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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醉花蔭(1)

搬來城南的老宅,已有兩日。////

他是熟知她喜好的。此處是兩進的宅院,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勝在避開了喧嚷的長街,幽靜,左鄰右舍也都是書香門第,講禮守規矩的大戶之家。絕不至大清早人還惺松沒睜眼,已被隔壁屋敲破鑼的呼喊聲,高聲驚擾。

尤其內院還有池荷塘,荷葉亭亭如蓋,是個納涼的好去處。她一眼便瞧上了,天兒熱,再不肯東奔西跑。宅子雖有些年頭,他使人修葺過,換了簇新的家具。朱漆的大門,瓖了對兒金燦燦的鋪首。門口新移了兩株棗樹,檐下掛了火紅的風燈。又貼了副泥金彩底的對子,寓意極好,討了個吉慶兆頭。

隔日,府門外便掛上了「姜宅」的匾額。又請了照神鏡,懸在伏位上,這才算新居落定。自此,七姑娘在燕京總算有了稱心的落腳地兒。

回頭,沒忘了給殷宓冉青分別下了帖子。那兩人早防著她見外,搶先放了話。只道是喬遷之喜若然都不給遞個信兒,之前也就白白交往一場。

之于他,那日將她安頓好,傍晚便回了府上。想來是她登門之事,瞞不過趙國公與國公夫人。這人回去,好歹給個說法。

府上主子只她一人,看他情面兒上,她跟前婢子也不敢怠慢了阿狸。伙房、侍人、護院兒、門房,這些個繁雜庶務,丁點兒沒叫她操心。管大人送春英綠芙回她跟前,將人一並給送了來。同來的,還有五姑娘姜柔托她照看的辛枝與簡雲兩個。

如今五姑娘人在後宮當差,自個兒出路還指不一定。離宮那日,姜家兩位姑娘關了門,單獨說了會兒子話。五姑娘好言相請,眸子里透著股執拗,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姜柔似早有合計。這才非得要留下自小到大,在自個兒眼前看著養大的丫鬟。照她的話說,往後富貴了,高門大戶里,哪個主子跟前沒有幾個死忠的婢子。

七姑娘听得暗自心驚。////五姑娘既認定了要博個好前程,絕不回頭,她勸也是勸不住。只再三歸勸她千萬當心,莫要急進。末了應了她懇請,留下辛枝簡雲在身邊兒,跟春英綠芙一般派月錢,暫且使喚著用。

清早去府衙,相熟的幾位大人都客氣與她道賀。之後又遣人送了紅竹石擺件,她忙著謝禮,去後堂那會兒,那人已下了早朝。案上泡了盞清茶,他端坐案後,信筆而書。她只覺連日來的喧囂,不過隔了道竹簾。進了屋,瞬時得了清幽。

她躡手躡腳,怕擾了他,逕自往自個兒那張書案行去。湊近了,一眼瞅見,她歸置好的文書旁,擱著碗碧綠澄清的茶湯。湯水清亮,面上還浮著幾片舒展開的女敕茶。茶碗跟他案上擺著的,俱是細膩的青瓷碗,花樣簡潔素雅。他那上面兒匯的是蟲魚,而她的,描了一枝綴花蕊的文心蘭。

她提了裙裾落座,端了茶,手心里試一試,溫溫的,不會燙嘴。便小口吸咄起來,偷偷拿眼瞄他。只覺這男人的貼心,便如同這茶湯,不會燙得灼人,叫人不敢踫觸。只恰如其分,很懂得掌控火候。

張弛有道,如他一貫的老練。自那日他壓了她身上,之後除了溫溫淺淺的親吻,他再未有令她臉紅的舉動。她有些能猜到,他是怕操之過急,反倒驚嚇她,不敢與他親近。他在與她些時日適應。

這人自來于公事上毫不拖泥帶水,她是他跟前女官,他審閱過的案宗,少部分需得發還。她只能就著他朱批的三言兩語,揣摩他用意,斟詞酌句,重擬了檄文,再派發各司。若是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頭,趕上他進度。不會兒,這人書案上堆積的公文,便累得小山似的。

外間不時有人請見,送來一摞摞文書,她忙得腳不沾地。還得留心他那頭,隔個大半時辰,便起身將他看過的公文,歸置整理,再送到前堂去。如此往來反復,很快便到了下衙時候。

今晚約了殷宓冉青到府上做客,這人也應了的。今兒個事兒忙,沒與他說話幾句話。如今看他依舊還有幾份沒看完的卷宗,她遲疑片刻,有些個為難。

「不是與人相邀?還在此處耽擱作甚。」他筆尖微微提起,抽空瞭她一眼。「喚仲慶備好車架,送你回府。路上仔細些。」

他既開了口,她也不矯情回絕他好意。點一點頭,臨去前,眼里不掩關切,溫聲道,「您也別忙得又忘了時辰。若是公事兒一時半會兒處置不完,何不帶了回府上也成。總歸比誤了用飯,虧了自個兒身子強。」

她只覺這話口吻太是綿軟。她沒想借撒嬌,勸他早些回府用飯。可話一出口,莫名就帶了幾分親昵的味道。跟太太叮囑姜大人在外莫又飲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有幾分相似。

他微愕,沉沉看她一眼。在她羞窘得打簾子奪路而逃之際,只听身後那人緩緩道,「應你便是。記得交代給仲慶,申時末,外頭吱應一聲。」

她步子一頓,回頭只見被她匆忙間摔下的竹簾,輕悠悠蕩起來,卷了股涼風。抿嘴兒擒了個笑,這才款步而去。

既是小宴,便擇了荷塘邊上的涼亭。話到了興頭上,冉姑娘吵著要吃酒,春英只得招七姑娘吩咐,啟了壇桂花釀。只斟酒時候,頗為憂心,瞅了一眼自家姑娘。

「知你在衙門過得安生,宮里都傳遍了。夸你是個有本事的,辦事兒勤懇,頗有人緣。」殷姑娘被指了替相府往太子宮中跑腿兒的差事,往往遞呈的都是不打緊,可有可無的奏表。圖的不過是在太子跟前露臉,干等著「水到渠成」。

她自個兒樂不樂意,沒人理會。只江陰侯府、相府點了頭,差事兒便這麼定下來。頗有些掛羊頭賣狗肉的意味。

許是心頭郁結,接連灌了三杯酒下肚。咽得急,嗆得連聲咳嗽。她身後又冬嚇得臉色都白了,姑娘這般,回去可沒法兒交代。

上去好言勸著,被撒酒瘋的殷姑娘六親不認給喝退了。連帶的,不止她自個兒的婢子,另兩位跟前的丫頭,也沒個客氣,通通攆了出去。

吵著要酒的是冉青,末了吃的最多,卻是往日里最愛端架子,少話的殷宓。

「比不得,比不得。」冉姑娘一手指著七姑娘痴笑,回頭踫踫殷姑娘胳膊肘。「你若有她這份能耐,你也能進廷尉衙門,謀份名符其實的差事,免得被人閑話。」卻是搖頭晃腦,沒比殷姑娘清明到哪兒去。

兩人拉拉扯扯,你唱我和,醉得厲害。

「也不成!」忽而,殷姑娘大喝一聲,嚇得對面兒捧著酒碗,杏眼迷蒙,許久不吭聲,只靜坐的七姑娘,險些跌下石墩子。

眼前朦朦朧朧,月色投下來,蘊得周遭白茫茫一片。荷塘里起了蛙鳴,她耳畔嗡嗡響,早听不明白她兩人說話。只本能問道,「怎麼就不成?」小手往酒壇子口摩挲,哆哆嗦嗦,給自個兒再倒一杯。上好的桂花釀,就這麼生生潑出去大半。

手上不穩,擱了那酒壇,壇底搖晃起來,在石桌上蹦兩回,這才堪堪消停。

「廷尉衙門,有那半面閻羅在。牛鬼蛇神都得避讓。進了那兒,吃得你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殷姑娘脆生生打一個響嗝。

這話她三個,說的人語無倫次;听的更是傻笑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侯在涼亭外幾個婢子,齊齊變了臉色。

春英戰戰兢兢。這宅子里可泰半都是那位爺的人,要不,早些扶了姑娘回屋?

正待上前,卻見腳下忽而亮起抹毫光,漸漸的,這光亮彌散開,順著石階,一直延伸到涼亭里去。

她幾人倏爾一驚,趕忙回身。只見童伯與周大人,一人提了盞燈籠,側身讓開了道。世子爺一身寶藍的袍子,立在其後。面上瞧不出喜怒,只目光盯在涼亭里小口抿酒,婷婷靜靜坐著的七姑娘身上,微微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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