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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奔進離城的漆朱大牌門時,天已微明,晨霧濕重。邱慧天跟車夫交代了幾句。車夫揚鞭直奔林汝海府門。

是府後的角門,不是前面的大門。

前面的大門,要大事、貴客,才能開。譬如族長率眾長輩來拜靈。這可真叫開門揖盜,正主兒反要在後面悄悄兒接頭。

林代起了個大早,就在後門等著接人。

邱嬤嬤已經給她加了一襲麥穗紋蘭絨素披風,下頭墊個白錦彈墨的墊子,方敢讓她坐,仍然心內惴惴的,陪了片時,便催︰「姑娘,瞧這霧水重得!還是罷?」

「不妨事,」林代靜靜道,「一會兒就該到了。」

邱嬤嬤心里嘀咕︰「那個逞強恃能、負恩忘義的!還不知她肯不肯來呢?」

正忖著,便听車輪響。便听人下車的聲響。便听外門口的攔︰「噯,這可不能隨便進——」

林代起身出廊,對內門口的婆子道︰「去把人接進來。」

邱嬤嬤攙緊姑娘,看見高大的英姑,一步跨進門來。

真是臭美呵!邱嬤嬤想︰這種時候,還打扮得這麼齊整,真是、真是——

邱嬤嬤喉頭作哽、眼前模糊,恍惚又回到了還在的時候。她跟大嬤嬤兩個,互相看不順眼,斗嘴就沒停,然而,尊敬、愛護小姐、盡忠盡力,真是一樣的。

英姑向姑娘深深拜下去,雙手高托起那枚華勝︰「遺物,英姑愧不敢領,請姑娘收回。」

「是。」林代握住華勝、也一起握住英姑的手,「等天放晴了,我再給你打一枚。」

「天放晴」三字,當然另有所指。

邱嬤嬤眼淚垂下來。英姑哽了哽,忍回眼淚,斥她道︰「現在什麼時候?姑娘沒哭,你倒誘著姑娘!」這次邱嬤嬤心甘情願被她責罵。英姑轉頭向姑娘謝罪,「本該替老爺居喪。斷了主僕契,沒名份,孝服穿不上身,只好自己擇黯色的穿來。」

林代叫聲邱嬤嬤。

邱嬤嬤已把早備好的喪衣拿來,幫英姑換上。

從此,英姑又成了林府的人。

這意義,蓉波頓時明白,林氏族里的人卻還不太了解。只因當年,林謝氏行事已經夠低調,英姑是她手下人,更不受重視。何況被攆出去多年,林氏族里很多人索性已經忘了她。

蓉波卻絕不會忘。

她咬著指甲,想︰「你們這些老爺們,想不起一個能做什麼對吧?我不會給你們通風報信!——你們看不起我!我憑什麼呢?我就坐在這兒,看你們斗。看你們斗殘了……噯,全斗死了才好!老爺,你去了,他們都欺負我啊……」

這句話,她都不敢高聲哭出來,怕又被族長責罵,要她舉出欺負的證據,她可說不清。

她的虧,只能悶受了,像小蟲子似的咬在心里,等待有一個機會,爆發出來,讓別人也糟糟心。

靈堂的嗩吶吹響,唄唱嘹亮,新一天開始了。林氏族人們陸續上門。他們安了心,今天要跟孝女好好談談立嗣的事,諒她也不敢回絕。

至于她的外祖謝家……離得挺遠呢!這幾天絕過不來。就算了,又能說什麼?

毓菅爺仨、還有另外幾個大房的人,彼此互望,了然于心︰接下來的戰斗,只看他們誰能把自己房里的候選人成功推薦給孝女林代玉!

林汝海的靈堂氣氛,比起前一天,有了很大改善,從淒厲緊張一變而為親切、融洽、友好。

當外頭好奇的小子們向邱慧天打听里頭情況時,邱慧天就是這麼回答的。

小子們噓他︰「靈堂就該哭!哭得越淒慘越好!親切還叫什麼靈堂?」

邱慧天撓撓頭,不予置評,睡覺。

小子們拉他︰「哎哎!太陽出來了你睡什麼覺。昨晚作賊去了?」

「是啊,嗯啊。」邱慧天打哈哈。

小子們擠眉弄眼︰「昨晚你出去了!到哪家作賊去的?」

邱慧天不受激、也不受詐。他均勻的打起鼾來。

小子們恨得踹他**,邱慧天鼾聲不變。小子們圍著他磨了會兒牙,到底無法,也只有散了。

從邱慧天嘴里漏不出半點秘密,英姑這次回來又很低調,二話不說,在後院跟其他下人們一起披麻守孝,而老派下人們因為蓉波的緣故,也走得差不多了,很多人根本不認識她。

她回來的消息,過了很久才傳到某位耳目里。

這位耳目納了會兒悶︰要不要告訴主子呢?

想想,告訴了沒有錯,不告訴卻是失職。還是告訴了吧!

不料他主子林存誨忙著跟飛老爺子等人一起在姑娘面前爭寵,就像**里的**,街心拉客、勾欄頭上紅袖招︰客人,看我們房里呀!我們房里德藝雙馨,包不讓你後悔啊!——其他房?蠢透了?選他,你就是傻子!

林代心底有譜,根本不會吐口答應他們什麼,只是柔順的听著,似乎很傻很天真的問一聲︰「真的嗎?立嗣有好處?」

幾房的長輩搶著跟她說好處,互相奪了話頭。

林代再挑撥一句︰「可是……人選也是很重要的吧?選得不合適,亡父在天之靈也不安,是不是?」

「太對了!」幾房長輩就爭著說自己的好、踩別的候選人。

林代裝作專心听取的模樣,低頭養神。讓他們爭去!就在這麼爭得白熱化的時候,那耳目跟貓兒似的模來了,擠眉弄眼的把林存誨叫出來。林存誨一听︰不過是個離府多年的下人!而且還沒陪在姑娘的身邊,光在後院跟其他低等下人們一起擠著!這也值得一提?害得他失了靈堂里說嘴的好位置?

他惱火地問︰「查了沒?為什麼忽然回來的?」

耳目答道︰「——听說是,雖然斷了主僕契,但念在伺候半輩子,還是回來給老爺披麻戴孝,姑娘也準了。」

「那不就結了?這麼小的事兒問我干嘛!」林存誨要奔回靈堂,轉念又一想,凡事穩妥為上,「——你還是再查查清楚吧!有重大消息再告訴我。記住,要重大才行!」

耳目應聲退下。後來很久都不再通報消息給林存誨。只因他自己掂量,不夠重大,沒必要惹主子討厭。

好的上司能夠激勵下屬的積極性,壞的上司則像壞的父母一樣,把活潑潑孩子壓制成了一塊木頭,還納悶他為什麼不像別人家的孩子那麼機伶。

林代在靈堂里逗了半的猴戲,退場享受一個teabreak——嗯,茶休。在公司里的時候,前台小姐為了享受這麼個休息時光,可以甩出各種借口。林代有樣學樣,告訴那些人︰「長輩們的主意都很好,小女實在說不出什麼來。不如長輩們商量個定論,教誨給小女好不好?」

——神馬?要個定論?!那些長輩們視線相撞擊,火藥味兒更足。林代乘機溜走。

蓉波正閑立在月亮門邊,瞅著小雞刨蟲子吃,瞥見姑娘來,就指著那小雞罵︰「雞公雞母都下了鍋,就留你個孽障,看能歡蹦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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