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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七姑娘掰著指頭,總算等來春狩這一日。文王身子不大安泰,出人意料,欽點了太子,主持今歲開年的圍獵。

時令早已入春,可蒼茫山的春來得遲。天光放晴的時候,遠遠望去,還能瞧見飄飄渺渺的雲霧後邊兒,山巔上若隱若現,一捧皚皚的白雪。

七姑娘身上披了件厚實的狐裘披風,腳下蹬著他專門吩咐人給制的胡靴。外表打磨得光亮火紅的小鹿靴里邊兒,縫了層軟和的絨毛。踩在腳下,又暖和又舒坦。

拎著衣擺在他跟前跺一跺腳,她輕踏兩下,仰頭看他。那意思︰大人,您看成麼?

「極好。」他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沉聲夸贊。她這般打扮,俏麗中帶出股颯爽,干淨又干練的模樣,十分招人疼。

抬手替她扣上披風的壓領,他攤開的手掌,順勢在她肩頭,緩緩撫過。他垂眸仔細端看她的神情,專注而幽暗。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邃難言。

今兒個關夫人也要同行。燕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世家貴女,不論待字閨中或是已嫁做人婦,但凡門第夠得上,都被允許往圍場觀禮。

圍獵非朝事,更像是一種在大周上層圈子里風靡已久,借此顯擺名門家世,世代所推崇的舉國盛事。于是他今日,更多是以趙國公府世子的身份蒞臨,而非是廷尉衙門里,那位人人敬畏的左監大人。

七姑娘與關夫人同乘,緊跟在世子尊駕之後。一路從巷子口出來,拐上長街。便見道旁人頭攢動,連酒肆台榭上,窗邊兒也是座無虛席,站滿了人。

這其中,又以年輕女子居多。聘聘婷婷的嬌嬌們,不顧天寒地凍,穿著嫣紅女敕黃的裙裳,看著華貴的車馬一輛輛駛過,嬉笑著交頭接耳,偶有膽大些的,唱著男女相好的情詩,向樓下投擲巾帕。既表了愛慕,又得了身旁嬌嬌們帶著善意的起哄喝彩。

七姑娘看得咋舌不已。這還是頭一回,見識到北地與南面兒,女兒家的不同。似乎,北地的姑娘們,也學了幾分世家子的風流做派。

她正好奇透過車簾向外張望,忽而之間,長街兩旁自近處掀起一波震耳欲聾的喧嚷。這般大的動靜,如漣漪一般,層層蕩漾開去,到最後,整條長街都沸騰起來。

她不明所以,怔愕著,帶著點兒驚異,微微挑起車簾。這時候,也不知誰起的頭,便听四下里嬌嬌軟軟的女聲,仿若百川赴海,高高吟唱起來︰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那人的車駕自聲浪中駛過,沉穩而靜謐,不見絲毫回應。

這是一篇《國風》中,贊美諸侯公子的詩。她們反反復復吟唱著,羞澀中帶著興奮,激昂而清越。

七姑娘張著小嘴兒,被這般場面唬得不輕。前世她也听過「擲果盈車」「看殺衛玠」的典故,印象中一直覺得,怕是有些言過其實,不必當真。可當與之極為類似的一幕,真真切切發生在眼前,那股子震撼勁兒,委實叫人說不出話來。

關夫人看她一副怔楞的模樣,輕笑著拍拍她手臂。「歲歲如此。你這是剛入京,頭一年遇上春狩。往後見多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的。可惜卻是,秦王早幾月已去了封地,莫不然,今兒只他兩人的熱鬧,已足以叫你看個飽足。說起來,這事兒還緣于他身上那‘公子’尊號。之前他雖也得京里眾嬌嬌仰慕,然則,卻不比這般聲勢駭人。」

關夫人蔚然嘆息,話里卻帶著隱隱的驕傲。

七姑娘面上點頭應話,心底卻在思量︰還好她遇上他那會兒,不是這麼開的頭。若不然,給她再大的膽量,她也不會近他身半步。

篤篤前行的馬車里,她不由默默回想。仿佛打一開始,他便極少在她跟前,端出他高不可攀的家世。除了偶有幾次,他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末了都是隱隱以姜家的前程相要挾,迫她乖乖听話,老老實實順著他給她鋪的路,一路走下來。

她想起那人打著「教導」的幌子,到如今,她被他養成于他來講,稱心如意,一心想要迎娶的女子。不覺便笑起來。世人對他多有推崇,不乏溢美之詞。虧得他以公子之尊,對她,竟使出這樣的手段。

她在車里透過輕薄的紗帳,賞看窗外徐徐退卻的景致。

幾月前他帶她離京,走的也是這條道兒。那時候,秋節剛過,他攜她前往蒼茫山,一來是為了卻她心願,二來,也是為避開京中紛擾。

那時候如何也想不到,故地重游,真就是事過境遷。不過小幾月工夫,不僅他與幼安的親事再做不得數,便是幼安,如今也已遠嫁交州。

她揣著紛雜的心虛,不知何時,車已到了圍場外。

她與關夫人方才站定,便見幾步開外,一身醬紫胡服的冉姑娘,笑呵呵疾步過來,與關夫人見了禮,挽著她胳膊,親熱拉了人便往前走。

七姑娘噯一聲,請她稍等片刻,回頭去尋關夫人身影。卻見關夫人沖她擺一擺手,示意她隨意,盡可隨了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自去玩樂。

「這是去哪兒?」七姑娘一臉迷糊。來之前,一直以為,那人自是要隨眾人下場狩獵。女眷們則是待在一處,各自御馬來來回回走上幾圈兒,也算是湊了這熱鬧。

冉青面上露出抹訝然,似乎並不知曉,七姑娘對春狩當真所知甚少。于是抬手指給她瞧,「諾,先去那處挑一匹合心意的小馬駒。世家貴女當中,唯有能御馬者,方能打馬進圍場。也才被允許登上觀禮台,就近觀摩這場盛事。旁的那些個不會騎馬的,自然只能被攔在外邊兒,隔著柵欄與圍布,遠遠觀望。」說罷努一努嘴,叫她看看周遭那些個明知入不了圍場,一臉期盼,又萬般落寞的嬌嬌們。

七姑娘嘴角蠕動兩下,快要出口的話,不得已,又咽了回去。

鬧了半晌,她在別院里下了那般大的苦功,連著幾日在馬背上顛來倒去,胃里翻江倒海。掙來的,不過就是個入場的資格?!

再瞧瞧那所謂的觀禮台,離此處也不過小半路程。她甚至懷疑,上了馬,拎著韁繩走個過場,許就是十來步遠,**還沒坐熱呢,又得從馬背上再折騰下來。這不瞎折騰人麼?

心頭正懊惱,埋怨那人說話,說一半兒,留一半兒。正替自個兒跟腳下一雙怕是沒甚機會露臉的小鹿靴覺著可惜。卻听冉姑娘在一旁別有深意,耐心指點。

「你可別小瞧了馬上這幾步路。邁得過去,便是替自個兒掙了個貴人跟前露臉的機會。每年春狩,總有那麼些個心大的,打扮的搔首弄姿,大半個身子探出憑欄,不要命,也要引得那幾位,哪怕打馬停駐一息也好。說不準運道來了,正巧合了哪位公子的眼緣,事後便能飛上枝頭,被領回府上過富足日子去。」

七姑娘扣著雙手,听她一席話,再四下里打量一回,這次是格外留了心。照這麼說,擠在不遠處,推推嚷嚷,紛紛爭著上馬,恨不能立時便能往圍場里奔的,十個里頭,倒有八個都是別有所圖?換句話講,來此的嬌嬌們,大多盼著借春狩這一東風,表達愛慕?

「也不怕說與你知曉。自八王府退親,京里那些心思活絡的,早在幾月前,已趕著延請教席,只為習這御馬一道。」冉青拿鼻子哼哼兩聲,既與七姑娘交好,自是偏袒她。異常看不上眼那些個心里打歪主意的。

七姑娘眸子動一動,忽而有些明白,那人肯放下政事,帶她去別院。又特意騰出手來,耐著性子,手把手,親自教她的緣由。

猶如當年那場女官試。今歲春狩,他亦不會容許她比旁人差了分毫,由得她被旁人看輕。那人的護短,同樣也體現在他偶爾不講理,一廂情願,自顧行事的霸道上。

更為要緊,他不會允許旁的女子在他跟前試圖糾纏,而她一人立在圍場外,悠悠然,隔著帷帳,仿佛與他也生出了隔閡。她的這種「不積極,不作為,乃至不經心」,他自來是惱她至極。

自以為琢磨清楚了那人的心思,七姑娘提著裙裳下擺,搶在冉姑娘前頭,含笑跺著腳下軟和的小鹿靴,徑直向馬廄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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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姑娘說清楚了嘛,春狩,就是京里的嬌嬌們,變相求親的大好機會。不巧的是,今年柿子大人,尤其打眼。關于那兩只,好吧,我承認,我在估計上就是個渣……于是那兩只被我挪到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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