雲劍打傘,便闔了門,回轉身奇道︰「巴巴兒的跑來,就算信了我們,總也要有一番嚕嗦,怎麼這樣干脆就去了?」

林代拉過洛月的手,道︰「深呼吸。」

洛月手緊捏成拳,呼吸急促。她的力量,不足以傷人,只足以傷她自己。

跟著林代做了幾次深呼吸,她才算平復下來。

林代好笑︰這麼快,一報還一報了。

林代先前遇險,是被鬼迷,這屬于不可抗力。洛月呢?

林代就問她。

洛月掩面低泣,不肯說。雙雙不耐︰「喂!現在什麼時候,誰有時間慢慢哄你?你說出來吧!不跟我們說,還跟誰說?」

「雙雙。」林代叫了一聲。

真是個急性子!不過,說的話還挺有效。洛月終于被逼得小聲道︰「六姑娘去世那年,花樹都被刨得斷根了。」

可不是嘛?如今窗外的木芙蓉,是雲華過世之後才重新樹起來的。

「不要緊的。」林代斬截道,「樹是樹,人是人。不用管它!我們出去之後,你們愛種什麼種什麼,實在種不好也讓它去。這些都是小事,不要緊。」

雙雙滿臉憧憬︰要搬離謝府了?

離開這金籠銀枷玉鎖鏈,姑娘自己作主的府第,將會是什麼樣呢?

——是啊,她們只能另起爐灶,也不能回離城了。

因為,此刻,林汝海的家產據說已經被崔大管事敗盡了。崔大管事目前已經攜款潛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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