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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全然不同的溫和

嘉和三年冬,雨雪充沛,霜凍入骨。酉時未至,外邊兒天色已整個暗下來。

如今七姑娘已有七月身孕,喂養得好,肚子跟球似的鼓脹起來。她身形本就玲瓏,骨架子小,一埋頭,只勉強能看見腳尖,邁步都顯得笨拙。國公夫人已免了她每日過去請安,更有補身子的藥膳,緊著往西山居里送。

御醫已診出她肚子里是男胎,不僅許氏對這嫡孫分外看重,險些要送陶媽媽過來親自照看她。便是那人,也幾乎禁了她足。

落雪後,外間石板路濕滑。除他每日抽出兩刻鐘,陪她順著游廊走走,旁的時候,都不許她獨自出門,更不許顧臻過來,邀她到園子里剪梅枝,或是焚爐煮酒。

近段時日,四姑娘整個兒似變了個人。若說之前是活波,這會兒,便是失魂落魄後,做給人看的強顏歡笑。

她也不是沒傷過,自被江陰侯異常直白,當面回絕了,四姑娘便將自個兒鎖在屋子里,整兩日,粒米未進。

彼時國公夫人與陳夫人皆去勸過,奈何顧臻性子雖純善,卻是個認死理的。事情鬧大了,掩不住。國公大人獲悉後,當即震怒。手執藤仗,一腳踹開門,眼見便要結結實實,將她打醒。

若非關夫人見機不對,急忙請了世子救人。這頓打,四姑娘絕難逃得過去。便是如此,依舊沒能熄了國公大人的火氣。

嫁娶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周雖世風開化,尤其在北地,世家嬌嬌們若有如意郎君,街上可投帕示好,歌詠情詩。可若不欲國人輕賤,正經結親,還需講究三媒六聘,兩家互換婚書。

國公府上,早前已傳出世子被八王府退親,搶親另娶之事。如今再鬧出四姑娘心慕江陰侯,非君不嫁,似有尋死之志這等荒唐事。國公大人如何能不氣?

同為嫡出一脈,兄妹兩個,竟無一省心。國公大人這火氣,自然而然,便撒到不會教養子女的許氏身上。

許氏心掛四姑娘還來不及,又被趙國公一頓數落,這心里的滋味兒,自不用提。不由暗自悔恨,那日便不該帶顧臻進宮,讓她與江陰侯說上話。

最可惡,她好好一個閨女,論出身,顧臻乃國公府嫡出貴女;論品貌,四姑娘比京中閨秀,哪個也不差!怎就配不得區區一個侯爺?竟這樣被人嫌棄。

國公夫人眼中,不說此事往後絕無可能,便只想一想,也是賀家高攀顧氏才對!

經此一事,自來不耐煩與人爭斗,且慣來心里與趙國公賭了口氣的許氏,竟被氣得病倒了。

如此一來,府內後宅亂作一團。除西山居里,七姑娘照樣好吃好睡,安心養胎,國公夫人與四姑娘兩處院子,各房女眷,都得每日分開探望。

七姑娘原本也是要跟了去的,可陶媽媽親自過來傳話,說是夫人曉得她一番心意,嚴令她不許登門,怕過了病氣。

如此,東苑去不成了,便想著求那人陪她到四姑娘屋里坐坐,好歹寬慰寬慰人。哪知那人輕哼一聲,攬了她肩頭,無比平靜道,「待她自個兒反省,你莫去添亂。母親因她一病不起,更被父親怪責。倒要看她任性到幾時。」

顧大人一席話,顯是將那日在顧臻院子里,因攔了趙國公請家法,令得國公大人怒極之下,不禁回想起他當年違抗族令,設計王府退親。舊事重提,自是遷怒不輕。

訓他不說,便是七姑娘也沒能討得了好。當他面前,直言訓斥世子妃與顧臻素來親近,卻不知勸導一二,白擔了世子妃頭餃。

趙國公這是久居高位,但凡府上出事,當先想到便是分而論罪。別說許氏,便是陳夫人跟與此時毫不相干的曹夫人,也跟著受了連累。身為家主,國公大人除對嫡出且頗有才干的世子另眼相看,待女眷,便如世間大多丈夫,多多少少,帶了分輕鄙。說訓就訓,自家府上,大門一關,哪管眾人顏面。

七姑娘不知自個兒被國公大人,一視同仁給遷怒了去。得閑便在擺了炭盆,暖烘烘的屋子里習字作畫,給那人做衣裳。待得幾日後,消息傳進耳朵,七姑娘這才知曉,自個兒隨了幾位夫人,同樣挨了訓。

七姑娘撫著肚子,暗道一聲僥幸。她倒不是怕國公大人發火兒,再說了,這火氣也不是沖她一人撒。她頂多算是被殃及的池魚。幾句重話,便當恭恭敬敬,听了長輩訓話。幼時在老宅,比這更難听的話,她也沒少听。也沒見她何時與姜老太太頂嘴。人生在世,得懂得裝糊涂。事事較真兒,豈不累死?

她倒是心寬體胖,奈何那人心里一清二楚,真個兒護短。她是他一手教養之人,他訓得,旁人訓了,他听了心里很難得了痛快。于是這筆賬,自然便記到四姑娘頭上。

如此才有了之後足足一月,他下令顧臻禁足,靜思己過。

待得一月期滿,七姑娘再次見了四姑娘的面兒,只覺眼前人,就跟曬干的蘿卜絲兒似的,不止整個人瘦了一圈,便是原本白里透紅的好面色,如今也是蠟黃晦暗,毫無光彩。

四姑娘經此打擊,傷痛之余,更多卻是羞慚。只因她一己私心,竟鬧得家無寧日,更害得母親臥病在床,實為不孝。

「嫂嫂,他說不可耽誤我。我知他心里有人,可郡主走了快四年了,莫非他還要固執的守著這份心意,一世也放不下麼?」顧臻掩面大哭,悲戚的模樣,令七姑娘也不禁動容。

這樣一夕之間迸發出的熾烈情感,她兩世都不曾體會過。她與那人,更像是涓涓細流,水到渠成。他包容她的猶豫不決,體諒她的猜忌疑心,更引導她如何交付關懷與信任。她有太多的生澀與不成熟,而他硬軟兼施,是她情路上最好的導師。

見過四姑娘如此率真而又撕心裂肺的痛楚,她該感激他,感激他即便當初對她心懷不軌,卻耐著性子,徐徐誘導。對她溫柔以待,包容而愛護。

自那日四姑娘在她屋里痛痛快快哭過一回,之後再沒見她抹過淚。偶爾過來,也是婷婷靜靜坐著,東拉西扯,決口不提賀府半個字。四姑娘到底是懂事,不比姜冉,已教不回來。

燚哥兒在的時候,不時冒出幾句童言稚語,逗得關夫人與七姑娘捧月復大笑。每每這時候,四姑娘也跟著笑,只這笑落在七姑娘眼里,莫名就覺著空落落的,仿佛帶著些刻意壓抑的牽強附會。

可誰也不能揭穿。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江陰侯待顧臻,明面是一口回絕,絲毫不留情面。可七姑娘覺得,侯爺這般,必有他的苦心。

這是不同于那人的另一種溫和。溫和的不是話語,而是人心。既然不愛,半分不予僥幸,何嘗不是莫大的憐惜。

求而不得苦,比求而不得更苦的是,陷在其中不可自拔。或許四姑娘也是明白的,故而嘉和四年元月,由國公夫人做主,為她定下京中太僕大人家的長子。得聞此事,四姑娘含笑點頭,多的話一句也沒問,毫不遲疑,當即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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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幀回絕四姑娘情意,在大周朝,除了七姑娘的原因,不摻半點兒利益私心,不可謂不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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