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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 第五章 獨秀 五

「德欣樓」里歌舞升平,熱鬧非凡,仿佛重來就沒有發生過爭斗。屈良沿著小河來到連接南北兩棟紅樓的廊橋下,不覺躊躇起來。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卻見一條肥碩的身影掩了過來。屈良也是個機靈鬼,見狀立馬伏在河邊停靠的畫舫旁,以觀其變。

只見那肥碩的身影動作甚是靈敏,哧溜一下便竄到廊橋下,跟著掩至南樓後門外,看看左右無人,于是用匕首插入門縫,輕輕撬開了門閂。屈良見來人是好來客棧的二當家米壯,不由暗罵道︰「好你個肥豬,專干些偷雞模狗的勾當,游大哥有你這種兄弟,也真是瞎了眼。」

米壯並不知黑暗中有人窺視,自顧自地拉開房門閃了進去。屈良見其並未將門閂拉上,于是跟著掩至門邊。僅僅猶豫了片刻,便也閃了進去。嘈雜的聲音和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屈良略感不適,于是拿手在鼻頭前扇了扇。這時忽有腳步聲傳來,他心頭一緊,見門旁有樓梯直上二樓,于是連忙藏身于樓梯之下。

那腳步聲從一側走向了另一側,並未作任何停留。屈良稍稍松了口氣,溜出樓梯一看,原來這條甬道一頭連著大堂,而另一頭則有扇門,門里隱隱傳來切菜劈柴的聲音,估計是廚房所在。屈良模到廚房門口,確認暫時不會有人出來,便徑直往大堂的甬道走去。

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響,轉過一道彎,眼前陡然亮起。只見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堂,仿佛要把人世間所能擁有的奢華,都淋灕盡致地展現出來。屈良不禁傻了眼,呆呆地發起愣來。這也難怪,自打他出生以來,幾乎都是在流浪中長大,即便到過諸如金陵這等繁華之地,那也只是露宿街頭,又幾時進過如此富貴之所。

一堵屏風半遮半掩攔在甬道口,屏上繪滿了酒色男女,看了不禁讓人心潮澎湃。屈良默默走到屏風旁,探頭往大堂里瞧去。只見大堂中央擺了座舞台,台上此刻正有幾名歌妓在表演,舞姿頗多挑逗之態。台下坐著男男女女上百號人,不是在吃酒斗拳,便是在交頭接耳,更有甚者當眾嬉戲,言語動作往往不堪入目。二樓三樓的回廊之上亦有數十人在那依欄談笑,一個個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屈良瞧得面紅耳赤,正待縮頭不看,卻听得一聲鑼響,只見那舞台之上,這時已立了個濃妝艷抹的婆子。這婆子大約五十上下,拓得粉白的臉上,依舊留下了歲月的紋路,唯有一雙俏目尚在昭示著她當年的姿容。

那婆子滿臉堆笑,扯著嗓門高聲道︰「讓各位客觀久候了。」說完鞠了一躬,又舌燦蓮花道︰「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其實啊!留住人心的不僅是江南的綠水青山,荷塘蓮舟,更有窈窕淑女,紅裝粉黛……」

眾人紛紛流露出期盼的神色,更有人高聲叫道︰「你他娘就別賣關子了,快請美人出來一聚吧!」滿堂立時哄鬧起來。那婆子卻抿嘴笑罵道︰「瞧你們這幫猴崽子急得,要是嚇著月姐,不肯出來相見,可有得你們撓心窩干瞪眼的。」喧嘩聲這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婆子方才接著道︰「江南自古便是煙花富庶之地,才子佳人歷來不勝枚舉。奈何佳人雖多,卻都是那富貴人家的寵,平常人別說是一親芳澤了,便是想見上一見也屬不易。好在咱們袁掌櫃面子大,有能耐,兼之佳人又不嫌此地偏遠,兩下這麼一撮合,便有了今日這難得的機會,好叫大伙一飽眼福。」她說著頓了頓,又揚眉高聲道︰「玉環飛燕已作古,西施貂蟬亦塵土。綿綿今宵誰與共,月下花間琴為譜。有請秦淮名媛,花如月花姑娘。」

隨著一聲鑼響,只見雲梯之上鮮花紛飛,紅帶飄舉,四名粉妝少女手捧竹籃,撒著花瓣一路走來。眾人見四女一般高矮,一般俊俏,仿佛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無不嘖嘖稱奇,大加贊賞。就在驚嘆聲尚未平息時,眾人眼前又是一亮,跟著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原來就在四女身後,跟著一位身披霓彩衣,懷抱玉琵琶的少女。只見她面如美玉,眼橫秋水。身段婀娜,縴腰如柳。一顰一笑間,盡顯萬種風情。好一個美人胚子!若非在這樓里相見,還當真以為是下凡的仙子。眾人看得如痴如醉,那少女見此情景,不禁掩嘴輕笑起來。聲音宛若珠落玉盤,又似風撫金鈴。

眾人以為來的就是花如月,正待發出贊嘆,卻見那少女下得數級台階後,便恭恭敬敬地讓到了一旁。眾人不明就里,正不知所措間,卻見台階上珠光閃動,環佩交響,施施然走出位頭戴鏨金鳳冠,身披白裘襖的女子。她步履輕盈,舉止高雅。徐徐而來,宛如清風拂面。姍姍而至,好似霞映澄塘。單單那份雍容華貴,那種柔情婉約,便叫人嘆為觀止。如果說前面的少女是小家碧玉,那她便是大家閨秀。少女是清秀的芙蓉,那她便是艷麗的牡丹。只可惜她面上墜有珠簾,半遮半掩,叫人看不真切。但恰恰是這份隱約,更令其神秘動人。

這女子每行一步,都如敲打在人們心靈的鐘鼓。在場的男男女女,仿佛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就這樣呆呆地望著她,甚至連心跳的節奏,都隨著她輕挪的蓮步而起伏。女子緩緩步入舞台,也不見其左右環顧,仿佛早已習慣了這等鴉雀無聲的場面。她探出洋蔥玉指,朝彩衣少女招了招手,少女立即捧著琵琶送到她懷里。四名粉妝少女早已端來椅子,女子就著坐下,微一舒展身姿,便輕撥起琴弦,徐徐唱道︰

「半窗幽夢微茫,歌罷錢塘,賦罷高唐。風動羅幃,爽入疏欞,月照紗窗。縹渺見梨花淡妝,依稀聞蘭麝余香。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歌聲清絕,琴韻委婉。如天籟在耳,絲帛繞身。眾人為其所感,只覺溫情在懷,甜蜜于心,當真是回味無窮。女子唱罷,將琵琶交給彩衣少女,盈盈起身道︰「如月承蒙大家厚愛,不甚感激。姑且以鄭光祖的這曲《折桂令•夢是作》聊表謝意。」眾人聞言,方省悟過來,原來這女子才是名噪江南的一代名妓花如月。

屈良一直在默默偷窺,听見大家鼓噪時,原以為會是路上所見少女,不由滿心期待。直到看見花如月,雖美得迷人,卻依舊深感失落。不過花如月唱的實在好听,屈良雖不懂音律,卻也听得入了神。豈料便在這時,他的肩頭卻被人猛拍了一下。屈良見行跡敗露,嚇得面如土色,心肌亂跳。只听來人尖聲罵道︰「好小子,竟敢躲在這里偷懶,當心老子告訴總管,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沒……我只是……」屈良一時答不上話,又怕人家識破身份,只得垂頭支吾。來人冷笑了幾下,突然沒了聲音。屈良深感莫名,于是偷偷抬眼看去,卻見是個圓墩墩的中年男子,項上裹了條毛巾,腰上圍著塊滿是油污的圍布,左手托著個盛有菜的端盤,一瞧便知是廚房里的大廚。

屈良見他盯著花如月發愣,正要抽身溜走,豈料沒行幾步便被叫住道︰「還不快把菜送到南樓梅字甲號房去。」屈良無奈,只得唯唯諾諾接過端盤。那大廚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地欣賞起美人和歌舞來。

屈良低聲罵了一句,便返回甬道沿後樓梯上得二樓來。他正要轉身過廊橋,忽見梯口回廊之上立著三人,其中兩個伙計模樣的正是木瓜和蠻牛。屈良忙將後背貼在牆壁上,側耳傾听三人的談話。當中那人一身藍緞長衫,背負左手,只管拿右手朝大堂內指指點點,好似很有學問。

只听他說道︰「要說喜愛吃喝玩樂的人,四海皆有,不足為奇。但真正懂得玩樂,又會玩樂的人,卻都聚集在這江南地界了。要不怎麼說江南是煙花富庶之地哩!就說這花如月吧!其實僅是江南三大名妓之一,另外兩位姿容更勝……」木瓜插嘴道︰「還能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

蠻牛傻乎乎地點頭道︰「有,梅字甲號房那姑娘就比她好看。」屈良聞言打了個突,卻听那男子頷首道︰「不錯,要說到江南第一美人,還非這位‘武林公主’莫屬了。」木瓜有些不信道︰「她是什麼來頭?」那男子微笑道︰「其父乃江南武林領袖,天都派掌門邱公明,人稱‘江南第一劍’,無論武功人品均屬一流。其母乃紅蓮教教主印采兒,亦是江南武林舉足輕重的人物。十五年前便與其師姐並稱‘雙蓮仙子’,乃出了名的美女俠客。」

屈良听到邱公明和印采兒的名字,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听父母說起過,不由緊張起來。這時只听木瓜感慨道︰「山外姑娘都這麼好看,那日子定然富足無疑,難怪三哥和七叔一到山外去便說這好那好,最近兩年干脆不回來了。」蠻牛只管點頭,面露憧憬之色。

那男子卻撫掌笑道︰「你們兩個才見了這點世面,便把持不住了,要真到了富庶之地,豈非樂不思蜀乎?」他說著一指大堂道︰「就說這德欣樓吧!在你們鎮里那是絕無僅有,奢華之極。若擱在秦淮河畔,也不過普普通通而已,沒什麼值得夸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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