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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 第一章 青冥 二

天,黑沉沉的,看不到一絲光芒。四周,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整個世界已不復存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迷迷糊糊中,仿佛有個高大偉岸的身影在仰天長嘯,聲同哀嚎。在他閉上雙眼前,始終無奈地瞧著身邊的男孩,流露出憂憤的神色。他手中還握著柄劍,一柄黑乎乎沾滿自己鮮血的斷劍,而那句話始終在耳畔縈繞︰「劍的名,人的節。劍可折,節難毀……」

男孩撲在那具倒下的身軀上不停地哭喊著,卻再也喚不醒那逝去的靈魂。堅硬的地面,連同那高大熟悉的軀體一同冰涼,直到有個美麗的身影來到跟前,抱起男孩輕輕撫慰,自己卻用無言的淚水洗刷著心中的悲痛。到後來,那美麗的身影又被個光頭惡僧打倒,慘遭侮辱……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美麗的身影抱起男孩來到一座小山村,想將他送人撫養,可卻因男孩生來丑陋,竟沒人願意收留。那美麗的身影無可奈何,只得忍痛拋下男孩,獨自跑到村外的那條河邊,憤然跳了下去。男孩追出來時,已經不見了美麗的身影,只有那柄黑乎乎的斷劍倒插在岸邊。從此以後,男孩流落天涯,而伴隨他的只有那柄黑乎乎的斷劍……

「爹,娘……」屈良大叫一聲,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汗水,如黃豆般從他頭上滾落。奇痛,也如燎原之火般迅速流遍全身。屈良實在忍受不住,只得又躺了下去。他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慌忙拿手去搜索身邊,終于抓到了一個熟悉而冰涼的事物。

屈良不顧疼痛,抓著那事物提到胸口一看,黑乎乎的顏色,殘破的身體,入眼無不熟悉。他著這個伴隨自己多年的事物,一時間淚如泉涌。在他手指反復撫模的地方,隱約呈現出兩個篆字「不阿」。原來他手中的這柄斷劍還有名字,叫做「不阿」。

直到此刻,屈良才定下心神,開始審視所處的環境。石洞,一座並不算十分寬敞的石洞。洞里除了自己躺的木板床,便只有一張破木桌和一條長木凳。再要說有什麼,那就是放在屋角的一根枯黃的魚桿,還有桿腳下放著的一只魚簍,便再無其他。

屈良陡然發現身上的傷口都涂著黑黑的草藥,傷重處甚至包了紗布。以其說那是紗布,還不如說是舊衣上扯下來的布條。心情稍定,他這才感覺傷痛處傳來清涼的感覺,顯然藥效極好。

「是誰救了我……」他好奇而感激地自言自語著,便在這時,洞口虛掩的木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接著又是「托」地一聲,首先印入屈良眼簾的是根漆黑的拐杖。拐杖上握著只狀如枯木,骨露形骸的大手,挨著伸進一只穿著破舊布鞋的腳,還隱隱有些顫抖。末了,只見一個駝背的老者提著竹籃,緩緩走了進來。

老者面色蠟黃,骨瘦如柴,仿佛只要有風吹來,便能將他卷跑。屈良驚詫地瞧著老者,暗自嘀咕道︰「難道就是這個弱不經風的老頭兒救了我?可看樣子他連走路都成問題。」陡見兩道犀利的目光罩在臉上,屈良心中一凜,忙迎著看去,卻見老者深陷的雙眸精光閃爍,正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自己。

須臾,老者將目光收起,只微微點了點頭,便朝桌子走去。說也奇怪,他那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楮,頃刻間便宛如蒙了層薄膜,朦朦朧朧地,再也看不出一絲神采。

老者始終一言不發,緩緩來到桌前,將右手提著的籃子輕輕放下,便即轉身離去。屈良好不納悶,忙低聲喚道︰「老伯伯,能否賜教大名?小子屈良有傷在身,不便下床行禮,也好先道聲謝不是。」老者仿佛置若罔聞,拉開房門徑自離去。

屈良啞然,心里直犯嘀咕道︰「這位老伯伯好生古怪,連謝也不讓人家謝。」他正覺沒趣,一陣肉香飄來,肚子跟著咕咕亂響。屈良扭頭看了看桌上的竹籃,發現離自己有三尺遠近,于是伸手比了比,發現竟差了一尺才能夠著,心下別扭道︰「既然給人家送吃的,卻又放那麼遠,也不搭理人,真是豈有此理。」

誘人的肉香時不時飄來,屈良幾日未食,哪里還忍耐得住,便拿斷劍去撩竹籃的提把。誰想幾下沒夠著,已是氣喘吁吁,連帶著整個肘子都發酸。小肚子咕嚕嚕催個不停,他那里還管得了疼痛,奮起殘力將身體橫過去,拿劍穿過竹籃提把便往回鉤。誰知鉤到中途忽然力竭,只听「啪嗒」一聲,竹籃滾落在地,四五個饅頭和一塊蒸熟的腌肉掉了出來。

「哎喲!」屈良好不心疼,忙拿劍去扎饅頭,剛扎了一個捏在手里,忽听房門「 啷」一聲響,那老者已氣乎乎地站在了門口。他不由分說,走進來拾起竹籃,將地上的饅頭和腌肉收拾好,然後狠狠瞪了屈良一眼。屈良心想自己只是大意,並非有心,于是道︰「老伯伯,我不是故意的,因為太餓,所以……」

老者只是冷哼了一聲,便即扭頭而去。屈良一肚子委屈,噘嘴嘀咕道︰「既然拿來給人家吃,沒來由又收了回去,真是個怪人。」他低頭看著手中僅有的一個饅頭,不覺失笑道︰「幸好還有一個,不然可真要餓死了。」說完便大口咀嚼起來,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個精光。

豈料不吃還好,這一吃饞蟲頓時四掠,搜腸刮胃,弄得屈良心癢難耐,真恨不得抓起鋪蓋來咬。屋外隱隱傳來隆隆水聲,伴隨著林風鳥語,想是身處山中,屈良只得將渴望有人叫賣的念頭給打消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再次躺下,索性不去想吃的。

挨到次日,屈良正感饑腸轆轆,已餓得渾身無力,那老者又提著竹籃來了。他蠟黃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將竹籃輕輕放在桌上,又轉身掩門而去。屈良連喊兩聲,老者依舊沒有回答。

這回屈良學乖了,不敢再用斷劍去挑,只將身體挪到床邊,倒轉劍柄鉤住桌腳,將整張桌子拉了過來。如此這般努力了一盞茶的功夫,屈良終于將藍子取在手中。他生怕怪老頭再來奪食,于是緊緊抱在懷里,並小心翼翼地揭開紗布往里瞧去。只見籃中依舊放著四五個饅頭,只是腌肉變成了臘腸。

屈良心想︰「這老伯伯人雖古怪,心地到也不壞。」于是大叫一聲謝了,便享用起飯食來。

如此這般過了半月,屈良身上的傷勢已基本好轉,只有幾處傷口還沒結殼月兌疤,但已不影響下床行走。他一直未出洞門看過,正想呼吸下山間的新鮮空氣,于是推開木門而出。只見木門離洞口尚有兩丈來遠,洞外天光正早。他踱步來到洞口,誰知展現在眼前的景色卻大出意料之外,那些原本還縈繞在腦海里的景致,頓時煙消雲散。

窮山惡水,險峰絕地。便是屈良此刻的感受。光從他震驚的表情,便能瞧出端倪。一陣凜冽的山風刮來,在其耳邊「嗚嗚」直響,宛如纏上身的絲帛,便要卷起屈良瘦小的身軀而去。屈良慌忙背靠洞壁,探頭探腦地四下里瞅了瞅,這才發現,原來石洞正好在一處凹入山壁的懸崖上。向前不到三尺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向右一丈又是聳立入雲的峭壁,只有左面一條傾斜的山脊連著懸崖,好似一條擰著腰身的蟒蛇,慢慢轉向山陽處。

環山雲霧彌漫,仿佛有意掩飾本來面目,使之更加神秘。孤峰獨上青冥,大有藐視群山之態,更彰顯出偉拔的氣勢。由山底升騰起的氣流直沖霄漢,一遇到峰頭肆虐的罡風,便爆發出低沉的嘶吼。一個個漩渦般的風眼,好似饑餓的猛獸,不斷吞噬著峰頂上的草木沙石。經年下來,山頂早已光禿。

好一座猙獰的危峰,除了一只孤獨桀驁的山鷹環峰翱翔,便再難見鳥獸飛渡。屈良舉頭望著山鷹,只見它出入風眼,穿梭于兩股旋轉的氣流間,縱橫往來,好不瀟灑。末了,又見它逆風倒懸,發出一陣得意的長鳴,好似根本不把這天地造化,險惡自然放在眼里。

屈良愛極了那只山鷹,因為它和自己一樣孤獨,一樣不屈不撓地與命運抗爭。轟鳴的落水聲由左面傳來,屈良正想歪頭看個究竟,卻見那老者拄著高過自己一頭的拐杖,緩緩由山脊上走來。托,托的拐杖拄地聲竟是清晰可聞。老者來到山洞前,目光呆滯而平靜地瞧著屈良。

頭頂那只山鷹忽然沖破雲霧,飛落到老者拐杖頂端的圓球上,朝他發出吱吱的鳴叫。屈良見這山鷹乃老者所養,欣喜萬分,忙跪下道︰「承蒙老伯伯救護,小子現已無大恙。只是一貧如洗,除了尚能吃苦耐勞外,卻是無以報答老伯。」

老者也不作答,徑直往山洞中走去。屈良心想老伯伯不願說話,也就不再多言,于是站起身來,正想拿手去逗那山鷹,豈料山鷹卻一嘴啄來,跟著展翅飛去。屈良大感不悅,望天叫道︰「原來你也是個臭脾氣,不懂得搭理人。」他說完正想回洞,卻見老者寒著張蠟黃的臉,拎起屈良的包裹和斷劍走到門口,呼啦一下拋了過來,也不說話,只是擺了擺拐杖圓頭,示意其趕快離去。

屈良好生不解,急忙抱住包裹和斷劍道︰「老伯伯,小子還沒報答您,怎可一走了之。就請您……」老者用拐杖一戳屈良,好似不願听他說下去。屈良一個不小心,又被山風刮得偏了重心,頓時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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